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淩九天的神色同樣勉強。然而,私談了整整一個時辰後,流夢從房中走出時卻沒有將婚女子的欣喜幸福,反而是滿麵的愁容。

當夜,落化又依例睡在了淩九天的門外——雖然淩九天覺得不妥,為保險起見,她執意堅持,他也隻得在屋外為她備床。不曾想,子時未過,落化卻被淩九天屋裏的響動驚醒,一躍而起輕喝道:“淩元使?”

屋內沒有回音,落化正想破門而入,屋門被推開,竟是穿著整齊的淩九天。落化覺得事情蹊蹺,眉頭一皺:“九天,你……”

淩九天一反平日的穩重,有些急躁:“我有要事要出去,解語人,請讓我單獨行動。”

落化怎麼肯答應,冷冷道,尤其他“解語人”的稱謂更讓她莫名生氣:“淩元使,解語人從不幹政,就算有軍機要務你也可以對我放心。”

淩九天似乎真是著急得很,聽她這樣說,幹脆一咬牙:“那就快跟我走!”

說著他飛奔而去,落化急忙跟上。淩九天身為司戰元使,武功驚人,她用盡了身法才勉強跟住他。身法迅疾,她的心念也是電轉:如此行事不像淩九天的作風,他為什麼會這個時候出府,又是如此匆忙?如果是倉促決定,方才他一直在房中睡覺,是誰讓他做出了決定?

夜色已深,兩人急急而行,不覺離淩府越來越遠。冰冷的夜風在落化耳邊呼嘯,絲絲涼意從身上侵入心底。看他隻是趕路,也沒有別的事情,她就想再詢問事情的始末,淩九天卻在這時突然停步,目光中竟有慌亂之色,失聲道:“遭了!”

落化沒想到他會突然停下,一個收勢不及,奔出好遠才停下來。再回身時,淩九天已經回撤,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怎麼這麼容易就讓他脫離掌握?落化大悔。這時四下無人,她一個人站在漆黑的夜裏,耳邊的風聲愈加尖銳起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決定先回淩府再說,又向來路急馳而去,心下奇怪:明明無事,他為什麼說遭了?難道……

還未到淩府,就聽到前麵有痛哭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越發淒厲。落化心下一緊:已經有人下手了?是誰?

恐懼與迫切在心中不斷交替,好容易到了哭聲響起的地方,卻是淩府的側門外。落化一眼看到淩九天在一旁呆立著,心情就是一鬆,誰知轉眼就看到一旁流音正抱著流夢嬌小的身軀!她急忙趕上前去,隻見流夢的衣衫被鮮血浸透,心口還在不斷地湧出血來,是致命的傷口。

被殺的竟然是流夢?

“誰下的手?”落化忙問淩九天。

淩九天神色黯然,卻不見意外:“我趕到的時候已經……”

落化摸摸脈門,一聲歎息:流夢已經無救了。她身為解語人,倒是見慣了生離死別,立即冷靜觀察四周的情況:沒有打鬥的痕跡,周圍也沒有路人,那流夢是誰殺的?每耽擱一刻離凶手就會遠一分,落化不顧流音的哀哭,低聲問道:“流將軍,流夢已經無救,請節哀。你剛才有看到別人嗎?”

流音不答,許久,目光忽地狠狠刺向淩九天:“都是你害死她!”

落化一怔,再望向淩九天,他的眼神中幾分黯然,卻有更多的擔憂。正亂著,側門吱呀一聲開了,淩梔探了頭出來,高傲的聲音裏幾分不滿:“淩元使,你怎麼——”

猛地看到流夢的屍體,她止不住低呼了一聲:“這!流夢……”

“怎麼回事!”流音終於停止了哭泣,雙眼幾乎要噴火,瞪向淩梔,“怎麼回事,淩梔!”

淩梔被他憤怒的樣子嚇退了兩步,一時兩人僵持住,落化不言不語,冷冷看著淩九天趁隙悄悄向流夢的懷中探去,不知在找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有取出。終於,流音沉默下來將流夢的屍體抱起,落化望著血跡,猛然發現其中竟有水漬。她忙要流音停步,上前檢查屍身,發現流夢心口竟也有水的痕跡!

殺人的時候留下水漬,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是水語者!”落化脫口道。流音聽得清楚,手中的屍身險些掉下來,連忙又緊緊抱住。

“水語者?你說流夢是被水語者殺死的?”淩九天眉頭緊緊皺起,若有所思地問道。

“是。在流夢的屍身上和身邊,都有水的痕跡,如果不是被水語者所殺,我想不出第二個解釋。”落化靜靜凝視著三人,心中卻泛起懷疑:流夢即使有武功也不會很高,會有人為殺她而成為語者嗎?

“那不是說——”淩九天頓時明白,卻沒有說下去。落化知道每一個人一定都想到:既然是語者殺人,而語者又在淩府……

“是,殺害流夢的凶手,水語者,就在你們三個人之中。”

氣氛猛地凝固,落化竟暗感有殺意湧起!心驚之下,她心念電轉,手一揮急道:“我是解語人,便能解得了語術,任何人都別妄想再殺人!”

這是警示,也是試探,一時一切都仿佛靜止。

忽地,殺意全消。

落化暗暗心驚:好險……方才那殺意極重,若自己沒說這恐嚇之言,隻怕那語者就要出手。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報官!”淩梔的聲音微微顫抖著,聽來刺耳得很。落化皺起眉:如果讓官府插手,解語會多太多的阻力,可她也沒有理由阻止。

“不行!”反駁的卻是流音,他的聲音雖然還在顫抖,語氣卻是出人意料的堅定。隻是他遲疑了下,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麼理由,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借著話頭,落化也淡淡道:“王妃,此事是語者所為,官府無能為力,還是交給我吧。”

淩梔並不理會淩音,隻對淩九天冷笑道:“解語人口口聲聲要解語,現在還是有人被殺,是不是想把本宮的命也送在這裏?淩元使,報官!”

淩九天皺著眉,不知道在思索什麼,落化有些不解:淩九天不願府上出事被人知道,猶豫也是正常。但淩梔身為王妃,本應極力避免卷入是非,怎麼會主動提出報官?以她的手段,不當如此。

當務之急還是壓下這件事,落化拿定了主意,冷冷從懷中取出承天玉令:“王妃,皇上賜我承天玉令,凡承天皇朝子民必須聽令!你要抗命嗎?”

承天玉令一出,淩九天與流音都急忙拜倒。淩梔緊緊咬住了嘴唇,目光淩厲,緩緩地也拜了下去。但她口中依然道:“如果解語人無法解語,將如何交代?”

這時已經不止是在比拚勢力,落化斷然回答:“我自會給出個交代!”

淩梔極低地歎了口氣,少見地沒有說話。

隻有這三人可能是語者,落化決意把三人分開,便問淩九天:“淩元使,我們到這附近搜查一下,看有沒有什麼人。”

淩九天同意,卻聽到淩梔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我也去!”

“你……?好吧。”落化有些奇怪,她本以為流音會與他們同行,轉眼望向流音,卻看到他悲傷之餘,神色凝重起來。

三人一起向四周探去,流音則將流夢的屍體抱回了府。落化回想著今夜出事的經過,越想越是迷惑。思前想後,她先問起了淩九天:“淩元使,你今夜為什麼出府?是在找什麼?”

淩九天依然欲言又止,落化心下漸漸明了:這東西恐怕便是這幾人爭奪的關鍵!驀地,淩梔的聲音響起,驚得淩九天一震:“兵符!”

“兵符?”落化想起剛入府時她也提到過,“什麼兵符?”

淩梔的麵容浮現出漠然的快意:“三殿下剛剛出征戰死,皇上才派特使把雲展軍兵符交到他手上,太子殿下和二殿下當然有所動作了。”

“梔兒!”淩九天有幾分不滿地喚了一聲,卻沒有否認。落化不由疑惑道:“那怎麼能是爭得到的?沒有皇上的命令,即使拿到兵符也沒有用吧。”

淩梔冷笑:“我朝認符不認將,解語人,你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

是兵變?難道有皇子想逼宮奪位?落化心下暗忖著,忽然眼前一亮:她終於明白二皇子為什麼要迫淩九天成親了!

按承天皇朝律法,兵符無主時,都會暫交司戰元使,等待新將領上任再交出。淩九天手握兵符,就意味著兵權在太子手中,而若要成親,司戰元使之職就必須暫時卸下,交出兵符。若是交出或是在他手上出了事,情形定會對二皇子有利,所以淩九天會想將兵符交給太子,二皇子則來相爭。

落化終於想通了關鍵,不自覺地停了步接著推算:如果兵符才交給淩九天,自己這幾天與他形影不離,他應該沒有機會交出去,難怪自己每次出門都覺得有人跟蹤。可是這麼重要的物件,淩九天怎麼會在流夢的身上尋找?

將疑團一一羅列完畢,落化長長吐了口氣,望著目光閃動的淩梔,心頭又一寒:她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些?難道是為了讓自己擺脫懷疑?

正想著用什麼方法來試探淩梔,淩九天突然止步,失聲道:“有血腥味!”

“哪裏?”落化一震。漆黑的夜中,確有若隱若現的血腥味飄來,她不由得背後泛起涼意,和淩梔不約而同地向淩九天靠近。

“這邊!”淩九天仔細辨認了一陣,拐入一條小巷。落化也知道淩九天身經百戰,對血的氣味比她們敏感得多,就緊緊跟隨。走得不遠,果然有一具屍體橫在地上!

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手上還握著一把利劍。落化愈發感覺事情不簡單,還好淩九天也在旁邊,她強壓下不安開始檢查屍體。夜色正寒,這屍體卻還有溫度,血也依然在流,她一邊檢查一邊問道:“這人是誰?看起來也是剛剛被殺。”

淩梔倒沒露出懼色,微微冷笑:“解語人怎麼這麼孤陋寡聞,他就是雪天軍的上將。”

“雪天軍的上將,那不是太子麾下的將軍?”落化自語道。

無人答言,落化望著兩人均若有所思的麵孔,心下暗自猜疑。忽然,迷蒙月光的映照下,她看見了雪天上將屍體傷口上與流夢同樣的水痕。落化眼神倏地變冷,低聲自語:“又是你,水語者……”

“把屍體帶回府一起查看吧,”怕旁人看到受驚擾,落化向淩九天吩咐一聲,又問淩梔,“那你今夜怎麼會出淩府?”

“發覺流夢房間有響動,就跟了出來。”淩梔毫無懼色,冷然以對。

落化並不介意她的態度,隻是若有所思:“這樣……可是流夢為什麼出來?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人命關天,淩梔也沒再與她作對,認真回憶著:“沒有。隻聽見有人喊了一聲‘誰’,然後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

“誰?”落化低低重複了一句,道,“那一聲‘誰’,應該就是‘水’,是水語者在操控水殺流夢……”

她陷入了深思:線索漸漸明了,是兵符之爭。府中所有人都在謀劃,淩九天想將兵符交給太子,淩梔和流音卻想為二皇子奪兵符。想到這裏,她不由感到悲哀:權勢之爭,親情、友情……真的無處容身嗎?現在的自己與淩九天、淩梔與淩九天都成對立,造成如此局麵的,便是權勢的爭奪!

“流夢的屍身怎樣處理?”淩梔依然一邊走一邊問淩九天。

“還沒有過門,應該交回流音。”淩九天歎息,有幾分愧意。

流夢!落化被一語提醒,眼神一動:淩梔與流音是二皇子手下,淩九天忠於太子,那流夢究竟是哪一方的?女子一般不參政,嫁入夫家,極有可能站在夫君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