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沉思著,火場中忽然傳來一陣驚呼:“有屍體,有一具屍體!”

“什麼!”一聽此言,三個人都同時奔了過去。在原來濟世堂後堂的位置,正橫著一具已經被燒焦的屍體。雖然已經看不出麵容,但那身形嬌小瘦弱,顯然是個女子!

“蘭、蘭兒啊!你怎麼能這樣就走了……”慕央才看了一眼就直撲到屍體上,掩麵而泣,聲聲斷腸。

這反應讓落化有些意外,她雖然不忍之色,還是打斷了他:“慕老爺,這屍體已經無法辨認,你怎麼知道——”

慕央傷心欲絕,緊緊抓住屍體的手:“你看看,你看看!這是蘭兒一直戴著的銀鏈!這是蘭兒啊……蘭兒,梅兒不顧爹,你怎麼也就這麼拋下爹走了……”

四周都是圍觀的鄉親們,聽得慕央痛哭失聲,也都紛紛歎息。落化並不為他的情緒所動,依然疑惑:如果這具屍體是慕蘭,究竟是誰縱的火?起火時艾起晨正與她在一起,她很肯定他並沒有機會動手。可這火也不應該是慕蘭放的,沒有理由!如果縱火人是這之外的人,是想複仇還是殺人?慕蘭是突然闖入的,不應是下手的對象,那目標……是艾起晨嗎?

正想著,官中仵作也到了。因為天色太暗,他隻是略略看了下屍體,苦笑著說現在根本沒法認人了。但因為是突然起的大火,他還是慕央口中證實了一次這確實是慕蘭,然後才和官兵一起回去。離開前他還特別叮囑,把屍體先遮好放在這裏不要移動,等天明再來驗看。

慕蘭的屍體就這樣被留在火場,艾起晨不知是愧還是悔,仔細地將灰燼掃開,把屍體擺放清靜的空地上。正要離開時,他卻忽地驚叫了一聲:“不對!”

落化疑惑地望向他,但還沒開口,慕央已搶先道:“哪裏不對?”

艾起晨望望他,眼中的疑惑卻又轉瞬消失,恢複了常態:“沒……沒什麼。”

落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都沒有言語。

落化悄悄對官差亮明了身份,所以他們雖然扣留了一些可疑的人,卻沒有將她也拿入獄中。是夜,她和艾起晨在鎮上的客棧裏住下,終於可以就寢時,已經到了子夜。

她在床上靜靜躺著,隻覺得這場事件毫無頭緒。先是艾起晨誤診,引得慕蘭要燒招牌祭姐姐;又是莫名起火,將慕蘭燒死在堂中……貌似一團亂麻,但她卻覺得一定有什麼可以將整個事件連在一起。

究竟是什麼呢?想起艾起晨時他對自己說的話,她更覺迷霧重重。

“為什麼真相總會傷害別人?”

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艾起晨的麵容上盡是迷茫。可惜當時他隻說了那一句話慕蘭就闖了進來,她也沒有機會再問得清楚。

不對,真相?什麼真相?

忽地,好似一道閃電在腦中劃過,她的頭腦立時清明:是誤診!艾起晨應該不知慕梅有自盡之意,如果隻是誤診,為什麼竟然會求婚?艾起晨分明是知道什麼。如果她想的不錯,再仔細驗看屍體,這一切的疑惑都可以得到答案。

想到這裏,她顧不得客棧已經關門,急急地披上衣服跑了出去,卻聽到身後店主無奈的嘀咕:“先是艾醫者,現在又是你……半夜出門多危險,才剛剛失了火……”

落化聞言一驚,更是加快了腳步:艾起晨已經出去了?她向來極為警醒,艾起晨就在隔壁,出門她居然沒聽到聲音,難道是翻了窗?

飛奔到火場附近,她卻藏起了自己的聲音,盡量無聲地向前走去。寂靜的夜裏,本應空無一人的火場中果然有著細微的響動。不多時,聲音大起來,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好像有人在負重而行。落化唇角輕輕挑起一抹笑意:果然如此。

“站住!”當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猛地竄出攔住了那人的去路。不出所料,那人正是艾起晨,手裏還抱著一具屍體!

“師、師叔,你在這裏做什麼?”艾起晨被落化嚇了一大跳,手中屍體呯然落地,發出一聲悶響,倒把他自己也驚住了。落化麵沉如水,冷冷看著他,他頓時就手足無措起來,連話也說不出口。

這時落化已經隱隱猜到了真相,隻是想讓他自己說出來,清冷的聲音在這漆黑的夜中愈發冷厲:“你想毀屍滅跡嗎?”

“不……不是!”艾起晨的聲音顫抖著,顯然害怕至極,“師叔,我是發現——”

“蘭兒!”一聲蒼老的哭喊打斷了艾起晨的話,正是慕家老者慕央。深更半夜的,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落化正驚奇的時候,隻見他一把撲到屍體麵前,狠狠揪住艾起晨,“說!你要把蘭兒怎麼樣?你害死我一個女兒還不夠,還要蘭兒也不能安生嗎?”

“慕老爺,我……你知道我沒有!”艾起晨聽得那一句“害死我女兒”,神色變得駭怕異常。落化看在眼裏,也不由暗自思索:艾起晨深更半夜到這裏固然可疑,但慕央此時的出現又是為什麼?

但這時慕央一直抓住艾起晨不放,落化想帶走艾起晨也無從下手,隻好上前溫言道:“慕老爺,這大半夜的,您到這裏做什麼?”

慕央略怔了怔,才抱緊手中屍身道:“我隻是想……梅兒前幾天剛死,現在又白發人送黑發人……我一共就這兩個女兒,我想再見蘭兒一麵啊……嗚嗚……”

還未說完,他又是痛哭失聲。寒冷的夜裏哀哭聲傳得老遠,讓落化也倍感淒涼,隻得溫言勸著。

半夜正是寂靜時分,忽地鬧出這麼大的響動,周圍的鄰居也紛紛點著火把從家中走出來,想弄清是怎麼一回事。慕央頓時像看到救星一般,拉住眾人不放,絮絮地講著艾起晨要毀屍的事。聽得眾人又是疑又是怒,議論之聲、報官之語,漸漸多了起來。

落化風塵仆仆趕到這裏,才一來就又是失火又是疑案,折騰了大半夜覺也沒有睡,很是疲倦。現在事情越鬧越大,她隻得無奈地安慰道:“老人家,人死不能複生,還是節哀順便吧。至於艾起晨,我把他送到官府中就是,是非自有人斷定,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聽得她的話,慕央倒是止住了淚冷笑起來:“濟世堂蛇鼠一窩,我憑什麼信你!這裏起火,你們的嫌疑最大,官府為什麼不抓你們?還不是你們有靠山!現在想讓我再相信官府,做夢!”

落化疲倦地搖搖頭,若是再不表明身份,隻怕要一直糾纏下去。當下不想多說,從懷從取出一塊玉質令牌,道:“官府信我,是因為這承天玉令。”

承天玉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一驚:承天玉令是承天皇朝靜華帝親自授予的令牌,所到之處如聖上親臨。艾起晨原本是宮裏的醫者,猛然抬首,雙眼緊盯著那令牌,失聲道:“你怎麼有這令牌?你……你不是醫者!”

話出口的同時,他也拜了下去。周圍百姓自然不知宮裏規矩,但見艾起晨如此鄭重,也都遲疑起來,議論聲頓時小了下去。落化淡淡扶起艾起晨,輕聲道:“柳冰和我相熟,托我前來處理濟世堂的事。我想隻要事情了了就好,也就沒對你明說。”

“皇親貴戚都輕易不得玉令,平常人更不可能,你到底是誰?”艾起晨畢竟出身宮中,知道這承天玉令的份量,並不敢輕信。

落化暗歎一聲,情知再也隱瞞不過,隻得輕聲答道:“解語人,落化。”

解語人三個字比承天玉令的出現更令人吃驚,周圍人“轟”地一聲便吵嚷起來,但這其中艾起晨的聲音尤其清晰。

“你……你是說,這裏有語者?”

艾起晨雖隻是低聲問著,但話一出口,便聽到眾人驚嚇的聲音:語者之事,承天皇朝每一位子民都早有所聞:為語者,可獲語術,馭語物。語者可在說出語物之時馭語物於無形,淩駕萬種術法之上。唯一能抑製語者的,隻有解語人。

事已至此,落化並不想再隱瞞,緩緩轉過身對周圍人道:“不錯。如果說一個人在瞬間將火燃至如此之大,甚至毀堂,確實不太可能,所以我懷疑這樁凶案是火語者所為。可是,事發時艾起晨正與我在一起,語者隻有說出語物才可以馭語物,所以,我可以斷定他不是語者,大家盡可放心。”

她輕聲對眾人解釋著,隨即聲音便被一片驚惶的議論聲湮沒。

“火語者……這次的火是火語者放的!”

“下一次會不會放到咱們頭上……”

“好可怕,快、快回家吧!”

眾人還在議論著這件疑案,但因為恐懼火語者,都想快些散去。落化終於鬆了口氣,示意艾起晨跟她走:如果她估計得不錯,艾起晨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隻要回去細加盤問就可以了。

但是她沒有想到,艾起晨竟再也沒有機會回答她的問題。

轉身那一瞬,她聽見火焰在風中呼嘯的聲音,疾速回首,卻見眾人手中的火焰一齊襲向艾起晨!轉眼間,艾起晨已變成一個火人在地上呼號翻滾,而且火愈燒愈烈,開始向周圍的人蔓延!

“是火語者,火語者又殺人啦!”

“快逃啊……殺人啦!”

淒厲的慘叫還在夜空裏回蕩,眾人嚇得三魂不見七魄,紛紛丟了火把逃命,隻怕下一個輪到的就是自己,連慕家老爺子也是如此。落化無暇找尋語者,忙用語術阻了火勢,但已經無力回天。

倉促中,她隻聽見艾起晨嘶啞吐出的最後一句話:“我……還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