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也能聽出自己的心聲？琴殺一驚，手輕劃，幾個散音自指下迸出。
閣主輕聲笑，是洞察一切的自信：“有些事情是不必說出來的，我倒是覺得，若是說出，是別有目的了。”
閣主的答言讓琴殺的不安猛地強烈起來。她突然疑惑，柳行舟畢竟是回望築領兵之人，對手會放任他單獨行動嗎？洗墨閣可以用計得到情報，回望築為什麼不能將計就計？柳行舟當真是像他所表現的那般純粹嗎？或者……真正純粹的隻有她自己？
手不自覺地垂落，她怕琴音泄了自己的不安。閣主卻從秘室中走出，輕拍她的肩：“紅夜，你當真信任他，就隨他離開罷。”
熟悉的名字從閣主口中說出，是那般溫暖。琴殺心一震，還未說什麼，花殺入了屋來。
她一見她，忽地脫口道：“琴殺你怎麼了？”
“怎麼？”琴殺不解其意。花殺沒有分說，急急地為她診起脈來，再不見平時的笑意。
許久，她才緩緩道：“你怎麼會中毒？”
“中毒？”琴殺知花殺專司毒物，若說自己中毒定不會有錯，急問，“什麼毒？”
花殺神色變幻，許久，才吞吞吐吐道：“麵色潮紅，脈遲而緩，應該是裂魄。”
再見柳行舟，依然在靈峰頂，解願亭。石桌未變，清茶不改，琴殺的心卻冷。她拾級而上，麵無表情地迎向柳行舟，淡淡道：“我來了。”
柳行舟似是舒了口氣，不等她放下琴，便遞來茶來，道：“累了罷。”
狂風夾怒雪，卻不比琴殺心更冷。她伸手去接，琴卻一個搖晃，直將茶杯打翻在地。
“抱歉，”她淡淡道，“失手了。反正也不累，不喝了。”
柳行舟笑笑，這一次的笑容卻有幾分勉強：“那你先歇歇，我們一會再走。說著，他再斟上茶，琴殺望得分明，心中淒楚。”
以她的眼力，怎麼會看不出他在斟茶時灑了藥粉進去，怎麼會想不到，她所中裂魄是他所下！
昨日花殺便說，裂魄乃是回望築之名毒，毒性極烈，但必須在寒冬融於茶水中，且連服三次方可見效。
靈峰之上終年積雪不化，正是下毒的好地方，所以柳行舟才會次次約她在此撫琴，飲茶，待她毒性發作。可笑她竟把柳行舟當成性命相托之人，甚至為他而離閣！
真正純粹之人，又哪裏尋得到……琴殺淒然想著，見柳行舟又將茶杯推到自己麵前，手揮，弦動。
“行舟，聽了我這曲，我便飲茶。”
柳行舟含笑點頭，欣然道：“可惜現在雪滿雪峰，隻能聽雪。待到雪融花開，我必帶你到江中，觀花，賞月，柳下行舟。”
琴殺已無心回應，行舟，第一次喚他行舟，卻也是最後一次。
壓下心中淒苦，她斂氣凝神，指隨意動，透魂之曲在指尖緩緩流出。
她真正的絕殺，不是失魂引，而是透魂。琴音回旋往複，直透入血脈，將人的魂魄一點點牽引，與琴合一。直到曲終，一揮斷弦，人便經脈盡斷，魂飛魄散！
琴殺心念著，見柳行舟眼泛血色，淒然而笑。行舟，我不會食言，待奏過這一曲，透魂裂魄，我們同行。
曲終，淚落，弦斷，魂消。
白衣倒地，雪染朱紅。
琴殺卻隻淡笑。琴已斷，情也滅，生無堪戀。她緩緩執起茶，和著風雪飲下。
心已成冰。
然，過了許久，她卻隻覺遍體清涼，原本麵上的潮紅都似退下。傳說中的裂魄之毒竟沒有發作，一切並不如她所想。
她終於驚惶起來，呆望著柳行舟，但他卻不能再溫聲出言。她恍若忘記，輕喚：“行舟……”
背後緩緩有人走近，是花殺。她眼中似有悲憫之色，望望杯中殘茶，再診了她的脈，才低聲道：“茶中是解藥。”
天地頓時翻轉，琴殺頓悟了什麼，揚眉起身，淩厲的眼神直刺花殺！
“毒是誰下的？”
花殺目光閃躲，許久才低聲道：“都是閣主的吩咐。”
琴殺緩緩坐倒，一切都已了然。閣主必是看出她的心事，吩咐花殺下毒。裂魄毒發時麵色會泛紅，柳行舟出身回望築，定會看出她所中何毒，才會變了臉色，以為築中有人跟蹤，對她下毒以滅口。於是他回去取解藥，於是他約她到這裏服下，於是他期望與她攜手退出江湖。
可笑，閣主明明提點過自己，他曾說過若是真心信任便可放她自由。是她自己，生生毀滅了這一份情。她的心已被江湖所染，不似以往純淨。
花殺目光也不見往日靈動，澀聲道：“琴殺，抱歉……”
琴殺靜靜理起斷弦，也理著自己的思緒。許久，她寂然道：“錯不在你。”
“琴殺……”
“錯也不在閣主，錯的是我。是我不敢信他，我沒有資格離開洗墨。”
洗墨閣本就是以骨為筆，以血為墨，洗盡江湖春秋。她連信任兩字都不曾看破，又怎能出得閣去，傲笑紅塵。
斷弦越理越亂，無法再緒，一如她紛亂的心緒。她索性不再想，回首吩咐花殺：“任務已經完成，回閣罷，明天還要與回望築交戰。”
花殺忙忙為她抱住琴，她一怔，又取了回來。她記得他說，真正惜琴的人，是不容別人抱琴的。她記得他的言語，他的溫文，他的一揚眉一頓首。
眼前開始模糊，她拚命搖首，她不願再記起！
可那音容笑貌，卻硬生生闖入她的腦海中。
還記得當日初見，他白衣颯然，書劍風流，一笑間，仿佛寒冬已然不再。
還記得他聽琴，品茶，訴心曲，一展眉間，仿佛她就是他的天下。
還記得他要待到雪融花開，帶她到江中，觀花，賞月，柳下行舟。
還記得他溫文地喚她，紅夜，我帶你走。
淚水滴滴打在斷弦上，無音，無情，隻有滿心的悔意。終於還是回首，琴殺哭倒在靈峰。
弦斷，情絕，江湖似雲煙過，徒留相思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