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沒想清楚嗎?因為他要你代他頂罪!”溫悄玉冷笑中帶著一絲漠然,“有解案者在,他也知道這事不可能輕易了結,當然要找一個代罪之人。為什麼他要用在飯裏下毒這麼冒險的做法?做飯的是你,最有可能被懷疑的自然也是你。”
“這……不可能!”燈容被她的話驚得六神無主,失措地望向寧亞東,“亞東不可能陷害我!不,亞東不可能殺人!”
寧亞東本來還有點膽怯,見燈容為他辯白,才壯著膽子道:“沒錯,我沒下毒!而且語者襲擊伽言的不是語術嗎?那語物是什麼?語者要說出語物才能馭使它,我當時什麼也沒說,語者不可能是我!”
“不……有可能,”寧鳳舞一下子就明白了溫悄玉的意思,隻是她畢竟與寧亞東相熟,雖然心中暗恨他殺人,卻也有些不忍,低聲道,“你當時說了三個字,溫姐姐的名字,溫悄玉。”
“那又怎樣?”寧亞東大概不想她竟然記得那麼清楚,聲音都有些嘶啞。
“你就是玉語者。”
話一出口,堂內寂靜無聲。
不錯,玉語者。寧鳳舞黯然低下頭,低聲道:“我也是由溫姐姐的提示才想到,襲擊寧伽言的是玉印,那玉可能就是語物。溫姐姐名中便暗含了玉字,她報出名字時你與伽言執事曾同聲反問,一定是那時你馭使了。而燈容姐姐……燈容當時並沒有出聲,當然不可能是語者。”
“不,他和伽言很要好的,是真正的性命之交,不可能害他!而且我們當時好不容易逃過一劫,隻想安安穩穩活下去,他為什麼要成語者?”燈容根本不肯相信,不顧剛剛還怕得發抖,護在寧亞東身前,哀求地看著溫悄玉,隻希望她能推翻她的結論。
“一次襲擊一次下毒,最有可能的隻有他。連他陷害你的證據都在,你為什麼還不相信?”溫悄玉有幾分憐憫地望著燈容,搖了搖頭,又冷冷轉向寧亞東,“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可是溫姐姐——”寧鳳舞知道一切都還隻是推測,但想到溫悄玉可能是在逼寧亞東說出事實,又忍住了沒有說下去。她心中念著兩次事件的情形,暗自推想。
玉,玉語者。毒,染毒的手帕。不管是眾人的行動還是事前的安排,都應該是完全符……合?
不對!
突然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寧鳳舞心中大寒,轉瞬又被她強壓下去:不,凶手應該是寧亞東沒有錯!
可是如果這樣想,未嚐不是一種可能……
她慢慢望向場中某人,目光冷了下去。正猶豫間,隻見溫悄玉取出隨身的玉佩:“寧亞東,語者說出語物,語物便會產生異動,你敢說出玉字,證明你不是語者嗎?”
“……有什麼不敢!玉!”寧亞東被逼無奈,一咬牙,索性大聲地喊出來,卻聽溫悄玉一聲驚呼:“你用語術?”
話音未落,隻見溫悄玉手上的玉佩已無聲升空,停留了短短一瞬,忽地疾速砸向溫悄玉!
好在溫悄玉本來就是解語者,隻見她低聲不知喝了句什麼,那玉佩忽地在她身前停住,又箭一般攻向寧亞東!寧鳳舞本就在暗自猜疑,看著她的舉動,心中卻是漸漸涼了下去,一絲悲哀緩緩泛起。
“亞東!”玉佩雖小,速度卻是極快,若被擊中威力不下於利劍。眼見寧亞東就要被擊中,燈容隻顧得上發出一聲驚呼。
“音散,音歇!”
千鈞一發之際,寧鳳舞忽地下了決斷,輕喝一聲,雙手一攏即分。隻見玉佩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柔力所阻,竟緩緩地在寧亞東咽喉前停了下來。寧鳳舞還怕不妥,又接幾聲,直將那玉擊到地上!
燈容與寧亞東同時長出一口氣,驚魂未定地連連後退。寧亞東驚聲道:“這攻擊不是我,用語術的不是我!我不是玉語者!”
“我知道。”寧鳳舞淒然。
話一出口,每一個人都不解地望向她,除了溫悄玉。
“因為,玉語者是溫姐姐。”
?
“怎麼會?”溫悄玉還沒有言語,燈容已經脫口而出,“解語人會殺人?”
寧鳳舞苦笑著沒有說話。其實她早就應該想到的,此案中語者與參與洗碗筷的人嫌疑最大,所以她一直在猜想寧亞東或燈容之一是語者。但她卻忘了,解語人本身便是語者,寧伽言中毒前溫悄玉也一反常態地助燈容洗碗。這四人中最有嫌疑的,分明就是身為解語人的溫悄玉。
隻因為她是解語人,是她的溫姐姐,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如今事實俱在,她眼看著依然帶著溫婉笑意的溫悄玉,唇邊泛起苦笑。
她本以為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溫姐姐,可現在與她,竟終是要為敵。
溫悄玉的語聲依然如常地輕柔:“鳳兒,那你說,我是如何殺了寧伽言的?”
“先用語術,後在洗碗之時。”寧鳳舞不理會寧亞東與燈容在聽到那一聲“鳳兒”時的驚異,緩緩道,“先前你借說出自己名字的機會使用語術,伺機殺害兩位執事,隻是因為我的幹擾而失敗。你見我也成了語者,不敢再用語術,就用毒殺了伽言執事,再嫁禍於亞東執事。把事情弄得如此複雜,完全是為了不讓我起疑,畢竟我和你解案那麼久,你教了我那麼多……”
想起往日的情形,寧鳳舞聲音不由哽咽,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溫悄玉微微地笑:“然後呢?”
“然後……你故意說出毒是在碗上,引開我們的注意力,其實毒完全可以在你洗的筷子上!你借洗筷子的機會,將遞給伽言執事的筷子染上毒遞給他,在手帕上淨了手造成亞東執事嫁禍燈容姐姐的假象,剛才又假裝是亞東執事攻擊你。如果我不出手阻止,他剛才已經被你所殺,這樣你的計劃就徹底完成。伽言執事被亞東執事所殺,凶手因拒捕被誅,案子會完全結束。是不是這樣,溫姐姐……溫悄玉!”
這是她第一次喚出溫悄玉三字,這個亦師亦友的溫柔女子的名字。她一直不願懷疑她,因為她不敢相信,她一直全心全意信任的溫姐姐竟會殺人、竟會對她如此!
“不錯啊,”溫悄玉竟然沒有一絲慌張,反而露出了讚許的笑意,“鳳兒,你確實長進了。”
“因為一直以來你教了我那麼多,我根本不想懷疑你,溫姐姐!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寧鳳舞恨聲質問著,本以為溫悄玉不會回答,然而滿堂寂靜中,她卻聽見她輕柔的語聲:“因為我是玉語者,更是解語人,而你是音語者,鳳兒。”
“那又有什麼關係!隻要查出真相,洗清寧府的冤屈,我自然會讓你解語!何必連查出真相的機會都不給我!”寧鳳舞自然知道溫悄玉殺兩人是為了阻止她查出真相,想到這世上唯一能信任的人也是如此,心中更是酸楚。
“因為……”溫悄玉竟然還在溫婉地笑,“我不想讓你死啊。”
“什麼?”
寧鳳舞一聲疑問,溫悄玉卻沒有回答,轉向寧亞東:“亞東執事,你應該知道鳳兒是誰了,把證據給她吧。”
寧亞東久經政事,自然明白寧鳳舞未死的事實。經溫悄玉提醒,他也不說破,靜靜地取出玉印,交給曾經的寧府小姐。
寧鳳舞正要接過,溫悄玉卻微微笑了:“執事,你還是信不過她?”
寧鳳舞愣住,看著寧亞東微變的臉色,再回想溫悄玉的話語,終於明了:寧伽言與寧亞東一開始就沒有相信她們,方才和現在取出的,都是假的玉印,隻是在試探她們。真的,自然是藏在別處。
“皇上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重要證物,如果你們會這麼輕易取出,性命早就不在了,也不用我前來。不過,鳳兒你們總該信得過。”溫悄玉說著,寧鳳舞已經悄悄擦去了臉上易容,露出本來麵目。
寧亞東不語,望了寧鳳舞半晌,種種複雜神色在眼中閃過。終於,他無言走到內室,不知開啟了什麼機關,從無數暗匣中取出真正的玉印,遞給寧鳳舞。
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寧鳳舞趕緊上前接過。手捧玉印,便如肩負了寧府所有性命的不甘,她隻覺得小小一方玉,竟似有千金之重,沉到讓她無法呼吸。
“玉印中藏有寧府滅門的全部真相,你自己看吧。”溫悄玉輕輕道,竟忽地一掌擊出。寧鳳舞沒想到她會突然出手,玉印頓時碎裂!
然而,在玉印之中卻露出了一襲白絹,寧鳳舞拾起,是父親寧雨楓的親筆書!她一愣,淚不由自主地落下,緩緩展開——
鳳兒,如果有朝一日你可以看到這封信,為父一定已經離你而去了。自聖上繼位,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當年先皇與太子突然辭世,當今聖上匆匆繼位,原因為何,很多人都有猜疑。寧府參與得太多,躲不過。為父不想連累你,舞女落化已答應我做你的替身,所以你長期在外隨解語人解案我也不曾阻止,爹隻希望你能躲過這一劫。
如果你能見到這封信,答應爹,不要報仇。自古權術爭鬥,犧牲在所難免,從參與的那一日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為父躲不過這結果,我隻希望你能安度一生。
父,絕筆。
?
白絹悠悠落地,驀地麵對真相,寧鳳舞腦中一片空白:寧府被滅門竟是聖上蓄意所為,竟是權術鬥爭的犧牲品!爹一向對朝廷忠誠從未有反叛之心,為什麼還會這樣?
隻聽得耳邊溫悄玉的歎息:“鳳兒,皇上得知寧元使留下了遺書,特地讓我來找出毀掉。我確實不想讓你查到真相,因為你能活著已經是萬幸,如果知道真相,會麵臨被追殺的危險,明白嗎?”
遠遠站在一旁的寧亞東雖然沒有看到遺書內容,心中卻也明白幾分。畢竟是寧府舊人,他上前一把將寧鳳舞護在身後,厲聲問道:“那你為什麼讓小姐看到?要滅口嗎?”
“要滅口何需如此麻煩?”溫悄玉輕柔一笑,“聲音小些,不要驚動守衛。今日之事我自會向聖上解釋,也會保你們和鳳兒的安全,但你們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可以嗎?”
寧亞東明白自己的處境,沒有說話。寧鳳舞站在一旁,心中卻已似空明。
寧府的滅門,皇權的爭鬥……如果這世上沒有怨恨,如果這世上沒有欲望,如果這世上可以有真正的自由,那這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吧?旁人一直說語者是逆天的存在,可為什麼竟有這許多人要逆天?她不明白,但她會去尋找答案。
短短一日,她已經經曆了太多,看透徹了太多。
緩緩抬起頭,寧鳳舞對寧亞東淡淡一笑:“亞東執事,多謝你的照顧,我會請求皇上不再為難你。伽言執事就請你為他安排後事吧,到時我會到他的靈前上香,請他寬恕。”
“小姐……”望著寧鳳舞牽著溫悄玉的手離開,寧亞東不禁失聲道,“你沒有易容,能去哪裏?”
寧鳳舞回首,淡淡一笑:“身份已經沒有關係了。我要……找到逆天的原因,然後,終結它。”
言畢,她緩緩離去,再不回首。清脆的聲音在清風中回蕩,宛如,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