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生變,落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悔恨無已:艾起晨明明已經知道了真相,她也明知殺人的是火語者,為什麼不再謹慎一些?艾起晨大可不必死的!現在凶手一定已經和眾人四散離開,她又要向哪裏找人?

還是先讓官府來人收了屍吧……落化寂然搖了搖頭,愧疚地望著艾起晨的屍體。忽然,她一驚愣住:不對,這屍體……似乎和慕蘭的屍體不同!

猛然的發現讓她頓時明白了什麼,她不顧髒燙,急急又伏上慕蘭的屍身檢查著。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緩緩停下了動作。

“沒想到,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個樣子……”

低下頭,她望著地上艾起晨的屍身,無奈地苦笑:“起晨啊,有時候,說出真相也是一種罪,你知道嗎?”

天色微明,晨光輕柔地灑在路邊院落中,卻衝不去慕家一片淒涼之氣。落化站在門外,遠遠望著白色的靈堂,許久才下了決心,輕輕地走了進去。

慕央正伏在檀木棺材上,看到落化進來嚇了一跳,忙背過身去拭了淚,複又躬身道:“解語人想做什麼?”

無論是否甘心,承天皇朝的子民必須對解語人恭敬有加,這是靜華帝親自頒布的命令,慕天的舉動更讓落化心中悲涼。她定了定神,冷冷地直盯著麵前那口棺木,半晌才道:“這是……慕梅嗎?”

慕央眼神閃了閃,頓時少了幾分悲傷,多了一些警戒。但他麵上仍恭恭敬敬地道:“是。”

落化微微閉了閉雙眼,忽又睜開,輕輕扣了扣那棺材:“開棺。”

“您……你說什麼?”慕央一驚,尖聲問道。落化注意到,他的手下意識地死死扣在棺材蓋上,似乎要與她相抗一般。

看到這個動作,她心中愈發肯定,冷厲喝道:“我說,開棺!”

不待他再有動作,落化忽地擊出一掌。這一掌她用上了八成力,“桄榔”一聲,沉重的棺木應手而開!

“你!你不能……”慕央還想攔阻,卻見木棺已開,頓時跌坐在地上,棺材裏的物事全部暴露在兩人的眼前。

棺材是空的。

落化釋然,輕歎了口氣道:“果然如此。”

她原本就在奇怪,一般人看到親人死亡,都會本能地予以否認,不願相信事實,為什麼慕央反而那麼快就確定那具屍體是慕蘭,好像唯恐別人說不是?這個疑問,她卻在艾起晨身亡之後,無意中找到了答案。

那時她檢視艾起晨的屍體,發現他口中有許多煙灰,大概是被烈火焚燒時呼喊而吸入的。可再驗看慕蘭的屍體時,她卻怎樣都找不到煙灰的痕跡。若說一個人死時不求救、不呼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此想來,答案就很明顯了。

那個“慕蘭”,應該在放火之前就已經死了,而最有可能冒充的就隻有慕梅的屍體。慕央一定是為了掩飾這一點,才會主動說那具屍身就是慕蘭。慕梅已死,棺木不開,誰都不會想到再去驗看。隻要下了葬,便是萬無一失。

而慕天之所以會刻意掩飾,原因也隻有一個,就是讓慕蘭脫罪。火是她縱的,火語者,就是慕蘭。

“是你們父女兩人一起設計的局吧?”一切都已明了,落化淡淡問慕央,“你讓慕蘭在前堂吸引我和艾起晨的注意力,自己偷偷將屍體放入後堂。然後慕蘭衝入後堂縱火,你們兩個人一起逃脫,你再出現認屍。這樣別人都會以為慕蘭已經死了,不會懷疑到你們身上。”

慕央沒有回答,雙手微微顫抖著。從棺木打開那一刻起,他便癱軟在地上,望向落化的眼中飽含著恐懼。

落化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又輕聲說道:“你們原本的計劃,應該是把艾起晨燒死在堂內吧?那樣大的火勢,如果當時我沒有救他,他肯定躲不過……我敲門時你阻止我,也是怕有人介入,讓無辜的產慘死或者計劃失敗。不過慕老爺,我不明白,你明知成為語者是要以壽命來交換的,為什麼還讓慕蘭成為火語者?難道為了替女兒報仇,你就不惜犧牲另一個女兒的性命?”

慕央聽得,眼中濁淚又緩緩滾落,說不出話來。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落化雖然憐惜他的境遇,卻毫不心軟,連聲逼問:“你已經失去一個女兒了,連這一個也不想保住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慕天已是哭得哽咽難言,根本無法開口。落化心中自有計較,雖然不住喝問著,眼睛卻望向四周,似乎在等待什麼。

“不是,不是爹要我成語者的!”

終於,意料中女子哀音響起,靈堂的帷幕被輕輕掀開,正是失蹤了的慕蘭。此時的她一身白衣,眼中雖然含淚,卻是大仇得報的快意。

落化微微一笑,心情有些複雜:“你終於現身了。”

如果慕蘭沒有死,那她藏身地點自然是慕家。

慕蘭站在慕天前麵,傲然道:“解語人,這一切真的和父親無關,是我自己要成為語者的。那之後我才告訴父親,他也心痛,可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辦法,我一定要為姐姐報仇。計劃是我製定的,火是我放的,艾起晨是我殺的,這一切都不關父親的事!”

“不關他的事?”落化輕聲重複了一遍,反問道,“真的嗎?計劃真的是你製定的嗎?”

慕蘭有些遲疑,望著落化深不可測的目光,她咬咬牙斷然道:“當然!”

落化驗過屍體,已經完全明白了真相,然而此時揭開卻讓她於心不忍,隻得一點點問道:“那,你是為什麼要殺艾起晨?”

“當然是因為他害死我姐姐!”提到慕梅,慕蘭的眼圈又是一紅,卻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落化苦澀地笑,搖搖頭,又轉向慕央:“慕老爺,您的理由呢?”

不待他回答,她又接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您要殺艾起晨,卻是怕他把慕梅未婚先孕的事泄露出去吧?”

“不是!”慕蘭急急地打斷,“那是誤診,我姐姐沒有身孕!”

落化沒有理會她,而是緊緊盯著慕央道:“她自然是不知道的,是不是呢,慕老爺?”

慕央兩行老淚不停地湧出,許久,終於含混地應了一聲:“是……”

慕蘭驚呆了:“不可能!那不是誤診嗎?”

落化默默望著院中靈幡,搖頭歎息。剛入堂中向艾起晨詢問事情始末時,艾起晨便問她:“為什麼真相總會傷害別人?”

這一句話,讓她知道此事定有隱情。後來慕蘭要燒牌相祭,艾起晨不肯同意,自然也是不想無端墮了濟世堂的名聲。而慕央與艾起晨後來的對話又讓她起疑:看艾起晨被慕央指責時的驚惶,慕央顯然是應該知道真相的,也因此才會計劃把慕梅的屍體燒掉,毀屍滅證。當她發現“慕蘭”的屍體有假時,對應起艾起晨的奇怪舉動,她才大膽猜測那具屍體可能是慕梅,就將屍體送到官中驗看。果然,仵作告訴她這是一具有身孕的女屍!

哽咽著,慕央終於緩緩說出了事情的經過:慕梅在成親前已與旁人有私情,但怕他知曉,隻是暗中相會。他自己並不知道,不顧慕梅的反對與邵家訂了親。後來慕梅有了身孕,他也以為是小病,強行帶她就診。而艾起晨又初出宮來行醫,不知道慕梅是待嫁之身,便貿然說出了慕梅有喜。

雖然艾起晨猜到了真相,向眾人說是誤診,但慕梅羞愧之下,還是自盡身亡。人雖已死,他卻還怕艾起晨說出實情,讓慕家難堪。正好慕蘭不忿姐姐身死,成了語者,他便將計就計,想借女兒的手殺死艾起晨。

於是,便有了這一番計劃。

聽著父親的講述,慕蘭不敢相信:“不可能!如果艾起晨沒有誤診,他為什麼要主動上門……”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忽地低下去。落化歎息一聲,輕輕道:“想明白了?”

艾起晨定是不忍見慕梅一生孤苦,寧願背上自己行醫不精的罪名,也要救她。可惜他的一番好心,竟在慕天的掩飾下,生生被誤解、甚至因此喪命。

“我一直不明白起晨為什麼要夜半去動那屍體。現在想來,也許他早就看出了屍體有身孕。雖然仵作不會驗看得那麼仔細,他還是怕出了萬一,讓慕家難以做人,想替你們毀屍……”落化說著,也不禁黯然。

艾起晨一心為慕家著想,卻被慕家父女聯手所殺。臨終那一句“我還是不明白”,是真正的失望吧。望著慕蘭悲戚的麵容,她的心頭也是一陣惘然:艾起晨隻是說了事實的真相,可有些時候,說出真相竟也是一種罪。艾起晨無錯,而慕梅雖未婚先孕,卻也錯不致死,這一場悲劇,究竟是誰之過?

無論如何,事已發生,無可挽回。落化望著低頭飲泣的慕家父女,隻能低聲道:“慕二小姐,我不是官差,隻是解語人。我隻是想解語而已。”

慕蘭默默望向她一眼,也同樣低聲道:“解語人,能不能……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好吧。”落化相信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寂然轉身,走出了慕家。

走出不遠,隻聽身後一聲熟悉的巨響,絢麗的火焰衝天而起。一股異樣的感受在體內湧動,落化靜靜閉上雙眼,漸漸地,語者的氣息再也無法感受到。

火語者,身亡。

落化回身望去,眼中跳躍的火焰,似在訴著她心中的無奈。真相,性命……一切都已不再。火焰將一切過往燃燒殆盡,徒留一絲無人可訴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