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一怔,想起這茶中本是有毒,借著伸手接過的機會,將茶杯摔落,一笑而過。任務完成,她便借口天色將晚,抱琴離開。
然,說出再會二字時,卻是留戀頗多。
如她所願,柳行舟幾分不舍,追問她府上何方。
琴殺笑而不答,反問:“柳公子如何得知我才是撫琴人?”
柳行舟笑意一直寫入眸中,道:“聽那琴聲,撫琴人是惜琴的,怎有可能讓別人抱琴?”
琴殺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這個理由並不足夠。然,柳行舟又接著道:“何況,琴為心聲。那樣純粹的琴聲,也隻有琴姑娘你這般純粹的人,才奏得出。”
琴殺一震,望入柳行舟的眸中。他的雙眸,一如滿山的雪,素靜,清澈,不含世間陰霾。
如此眼神,竟覺那般熟悉,讓人直陷其中。
硬生生收回目光,她不敢再望,匆匆下了山去。身後傳來柳行舟的呼喚:“不知琴姑娘明日能否再來撫琴?”
“還是不見了罷,若再見,你我便是死敵。”琴殺低聲念著,淚沒來由地溢出,她匆匆拭去,不敢回頭。她怕多望一眼,便無回頭的路。
一曲失魂引,卻不知,是失了誰的魂。
一路踏雪回到閣中,閣主與其他六殺都在等候,花殺的神色尤其驚惶,顯是對她放心不下。琴殺心中湧起暖意,入閣坐下,款款回報。
“閣主,此次回望築意圖在我軍展開陣勢後從背後伏擊,因此老弱殘軍都在正方誘敵,而精兵卻布在後方。當我軍從山上進擊後,回望築會展開雁行陣從第三、第七關卡突圍,直撲主閣。”
棋殺聽後微驚,道:“幸好及早探聽到,我們要馬上改變計劃。如果還按原計出軍,隻怕洗墨會兵敗甚慘。”
閣主冷冷點頭示意知道,讓棋殺針對回望築的策略反攻,忽然又輕聲問道:“琴殺,你查出軍情後,為何不殺了柳行舟?”
閣主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七殺都聽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怔怔地望著琴殺。
琴殺一驚,半晌才應道:“我想……洗墨也許可以將計就計反攻回望築。若是殺了柳行舟,回望築怕會生疑,不按原計劃行事,那此次探聽軍情就無用了。”
棋殺應聲讚成,其他人也紛紛同意,琴殺卻隻覺一片茫然。
她是不曾有這樣的心機的,她不曾想過她也可以說出這樣的理由。知道秘密者必滅口,這是洗墨閣最古老的閣規,但與他撫琴之時,她竟絲毫沒有記起。
她隻知道,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這是第一次,她全心全意地,想要保護著一個人。或許是因為第一次,有人聽懂了她的琴,她的心。
猛然間,一道尖銳的目光刺痛她的眼,似要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是閣主。她不安地回望過去,閣主漠然道:“既如此,你明日還上靈峰去罷。離開戰還有兩日,恐會生變,不可大意。”
她低低應聲,想到還可再見,心中竟是說不出的歡喜。
翌日,靈峰,解願亭,琴殺抱琴登上,一步一步,滿心俱是期待。終於到得峰頂,她卻沒有了勇氣邁步,正遲疑間,眼前人影一閃,白衣依舊,文雅依舊。
他說:“琴姑娘,在下還以為你不會再來。”
琴殺終於抬眼望他,他的眼中,也盡是歡欣。她淡淡笑了,問:“今日可還要撫琴?”
柳行舟也輕笑:“在下備了茶水,茶與琴同品,如何?”
入亭落座,琴聲泛起。幽遠琴音中,柳行舟靜靜講起自己,他的從前,他的幸福,他的厭倦。雖隻字不涉江湖風雨,卻也那般讓人神往。
琴殺微笑聽著,手下輕撥,隻盼這曲江湖調沒有終結,這樣一生一世地彈下去,聽他說,看他笑,也好。
然,一曲終是要結,幾個按音撥出,琴殺心中鬱鬱。柳行舟奇怪道:“琴姑娘的琴音,為何總有寂寞之意,您有什麼心事?”
琴殺手輕顫,撥出一個顫音。她淺啜一口清茶,輕聲道:“我厭倦了,可是無法離開。”
她從不曾說出口,對閣主,對七殺。她更不曾想過,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事,是在敵人麵前。
柳行舟神情凝重起來,許久,才朗道:“琴姑娘,柳行舟冒昧,若在下欲帶姑娘離開,不知姑娘可願?”
琴殺驚住。他竟是這般灑脫之人,說放便放,沒有半分猶豫。琴音止歇,她落了淚,唇角卻是上揚。
七殺入閣之時,都曾與閣主相約:若此生能死守閣中秘密,若此生有人可以性命相托,便可脫離洗墨,從此與江湖再無幹係。她已聽過他的心音,這般純粹卻懂她之人,哪裏還要猶豫。
見她落淚,柳行舟卻慌了,琴殺淺笑著拭淚,道:“可你還不知我是什麼人。”
柳行舟一怔,反問道:“琴為心聲,在下既已知姑娘之心,又何必執著於一個身份?”
“你真的願放下這一切,帶我走?”
“我本就已經倦了,有姑娘相伴,還有何牽掛。”
退出江湖,便是不與洗墨為敵,那閣主也沒有殺他的理由。琴殺終於安下心來,感覺臉上都泛起了潮紅,她幾分羞怯地低聲道:“什麼時候?”
柳行舟麵現驚喜:“你願意?”
琴殺垂首不語,覺得臉愈加紅起來。
柳行舟望著她,驚喜的語氣卻忽然中斷,似是想起了什麼。他沉聲道:“明日還到解願亭,我們一起走,如何?”
那倏然轉沉的語氣,讓琴殺心中又恍惚泛起不安。她手一抖,琴弦竟如利刃傷了手,一點血花在絲弦上綻放。
她強抑下不安,淡淡道:“好。”
也罷,要走,也需將閣中事情都安排妥當。從今以後,不會再見閣主,不會再有琴殺,隻有一個普通的女子,安然撫琴,有知音相和。
再下山時,沒有昨日的不舍,心中盡是期待。背後柳行舟遙遙喚道:“紅夜,等你明日再來,我們梅間聽雪。”
回到閣中,琴殺徑自來到閣主秘室,不等通報,隻自撫起琴來。一曲終了,閣主淡漠的聲音傳出:“你要離開?”
琴殺信手撥出幾個按音,柔和溫潤,卻不失堅決。閣主歎息一聲:“既然去意已決,我也不便強留。近年來你的琴聲甚是寂寞,我也早猜到會有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