沉默了一會兒,筱色柔聲道:“那是最好,是誰?有證據就直接抓人。陶柒也是我看好的,沒有辦法了才想到用刑。”

她的話總是極為輕柔,給人以溫和鎮定的感覺。羲和心思已定,不再遲疑,向後退兩步堵住楓紫華退路,朗聲道:“是楓紫華!”

羲和突然對自己的屬下發難,別人自然都知道事情不尋常,誰都不肯出聲。筱色沉默了一瞬,用目光示意楓紫華解釋。

楓紫華倒沒什麼緊張的表示,隻是慢慢退了一步,低聲道:“屬下當時正通知各兄弟換崗,不可能殺得了淩池。”

“不錯,”紀嫣然顯然也了解了情況,接著道,“我剛剛也查問過當時杜康居的守衛,他們都說午時左右楓二堂主通知過換崗就離開了。即使他當時從杜康居經過,但當時淩池還沒有到那裏,根本沒機會動手。”

羲和胸有成竹地笑:“當時楓紫華通知的下一崗是哪一崗,你問過他們嗎?”

紀嫣然一怔,似乎不太明白羲和的意思。就在這時,汪寧、汪充、龍璽三人進了堂來,羲和見少了一個人,不由得奇怪道:“恒旭呢?”

恒旭是西守午時後到來的守衛,也是證明楓紫華殺人最重要的人。看到他不在,羲和頓時警惕起來。果然,汪充回道:“恒旭不知被誰傳喚之後,一直沒有回來,四處找不到他的人。”

“……你下手倒真快,”羲和明白過來,對楓紫華苦笑了笑,接著道,“閣主,恒旭不在,屬下也隻能推測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先說就是。”筱色依然不動聲色,望了紀嫣然一眼,紀嫣然含笑點頭,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羲和顧不得那麼多,依然沉聲道:“先說楓紫華如何進入。其實事情很簡單,他就是安排過守衛之後,以安排下一崗為由,直接走到杜康居窗外的。那裏正是守衛的死角,所以隻有一個守衛看到他走進去。因為被杜康居擋住視線,守衛自然會以為他走進去以後直接從另一側走出,根本沒有想過他還留在那裏。”

“不對,”反駁的依然是紀嫣然,他顯然已經想過此處,接得極快,“兩崗守衛都是午時左右見到的楓二堂主,如果他走到杜康居沒有出來,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同時通知到。如果他是在都通知後才再進去,一定會有一個守衛看到他從杜康居走出再走回,不可能不起疑心。”

“不錯,我一開始也以為是不可能,”羲和讚同地點點頭,“直到我覺得他主動提出替龍璽值崗,我才覺得有些蹊蹺。”

楓紫華的臉色微變,但依然沒有說話。紀嫣然漸漸明白了:“他故意讓龍璽離開,等到恒旭來的時候就不會知道他從哪裏來,即使看到他走回去,也會以為他是去通知東守?可是……那也不通,他要怎麼出來?”

“要出杜康居其實更簡單,”羲和一一解釋,“他一直潛伏在杜康居窗外,等著淩池到來。殺死淩池後,他依然沒有離開,一直在陶柒,等她……給他製造機會。”

羲和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自信楓紫華無力反駁:陶柒到達杜康居看到淩池屍體後,立即令守衛前去尋找楓紫華。無論哪個守衛離開,他都可以從容從那一側脫身而不被發現。事後他隻要再裝作從別處趕來的樣子,就可以脫開懷疑。

紀嫣然眉頭緩緩舒展開,恍然大悟,一時屋中死一般的沉默。羲和不再去看一直防備著的楓紫華,而是假裝無意地望了陶柒一眼。

她的手指上……纏繞著一條紫色的絲帶。

筱色不知什麼時候又抖開了手中折扇,一邊輕搖一邊淡笑著道:“楓二堂主,你有什麼話說?”

楓紫華麵沉如水,低聲道:“堂主所言太過武斷。我無法得知淩池會來到杜康居,這是其一;我無法預料陶柒會去阻擋淩池,這是其二;我更無法知道陶柒發現屍體後會喚守衛而不是親自出去找人,這是其三。最重要的是,閣主,陶柒來曆不明,且發現屍體後擅自挪動,極為可疑!酒堂主不急著交出凶手以正洗墨之名,卻忙於陷害於我,讓楓紫華情何以堪!”

說到後來,楓紫華的聲音已經漸漸高了起來,羲和看出他心中的緊張,也厲聲道:“你本來就是密探,淩池的到來正是你挑起爭端的好時機!你如果私下告訴他到酒堂找我,把事情鬧大,一定會合他心意,不然酒堂待私客的杜康居怎麼會被他知道!我不在,你不在,你再派人告訴陶柒,她一定會盡力趕去,正好落下你的圈套!”

“未必,”楓紫華似乎終於找到了可以為陶柒定罪的地方,寒聲道,“陶柒是酒堂主手下,自然應該知道發現屍體的規矩,何況她本來就是密探出身,遇到這樣有嫌疑的事本來就該避開!如果不是為了消滅證據,她為什麼要擅動屍體?”

“為什麼要擅動……”終於說到這裏,羲和第二次在眾人麵前露出了苦笑,低聲道,“我本來也在因此懷疑她,甚至懷疑她故意嫁禍紫華。直到我發覺紫華是凶手,我才想到,如果陶柒不是在為自己脫罪,她陷自己於不利的理由就隻有一個。”

他說著,緩緩轉身,與陶柒對視。全場所有人的視線也都投向了她,隻見她輕輕鬆開一直緊纏在手上的紫色絲帶,讓它輕盈地垂到地上。

一片沉寂之中,羲和走到她的麵前,用輕聲的、但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對不起。”

八、筱色

直到確認楓紫華是凶手,羲和才明白,那條絲帶正是此次事件的關鍵,也是陶柒舉動反常的根本原因。她發現淩池的屍體時,淩池手中正抓著一條藍紫色的絲帶!

而那絲帶,是隻有自己才會有的。

羲和歎息一聲,隻怪自己初見紫色就疑到了她身上,竟然沒有想到能讓淩池抓在手中的,除了她的紫衣,更有他的絲帶。

所以她不惜讓自己陷入危險,也不肯讓它留在杜康居。她一句話也不肯辯解,就是因為她早已認定羲和就是凶手,決心替他抵罪。

“酒殺你說楓紫華是凶手,又有什麼證據?”筱色唇角不知何時已經浮起了淺淺的笑意,看起來,她對陶柒的情義倒有幾分欣賞。

羲和胸有成竹:“紫華應該是偷偷把淩池喚到窗邊,出奇不意刺死,然後擦幹淨血跡等陶柒過去,所以淩池會依窗而死。窗外會有本不該存在的血跡,大概是兵刃撥出時滴落的。也幸虧了今早的細雨,泥土很濕,楓紫華在窗外留下了足印。雖說可能是他經過時留下的,但有兩隻足印極深,而且……染上了血跡。”

隻要足跡相符,楓紫華就再無可辯。紀嫣然一邊聽著畫堂中人回報著什麼,一邊微微笑道:“這麼說,楓紫華是一開始就想挑起起戰事,同時陷害陶柒?倒真是一舉兩得。”

“不,他要陷害的不是我。”

突然響起的清冷聲音,卻有久不曾感到的溫暖,是陶柒。羲和在驚喜中抬起頭,隻見陶柒起身對筱色一禮:“閣主,陶柒有話要說。”

“說,”筱色示意她走到自己身前,柔聲道,“委屈你了,還有什麼線索?”

陶柒背對著楓紫華,直視著筱色深不可測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在我被關押期間,我終於想起,我在快意樓聽過楓紫華的聲音,他也是快意樓的密探。”

此言一出,不止是紀嫣然,連筱色目光都閃動了一下。隻有羲和事先猜到,並不驚訝,反而淡淡笑了笑:隻有這個原因,才會讓楓紫華不顧一切地置陶柒於死地。

“人證物證都有了,紫華,你還有什麼話說?”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楓紫華,更有畫堂兩名弟子走上前去,想要防他逃走。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但楓紫華隻是目光閃動著,由遲疑到堅定,慢慢地,恢複了鎮定。隻見他右手在腰間掠過,直接將佩劍扔在了地上,大步走到筱色麵前,低聲道:“楓紫華愧對閣主。我本是快意樓密探,所作所為實屬無奈。閣主這幾年的信任,紫華定會銘記於心!”

在場其餘人見他棄劍,便知道他無意反抗,本都放鬆了防備。誰知他話音未落,竟忽地從懷中取出匕首,狠狠向自己心口刺了下去!

“不可!”紀嫣然反應雖快,然而隻是術師,無力阻擋。還好羲和反應極快,劍光乍現,劍尖便觸及了楓紫華的匕首。

誰知楓紫華那一式竟是虛招,蕩開羲和的長劍,他與匕首而化作一道黑光,直撲端坐主位的筱色!紀嫣然自顧不暇,羲和收劍不及,陶柒重傷初愈,都不及阻止,眼看那匕首就要刺進筱色的心口!

“啪!”

隨著清脆的一聲銳響,一道銀芒從筱色手中射出,恍如霹靂劃過空中!眾人都是一驚,隻見楓紫華疾撲的身影忽然停住,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緩緩倒在了地上。

主位之上,筱色溫柔的笑意不變,左手折扇慢搖,右手中銀光流轉——那正是她的成名武器,雲鞭。羲和暗暗震驚:以他的眼力,居然沒看清銀鞭的招式,筱色出手之快,實在令人震驚。

筱色渾不以為意,若無其事地收起雲鞭,轉向羲和道:“楓紫華交給畫堂,你帶陶柒回去吧。酒堂元氣大傷,缺人的話,盡管和我說。”

羲和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依然望著倒在地上的楓紫華,心中五味雜陳。瞬息萬變,永無寧日,這就是密探的人生。他曾經那麼相信他,又那麼想保護他,可如今……卻又親自將他送上了歸路。

紫華,對不起,可是在敵人和夥伴之中,我沒有選擇你的理由。

九、朋友

畫堂的刑訊名不虛傳,隻半日,楓紫華就供認自己是快意樓的密探,作案的手法與理由正如羲和所說。而失蹤的恒旭,則是中了楓紫華的毒後,被一直警覺他動作的畫堂弟子救下,兩下一對,一切都水落石出。

終於塵埃落定,羲和與陶柒一步一步走回桑落居,同樣的路,卻有著不同的心情。隻是……

“為什麼?”羲和突然開口,“為什麼要為我掩飾?”

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如果陶柒當時為了保全自己,不取絲帶,那楓紫華的計謀就無法得逞。事實上,他得逞得確實極為僥幸:陶柒與他幾乎是素不相識,為什麼卻要如此助他?

陶柒寂然搖首,微澀一笑。

“他知道我一定會的,我們都是密探,從來都是任務至上。而回閣後,閣主給我的任務就是保護你。”

任務?原來她就是閣主在快意的密探,現在又被托付了新的任務?羲和一陣恍惚。陶柒卻又反問道:“你為什麼相信我,執意去找證據?”

為什麼?羲和一怔,手腕上的突然傷劇痛起來。他雙手負在身後,左手緊扣右腕,又想起了那個紫衣的女子。

陶柒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她潛入洗墨閣之前,是一個叫做蝶湘的溫柔女子執行著任務,而羲和,也進入過快意樓。

蝶湘本是先一步來到快意樓,深得樓主的信任。然而一切都發生在羲和到來之後,因為他算計精明,滴水不漏,太過完美的表現反而引起了樓主懷疑。幾番試探過後,樓主決定引蛇出洞。羲和亦覺察到不對,冷靜應對,然而卻中了他們的陷阱。幾次誤傳情報後,他再也不相信蝶湘,一意孤行。

三年前的那一日,他終於與快意樓兵刃相向。

是蝶湘在那時站了出來。她故意露出破綻,讓所有人都懷疑到她的頭上,讓羲和逃過了一劫並升伺機回到洗墨。而代價,卻是她的死。

那一日,她也是劍指快意,低聲對所有人說:“這是任務。”

隻有他知道,這句話,她是說給他的。

所以他親手殺了她,斷了一切她留下線索,隻留下她的紫衣和她親手刺下的傷痕。他說服自己,一切都是為了任務,這隻是必然的犧牲,這一切……都會過去。這三年來,他也真的似乎忘記了她,直到陶柒出現。

她與她都是那樣相似,都可以為了任務不顧一切,都可以為了保護他不惜自己的性命。但不同的是,他已經不是當年無力保護夥伴的自己。無論將來會如何,至少這一次他救下了她,他們,會一起走下去。

所以,他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她?

“……堂主?”

麵前的紫衣讓他忽然回到現實,他閉上雙眼,淡然微笑著道:“我隻是覺得,不信任朋友這種事情,做一次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