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如此,她會怎麼做?淩九天一直想交出兵符卻找不到機會,那他會不會讓流夢替他交接?今晚淩九天曾與流夢長談,而流夢出門時卻是麵有憂色,可能就是為了交接之事。再聯想起那具莫名出現的屍體,雪天軍的上將為什麼會在這裏?雪天軍,太子,淩九天,兵符……

一條線忽地明顯起來,所有的疑問排在一起,都指向同一個結果。落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淩九天:“淩元使,你與雪天軍上將約好今夜在側門交兵符,為什麼失約呢?”

此言一出,淩九天與淩梔的臉色都變了幾變。淩九天看了淩梔一眼,才緩緩道:“解語人,有話不妨直說。”

以他的性格,這句話已經是默認。落化心下一喜:果然沒錯,能讓雪天上將親自出馬的也隻有兵符了。隻怕是自己盯得太緊,兩個人目標又大,淩九天才想將自己引開,也以此引開爭兵符的人,讓流夢去交接。但走出不遠,他發現無人跟蹤,趕緊回去接應,可流夢卻被殺了!

那麼,是誰殺了流夢?兵符又應該在哪裏?

不遠處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看不清來人,三人都不禁靠緊了一步。月寒風疾,三個人緊緊靠在一起,竟讓落化心頭一暖。走得近了,她才看清那人是流音,他氣喘籲籲:“解語人,宮來傳來密令,正在府中等你,說是和這次水語者一事有關的!”

密令?落化一怔,也無暇細想:“那你幫淩元使把屍體抬回淩府,我先回去。”

流音應了一聲便接過屍體,落化剛要走,又突然想起來:“流音,你是怎麼發現流夢屍體的?”

流音一愣,隨即低聲道:“我與夢兒約好今晚回家安排事情,她如果嫁到淩家,就很久不能回去了。”

試風的三日,女子必須留在夫家,若是回家會糟人非議,他們半夜回去也不奇怪。落化沒有疑問,加快腳步行向淩府。腳步愈急,心念也愈多:淩九天是要將兵符交給太子,那流音與淩梔要奪兵符,會怎樣做?

“怎麼回事!淩梔!”

當時流音的話語又在耳邊回響。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今夜他看到淩梔的第一句話竟會是怒斥……

忽地,她明白了幾分:以淩梔的身份,最適合的當是探聽淩九天動向,而流音多半是負責下手。如果要殺流夢,根本不需要成為語者,而且如此大費周章,最有可能的,便是誤殺!

思及至此,她不由心中一寒:流夢……可能是被誤殺?

再想到剛剛流音過來的情形,她的心忽然空蕩蕩地下墜。

不對,剛剛那一幕不對!流音見到雪天上將的屍體竟然沒有一絲驚訝,仿佛早就知道。再想起他說的話……流夢是剛剛被殺,自己隻對他們三人說了對水語者的懷疑,宮裏消息傳得再快,也不可能知道她是死在水語者手上,流音分明是想把她從淩家兄妹身邊引開!

“遭了!”突然明白過來,落化暗道一聲後悔,疾速回轉!流音就是水語者,他從淩梔那裏探聽到信息,知道與雪天上將接應的是淩九天。所以他用語術先殺了雪天上將,再等淩九天前來。可能是怕奪不到兵符,他一照麵就下殺手,才會誤殺了流夢。他說是淩九天害死流夢,是因為流夢是替淩九天而死;他怒斥淩梔,是因為她傳了錯誤的情報;他說有密令,隻是為了把自己引出來,好對淩家兄妹下手,也為枉死的流夢複仇!

那淩家兄妹豈不是……落化腳步愈加迅捷,遠遠看到三人的身影,剛鬆了口氣,忽聽一聲低喝。

“水!”

大概是事先準備好,街旁牆角用來接雨的水桶竟全數爆開,滿天濺落!準備解語的落化不暇細想,她一邊上前一邊忙喊道:“流音!你誤殺了流夢,還要讓她繼續傷心嗎?”

“哼,她根本不想幫淩九天,要不然怎麼會不帶兵符出來!殺了他,她才會開心!”流音恨恨地說著,手一揮,漫天的水竟彙合成流,如飛劍疾速刺向淩九天!

“哥哥!”淩梔驚聲尖叫,不顧一切地撲在淩九天身前。淩九天揮劍去擋,卻無法阻止語術,眼看水劍就要刺中淩梔,落化一揚手急道:“音消!”

她的聲音雖小,在音浪鼓蕩下,微風卻忽地變急,旋進三人中間,將水珠瞬間卷起。淩九天一喜,趁勢護著淩梔避開。流音不想落化竟然出現,更想不到她會以語術阻擋,一驚之下,水勢頓緩。落化又斷喝一聲“音絕”,再催靈力,隻見流音的水劍恢複成滴,緩緩落下。流音終於回過神來,再催一聲,但落化已經用語術將水牢牢控製住,卻是絲毫無用!

水波仍在空中飄落著,落化心緒空明,低聲念著“音”字,緩緩將音波擴開,送向空中。風勢一陣急旋,漸漸變緩,終於,輕散。隻見巷內一片迷蒙,似是下了一場細雨。

淩九天本將淩梔擋在身後,此時見語術被破,長劍直指流音,斷喝道:“還不住手!”

但他卻沒有行動,因為淩梔正緊緊擁著他,眼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落化望著手足無措的流音,輕輕道:“水語者,言為心聲,心欲是為語音。你選擇水為語物,當是取水的包容純粹之意吧?又為何如此執著於殺戮?”

流音呆呆地望著落化,終於緩緩地跪倒在地:“我……我都是為了救夢兒!她隻是二殿下的棋子,下一個目標就是淩九天,夢兒如果嫁到淩家也會被殺,我不能讓她嫁過來!我隻要淩九天的命,誰讓他是司戰元使,誰讓他拿著兵符!如果沒有這一切……如果太子和二皇子不爭位,本來什麼都不會有,夢兒也不會死!為什麼……誰知道會這樣!”

說到後來,他終於痛哭失聲,臉埋在手掌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許久,再沒有了聲音。落化被他一語引動心緒,已如止水的心也緩緩起了波瀾。是啊,如果不是當年靜華帝與前太子的爭位,寧府又怎麼會被滅門,她怎麼會成語者,怎麼會放棄這段婚姻……又怎麼會有這後來的一切!

為一個皇位,有多少人無辜而死,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淩梔驚魂未定,突然似是感覺到了什麼,驚叫一聲:“流音他……”

落化也發覺了不對,急忙上前,才發現流音竟然已經氣絕身亡!她心下暗悔,方才流音所說,幾個字都與“水”同音,她竟然沒有覺察他是在用語術自盡。

“罷了,反正解語後語者也一樣要死的……”落化長歎一聲,心下不知是淒涼還是落寞。身為解語人,她給語者帶來的隻有解語和死亡。可這一切都是為什麼?爭權奪勢,以這麼多條性命為代價,真的值得嗎?

正喟歎間,“啪!”一聲脆響突然響起,落化訝然抬頭,竟是淩九天推開淩梔,打了她一個耳光!雖然看得出並不重,但依然讓落化驚訝無已。

“你……”千軍萬馬前都鎮定自若的淩九天,此時手指都在顫抖,“你在幹什麼,

剛才差點沒命了!語者是開玩笑的嗎?”

淩梔竟破天荒地沒有反駁,捂臉愣了半晌,才低聲道了一聲:“哥哥……”

幾番生死交會,落化望著這對口不對心的兄妹,卻微微笑了:血濃於水,再怎樣的偽裝,在生死關頭還是會顯露無遺。太子與二皇子的爭鋒,立場的不同,都已經無所謂。在生死那一瞬,心中所想的,也隻有親人吧。

流音與流夢,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微微笑著,落化心中最後一個疑問也終於解開。隻是望著這對兄妹,她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

有些事情,對有些人來說,永遠是謎才好。

此時子夜剛過,短短一夜曆經這許多,落化也稍感疲憊。收斂了心神,她又恢複了解語人的冷漠姿態,道:“淩元使,解語完成,殺人爭權之事,不在我的份內,你們自行處置吧。”

淩九天聽出她的話意,上前一步,聲音低沉:“鳳兒,你可以留下來……”

他並沒有說完整,但落化知道,他如此主動地坦露心思,已是極為難得。望著他因緊張略略捏起的雙拳,她不由心中一動:現在流音流夢已死,皇上又不再加罪於她,如果她願意,他們完全可以再續婚約!

但是一垂首,望見自己指上戴著的解語環,想起自己解語人的身份、語者的身份,她還是寂然轉過身:“叫我解語人。”

可笑,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奢望?語者是逆天的存在,語者,沒有未來。

“你明白離開意味著什麼。”淩九天沒想到她依然如此決絕,還想挽留。

她微微地笑,一如往昔的恬淡,卻不似舊日的無慮。再怎樣彌補,過去無法改變,未來……也不複存在。她隻能淡淡道:“九天,淩妃,皇權多險事,你們各自小心吧。”

“鳳兒!”聽到她再度喚出自己的名字,淩九天聲音竟有些顫抖。或許知道無法挽留,他遲疑了幾次,才同樣低聲道,“你也是。”

淩梔也恢複了她冷漠的神色,轉首不理。落化知道她的心性,淡淡道:“淩元使,你先回府,讓王妃送我一程吧。”

淩九天黯然應下,歎口氣,將流音與雪天上將的屍身一並抱起,緩緩走回淩府。不過一夜,三條性命就這樣無聲消逝。而此去一別,再相見,不知是何年。落化想到此處,心中也滿是淒涼。

待淩九天入了府,淩梔才冷冷問道:“什麼事?”

落化知道,與淩梔相談單刀直入是最好的方式,輕輕道:“兵符……是在你手中吧?”

淩梔雖然意外,倒也爽快:“是,解語人果然聰明。”

“你是故意告訴流音,是淩元使去交接?”

“是。”

“你回到淩府,不是為了奪兵符,或者說,不止是為了奪兵符。”

“不錯。”

落化望著她平靜下隱藏著真心的麵容,忽然微微笑了:“王妃,九天有你這樣的妹妹,是他的幸福。”

她大概沒有想到落化會這樣說,微微一怔,終於綻開一絲冷漠的微笑:“你也一樣。”

落化以微笑回應,心下的疑問終於得到證實:淩九天把兵符交給流夢,可流音卻說流夢未把兵符帶出來,那兵符究竟在誰手中?

最有可能的,隻有淩梔。以她的手段,從流夢手中拿到兵符應該也不是難事。可她應該是與流音同路,為什麼要害死流夢?

直到看到他們兄妹舍命相護,她才忽然明了:大概是二皇子下令殺淩九天被她知曉,她才前來阻止。流音已經接令殺淩九天,為救他,淩梔隻能製造事端讓自己介入,而且故意說出皇權爭奪之事,幫助自己找到語者解語,讓流音無法殺死哥哥。流音流夢一死,除他們三人外沒有人會知道真相,二皇子也不會懷疑她。

雖然手段狠厲,卻真正是一心為了她的兄長啊……隻是,那流夢流音的死,她又該如何麵對?一旦踏入皇權爭鬥的旋渦,手上就注定要沾染血腥嗎?為救人而殺人,她當然不是無過,可是她的“過”,又是誰造成的?

思量半晌,卻不知從何說起,落化終於淡淡吐出幾個字:“日後……保重吧。”

淩梔微微點頭,望向她的目光少了幾分敵意,一片清澈:“你也同樣。”

此時已近醜時,落化放眼望去,街道上星光撒落,一片寧靜祥和。黑夜過後總會有陽光,就像刀光劍影泯滅不了親情一般……落化如此想著,對自己笑了笑,也舉步溶入了那寧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