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在祈求力量嗎?”
“是。”
“你可知道獲得力量的代價?”
“為語者,可獲語術,馭語物,然須以性命相易。”
“不錯,成語者後,可在說出語物之時馭語物於無形,淩駕萬種術法之上。但開啟力量之後,隻餘一年壽命,且死後魂魄將被語物所錮,萬世不得轉生……即使是這樣,你也要成為語者嗎?”
“是。”
“既如此,選語物罷。從此時起,你還有一年的壽命……”
夕陽斜映下,一襲紫衣的落化緩緩而行,在地上拖出長長的人影。抬眼望去,不遠處便是淩府——承天皇朝司戰元使淩九天的府第。到了府門前,落化緩緩舉起手,卻遲遲沒有扣下。正遲疑間,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姑娘到淩府有事嗎?”
落化回首,入眼是一個挺拔的年輕男子。她欲言又止,反問道:“我找淩九天,閣下是……?”
“流音。”那人一邊答著一邊敲門,氣度從容平和,一望而知出身不凡。
落化聞言也有些意外,略略打量了他幾眼,隨口笑道:“原來是江冥軍的末將。”
承天皇朝有雪、雲、江、風四軍,其中江冥軍勢力最強,因此軍中幾位將軍她並不陌生,流音正是前不久才被冊封的江冥末將。
流音似乎有幾分意外,笑容不由得多了幾絲,禮貌地問道:“正是,姑娘怎麼稱呼?”
能直呼司戰元使淩九天之名的,自然也不是尋常女子。落化明白流音的試探之意,笑笑回道:“解語人,落化。”
“解語人!”流音乍一聞言,竟然有些失色。
無需她多言,語者之事,承天皇朝每一位子民都早有所聞:為語者,可獲語術,馭語物,然須以性命相易。隻要有靈術根基,每一個人都可成為語者,在說出語物之時馭語物於無形,淩駕萬種術法之上。但開啟力量之後,隻餘一年壽命,且死後魂魄將被語物所錮,萬世不得轉生。
語者的語物千變萬化,常人難以覺察,且語者的力量沒有術者可以匹敵,極易使承天皇朝動蕩。唯一能抑製語者的隻有解語人,所以靜華帝對落化很是倚重。也因此,解語人出現的地方,往往有語者出沒,尋常人對解語人自是避之不及。
落化一笑而過:“流末將來這裏是……?”
流音神色間閃過一絲戒備,但立即笑道:“舍妹流夢上月才與淩元使定了親,三天後就要成親。”
“……成親嗎。”呆了一呆,落化慢慢道。
“是,”流音不明就裏,接著道,“所以今天搬到淩府試風,我來看看情況。
落化明了:承天皇朝風俗,女子出嫁,要在成親三天前入住夫家,名為試風,看是否會出現不吉之事。若是無事,則是兩人相合,成婚後可免莫名災禍。此風俗是上古傳下的,但在當下,已經成為承天皇朝高官拒婚的方式:官家聯姻往往是為爭奪朝中勢力,若是定親後一方勢力衰落,往往就會在試風這三天內製造事端,讓聯姻無法進行。想必流音是想要聯姻的,放心不下妹妹,所以前來保護了。
正想著,府門緩緩打開,隻聽得一聲低呼,說不出是意外還是恐懼:“鳳兒!你沒——”
開門者正是淩府府主,淩九天。承天皇朝創朝並不久,諸事艱難,奉行節儉治國之策,因此淩府仆役極少。尤其試風期間,為防有外人作亂,府裏的下人也都暫時搬了出去,淩九天雖是府主,也隻得親自應門。
“是,我還沒有死。”落化看著眼前這個極為熟悉的男子,眼中盡是漠然。
淩九天深深呼吸了幾次,神色極是黯淡,低聲道:“鳳兒,我本以為你已隨令尊令堂而去。寧府之事我沒有辦法越權,抱歉。”
流音一直在一旁聽著,這時驚異不已:“寧府?您莫非就是……”
“寧鳳舞。”落化淡淡吐出三個字,讓流音猛地一震:半個月前,承天皇朝權傾一時的司戰元使寧雨楓因私布流言處罪,滿門問斬。而寧鳳舞正是寧府小姐、也是寧雨楓唯一的血脈!
“鳳兒,你怎麼會成了解語人?”淩九天皺眉問著,突然聽到身後的聲響,他的聲音忽地低下來,“我……過幾天就要成親了。”
落化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靜靜凝視了淩九天半晌,隻說出兩個字:“恭喜。”
除此之外,她已無話可說。
因為如果寧府沒有被滅門,三日後成親的本應是她與淩九天。鳳舞九天,是她與淩九天尚在繈褓中時皇上親自賜名指婚。如今世事變改,不過短短數日,她與他竟成了陌路。
望著淩九天捉摸不定的神色,落化淡淡說道:“舊事不必再提。當日我逃過一劫,如今,皇上也承認了我解語人的身份,不再追究,請淩元使放心。”
“淩元使……”淩九天黯然重複一聲,慢慢平複乍見她的激動,眼神定定地盯向某一處。她與他一起長大,從來,她隻喚他“九天”。
落化不自然地避開淩九天的視線,接著說道:“如今我改名為落化,請淩元使不要再稱呼舊名。至於你我的聯姻……本就是爭奪權勢之舉,如今寧府沒落,自然作廢,請淩元使不必掛懷。”
淩九天還沒有說什麼,流音倒是鬆了口氣,想來是擔心她插手結親的事。淩九天張了張口,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極低地歎了口氣。許久,落化才聽到一絲極細微的歎息:“抱歉,解語人。”
“這裏不方便說話,請讓我入府。”見淩九天沒有請他們進入的意思,落化接著道。淩九天本是在思索著什麼,聽得此言,臉色微變,側身請二人入內。
落化一踏入府中,便望見一個眼神冰冷的女子,容貌倒是秀麗,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清冷之意。是流音的妹妹流夢嗎?落化正在疑惑,流音上前一步拜倒:“江冥軍末將拜見王妃。”
“起身吧。”那女子看也不看流音一眼,隨口說道,目光隻是緊盯著落化。
原來是她。落化頓時明了,微微一笑卻不行禮:“見過王妃,你怎麼會在這裏?”
娘親在世時經常出入宮中,落化自然知道淩九天身後之人就是承天皇朝王妃、淩九天之妹,淩梔。因為她自小被送入宮中做公主伴讀,她與她並未見過麵。淩梔出嫁時二皇子就已封了王,因此被稱為王妃。
淩梔想是早就聽見了淩九天與她的對話,紅唇一抿,不答反問道:“與你何幹?解語人難不成也是為兵符而來?”
以解語人的尊敬身份,這句話問得甚是無禮。落化隻對“兵符”二字疑惑,沒有在意,淩九天忙喝道:“梔兒!”又轉向落化賠笑,“舍妹無禮,還請解語人恕罪。”
落化還未說什麼,淩梔已開口斥道:“放肆!小小一個元使,也敢對我這樣說話!”
落化眼神終於一凝:這樣的兄妹,倒是不多見。見淩九天一皺眉沒有說話,淩梔冷笑:“仗著有太子殿下的勢力,就不把二殿下放在眼裏嗎?”
淩九天緩緩抬起頭,緊緊盯著淩梔,她卻隻以冷冷的目光回敬。終於,他低下了頭,低聲道:“屬下冒犯,請王妃恕罪。”
流音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進退二難。落化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下有數:太子目前位子坐得並不安穩,二皇子極有可能取而代之。淩梔既是二王妃,自然與擁護太子的淩九天對立。兩人此時的爭吵,隻怕實質是為了兩位皇子的爭位。
隻是……淩梔所說的兵符是怎麼回事?
心思急轉,落化口中也不慢:“王妃,二殿下已將勢力擴張到淩府,您再如此行事,未免會落下染指朝政的口實。眾口鑠金,還是請王妃三思。”
淩梔眉頭一皺,目光轉向落化,語意甚寒:“解語人能否直言?”
落化微微一笑:“不必,落化不敢輕視王妃領悟之能。”
淩梔冷冷哼了一聲,不再言語。落化看著眼前情形,心下清明:寧府方敗,若非形勢所迫,淩九天怎麼會倉促與流家結親,而且是從屬於二皇子的勢力?顯然是太子逐漸失勢,無力與二皇子相抗,才會暫且放任。
但是,讓他與流家結親又有什麼意義?二皇子不可能認為一門親事就能動搖淩九天的立場,隻是為挫對手士氣的話,未免也太過兒戲了。落化想到此處,又不解起來。
大概是屋外的爭吵聲太大,一個年輕女子忙忙地從內室出來,落化目光不由一凝:這女子竟從內室出來,大概便是流夢了吧?
也許是沒想到有這麼多人,那女子一驚,怯怯地喚了一聲:“九天……”
淩九天聞聲望了她一眼,又望向落化,神色複雜起來中,半晌才低聲道:“流夢,先拜見解語人。”
流夢忙上前行禮,幾分膽怯,幾分閃躲,渾不似淩梔的高傲。落化心中沒來由地一窒:如果寧府不曾落敗,今日在此的,本應是自己……
眼睛忽地有些發漲,落化在衣袖中暗暗握緊雙手,絕不讓自己露出一絲動搖。她暗問,家已經沒有了,婚姻也不存在了,如果今日無法完成任務,那她還擁有什麼?強自平複了情緒,她才說明自己的來意:“淩元使,今天我來是因為感應到這府裏有語者氣息。”
淩九天乃是身經百戰的朝中大將,但聽到這句話,仍止不住地手一顫,驚道:“語者?”
落化頷首不語,淩梔冷笑一聲:“解語人,你是說我們之中有語者?”現在府中除落化外,隻有淩梔、淩九天、流音與流夢四人。落化這麼說,分明就是指語者就在這四個人之中。
“我隻能模糊地感應到語者氣息,因此不能確定是誰,但是肯定就在淩府。淩元使,這幾日,請你和我在一起,不要隨意行動。”
淩九天一驚:“為……為什麼?”
落化微微笑著,心下卻並不平靜:“淩元使,成為語者要以壽命相易,若不是意圖殺人,一般人不會選擇成為語者。而以你司戰元使的身手,想殺人應該不需要成為語者,所以語者不可能是你。”
淩九天聽得明白,他向來識時勢,並未再多反駁,隻是無奈地歎道:“那你想怎麼樣?”
“而有人想成為語者而殺人,相較這裏四個人的身手,最需要以語術相殺的,就是你。”落化語聲和婉,卻隱隱帶著幾分命令的意味。
淩九天神色複雜,許久才道:“遵命。”
一連三日,除夜晚就寢外,淩九天與落化都是形影不離。雖然有些尷尬,但為防語者也隻能這樣。落化與淩九天早就不像當初的無所不言,即使單獨在一起也是沉默相對。流夢大概有些不滿,但語者的威脅無法消除,她也隻能偶爾在落化的監視下與淩九天相見。
成親在即,淩九天司戰元使之位也由人代理,但他依然甚是忙碌,讓落化暗自疑惑。不止是他,淩梔、流音也經常在無人處交談。而且每一次隨淩九天出淩府時,她都感覺有人在暗處跟隨,不敢大意。
好在試風的三日,淩府都平平安安,轉眼就到了成婚前的那一夜,婚姻將成。但就在那一天,淩九天猶豫了半晌,終於向落化說出了請求:“解語人,我想和流夢單獨談談。”
落化低頭不語。淩九天平靜的目光注視著她,唇邊靜靜的微笑滿是平和,卻讓她無法坦然麵對。猶豫間,她索性將目光轉移了開去。
“鳳兒……”見她不說話,淩九天有些著急,平時的稱謂脫口而出。她怔了一怔,視線竟然模糊起來,許久才澀然一笑:“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