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皇朝西北部,緲疆邊界。

本應荒無人煙的大漠,此時卻有千軍萬馬:承天皇朝雲展軍正向緲疆行軍。雲展軍軍紀嚴明,十萬大軍行進時近乎無聲,更顯清冷肅殺。

落化望著炎炎烈日,不自覺地扯了下紫色衣袖,徒勞地想遮住被烈日暴曬的皮膚。一旁的雲展軍主帥、承天皇朝四皇子莫風信看在眼裏,嘴角輕揚,笑道:“解語人竟如此怕光?”

落化聽得“解語人”三字便是一震,不滿地輕聲道:“四皇子,請不要隨意泄露我的身份。”

語者之事,承天皇朝每一位子民都有所聞:為語者,可獲語術,馭語物。每一個人都可成為語者,在說出語物之時馭語物於無形,淩駕萬種術法之上!但開啟力量之後,隻餘一年壽命,且死後魂魄將被語物所錮,萬世不得轉生。

語者的語物千變萬化,常人難以覺察,且其力量沒有可以匹敵,極易使承天皇朝動蕩。唯一能抑製語者的隻有解語人落化,也因此,承天皇朝靜華帝對她極為倚重。

莫風信不以為然地笑笑:“解語人,像你這樣的女子在軍中還不夠醒目?全朝上下能隨軍的女子又有幾人?要不想讓別人認出來,至少也要扮個男裝嘛!我隻不過把大家都知道的事說出來而已……”

莫風信的語聲很大,看到望寧、望充和恒旭三位副將向他們望過來,落化眉頭微皺:“好了,不要說了。”

然,已看到三人眼中的戒備神色,落化不由歎氣:想必都已經聽到,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思及此處,不由又責備地望了莫風信一眼:此次她感應到軍中有語者存在,但因軍情緊急,不容她細細調查,便隨軍一同出征。本想靜等語者露出破綻,偏偏莫風信又心直口快地泄露了她的身份,看來想要秘密調查已是不可能了。

莫風信大概不知她在想什麼,又繼續方才的話題:“解語人,如果不喜光,我讓參事給你準備一件軍服好了。”

望著莫風信與各位副將身上的血色軍服,落化心中一絲厭惡閃過,淡淡道:“不必了。”

承天皇朝將領與士兵軍服並不同色。因為此戰是在大漠進行,士兵們的軍服為黃色。而為了顯眼,主帥與副將都是統一的血色軍服。落化一閃即逝的厭惡神色大概被莫風信看在眼中,他也淡淡道:“看來你不喜歡血色。”

“血是死亡的顏色。”落化沒想到他竟捕捉到了自己的情緒波動,低聲道。

莫風信一怔,隨即淺笑著接口道:“血也是——”

話音未落,副將恒旭已猛地靠近他們,低聲道:“探子回報,敵軍就在前方五百裏!”

要開戰了!落化心中一驚。莫風信嘴角依然帶著輕笑,但眼神已不同於方才的懶散:“馬上布陣。”

“是!”恒旭馬上與望寧望充一同吩咐下去。

莫風信望了望落化,又道:“解語人,刀劍無眼,請你暫避後方。”

“不可!”落化想也不想便道,“戰場最是混亂時,最易被語者下手,我必須在場!”

莫風信大概不想她會如此回答,想了想,才道:“也好,但是我們無法分心保護你。”

“我也不需要。”落化冷冷回應道。

說話間,前方已經出現了黑壓壓的人馬。莫風信眼中閃過複雜的光,不再言語,軍刀出鞘,指天而呼!

“開戰!”

漫天黃沙飛揚,霎時殺聲四起,鮮血四落!

千軍萬馬之中,落化緊握腰間長劍,手指卻不由自主地顫抖。第一次親曆戰場,她才明白什麼叫做殺戮!她的劍術並不低,本以為可以自保,但在戰場上才發現戰爭竟是如此慘烈。殺人,人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就是戰爭,簡單得可怕的戰爭!

思緒正混亂間,已經有士兵向她砍殺過來。“小心!”一聲低喝,卻是莫風信為她攔下了那一刀!

落化回過神來,長劍揮出,逼退了靠近的幾個士兵,小聲道:“多謝。”

莫風信身著血色軍服,極是顯眼,一轉眼已被敵人圍住。好在他身手不差,一邊力戰,還不忘在百忙中喊道:“你那長劍怎麼和軍刀拚力?先到後方!”說著,手一揮放出濃煙,讓戰士們上前:為在戰場上充分發揮將領指揮之力,承天皇朝之軍多以濃煙為訊變化陣法。

落化也覺得自己的劍術在這千軍萬馬中難以派上用場。平日競劍最多也就是一人對三四人,哪有如此混亂的時候?長劍便於直刺,難以砍殺,以劍對刀極是不利,她便聽了莫風信的話,疾速向後方退去!

正在此時,雲展軍不知怎麼竟向她合圍而來!上百人將她圍在中間,直殺向她!落化大驚:“你們做什麼?”

不待她說出下一句,紫色的衣襟已然染血。莫風信一轉眼看到了她被圍攻,一聲怒喝:“誰下令的,住手!”一言未畢,身影已向落化直掠而來!

圍攻落化的士兵聽得莫風信呼喝,略有遲疑,誰知就在那一瞬,莫風信放出的濃煙忽地疾散,撲向落化身邊的士兵!

“把煙隱起來!“落化剛隻說得一句,隻聽一片慘叫之聲,待兩人看清楚狀況,落化身邊已無幸存者!

這濃煙掠過之處,竟無人能生!

除了,落化。

軍情緊急,莫風信眼中的驚詫隻停留了一瞬,隨即仍令落化退後,自己複又返身殺敵。落化心下亦是驚懼莫名,忙忙退後。

好在之後無事,待到殺退敵軍,安營紮寨,已是入夜。

議事帳,落化、莫風信、恒旭、望寧、望充,五人。

冰冷而肅殺的目光,卻都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落化。

心知眾人都對自己有所懷疑,落化遲疑著開了口:“今日之事,我也不知如何解釋,但是……當是語者所為。”

“那你要如何解釋那語者唯獨不殺你!”恒旭冷冷道。

落化默然。她明白眾人的不解:解語人便是要為語者解語,取語者性命的!語者與解語人當是死敵,可那語者為何竟殺了圍攻她的戰士,而偏偏不肯殺她?

可她說不出口。

忽地,恒旭一字一句逼問道:“解語人,我一直想知道,您是如何解語的?”

“這——”落化不曾想他會問這個問題,一時語塞。

恒旭似乎並不想聽她的回答,因為他又接著道:“是不是……用語術把語者殺死?因為你本身也是語者!”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眾人更是摒息等待落化的回答!落化臉色有些蒼白,許久才低聲道:“是。”

見眾人的臉色又是一變,落化也急道:“可是今天戰士之死我也莫名其妙,隻能確定一點,他們是被煙語者所殺!”

“煙語者?”莫風信接口問。

“是,”落化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濃煙過後無一人生還,明顯是煙語者所為。而且本朝軍隊向來以濃煙指揮作戰,語者選擇煙作為語者也符合情理。”

“那你要如何解釋那煙語者不殺你?而且當時你喊出了‘煙’字,語者必須說出語物才能馭使它,你應該記得!”又是恒旭在逼問。

“恒旭,”一直沒有出言的望寧淡淡製止了恒旭,“我知道你心係戰士。但有解語人在此,真相自有大白之時,不要衝動。”

望充與望寧是同族,此時也應聲道:“不錯,現在敵暗我明,更要團結一致。”

“好吧,解語人,我等你的解釋。”恒旭冷冷拋下一句,走出了議事帳。

落化心中也是著急,想了想,輕聲道:“四皇子,我想與你單獨說些事情。”

莫風信眉一揚,略思索了下,道:“也好,出去說吧。”

夜涼如水,落化與莫風信並肩走在月光下。寒風陣陣,莫風信血色的戰服在風中獵獵作響。

落化沉思了許久,方緩緩道,“四皇子,我懷疑煙語者是雲展軍的將領。”

“嗯?”莫風信隻應了一聲,靜等下文。

他好像並不意外。落化思忖著,又道:“今天煙語者的行動顯然是蓄意而為,目標並非攪亂戰局,而是殺我!”

“為什麼?死的明明都是雲展軍的戰士。”莫風信的眼神凝重起來。

“因為……”落化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今天的濃煙,本是逼向我的。”

“什麼!” 莫風信終於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可是——”

“你放出濃煙的時候,我親眼看到煙形變化成了誅殺印,而且直指向我。你不可能在我麵前下這種命令,那必然就是煙語者所為了。”

“那為什麼他又殺了圍攻你的戰士?”

“這……”落化一時語塞,遲疑著道,“我也想不通此事。”

思前想後,她還是沒有說出口:那時情急之下,她用了語術,卻因太過倉促,雖蕩開了煙霧,卻連累了身邊的戰士們。恒旭本來就對她有成見,莫風信與望寧望充也是雲展軍的將領,未必站在她這邊。如果知道戰士之死是她之過,隻怕她不但無法在軍中找出語者,反而會被他們軍法處置。

“那你為什麼認為煙語者會是我們四人之一?”莫風信淡淡問道,倒並沒有因為她對自己說出此事,就將自己排除在嫌疑之外。

“既然此事是有預謀,煙語是必是自信能掌握將領手中之煙。但戰鬥中,普通戰士被派到何方都是由將領臨時指定,未必有機會操縱煙霧,因此,你們之中有語者的可能性極高。”

“有理,”莫風信點頭,“那你要我做什麼?”

見莫風信肯配合自己,落化鬆了口氣:“既然語物為煙,煙語者大概還會在戰鬥中下手,我想請四皇子在下次戰鬥中有意地隻讓一個將領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