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悄玉卻似乎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眼神漸變,似是下了什麼決心,聲音又恢複到以往的平靜:“事已至此,鳳兒,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她這樣的變化,讓寧鳳舞隱隱有一些不安。
“如果事情有轉還的餘地,你不要殺人。”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般直接,不給她敷衍的餘地。見她如此,寧鳳舞心中泛起淡淡感動——這般的溫暖,自從失去家之後,她就再也不曾有過。
“放心,我本來也不想殺人。”寧鳳舞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卻見溫悄玉麵上泛起一絲淒涼的笑意。
“你當時阻止攻擊時說的是‘小心玉印’,若要同音,你的語物是……?”
“音。”寧鳳舞輕聲道,想到溫悄玉是解語人,還是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音?”溫悄玉一怔,轉而一歎,“有語在便有音在,鳳兒,你當真是聰慧的孩子。”
說話間,飯香已從廚房中飄了出來,燈容出聲召喚兩位執事入內,又奇怪地看了看神色不定的二人,抱歉地笑了笑:“解語人,這裏東西簡陋得很,沒有辦法。”
“無妨。”溫悄玉淡淡應了一聲,與寧鳳舞一起入了飯堂。
坐在飯堂中,回想著小時種種,寧鳳舞又是一陣恍惚。正自回憶間,寧亞東與寧伽言也入了堂。
寧伽言自顧自地落了座,寧亞東則很自然地要助妻子洗碗,卻被燈容擋了回來,隻給他一方手帕,要他把洗好的白瓷碗擦淨。看著夫妻二人互相體貼,溫悄玉微微一笑,也上前幫忙。但她才把一雙鐵箸遞給寧伽言,被埋頭擦碗的寧亞東抬頭看見,驚道:“解語人怎麼能做這些,我來就好!”
一言驚起了回憶中的寧鳳舞,她歉然道:“溫姐姐你坐。”一邊說,一邊接過溫悄玉右手中的物事。溫悄玉也就順手拿過寧亞東手上的手帕淨手,款款坐下。
這時寧亞東已經把碗都拭淨,燈容盛了糙米飯依次奉上。溫悄玉看看食物,不由苦笑道:“幾位受苦了。”
寧亞東倒是很看得開,苦笑道:“還好,總算還有命在。”
寧鳳舞急著讓溫悄玉問案,連連向她使眼色。溫悄玉無奈地笑了笑,正要開口,忽聽府門被砸響,又是守衛粗暴的喝聲:“快一點!我們要換班了!”
幾人隻能無奈地對視一眼,各自加緊用飯。然而才吃了不多時,寧伽言竟猛地站了起來,嘶聲掙紮想要說什麼。眾人都是一驚,寧鳳舞見他嘴唇泛紫,心中大寒,還未及反應,就見他口吐鮮血,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伽……伽言?”寧亞東還想扶起他,久經此事的溫悄玉已先一步攔住。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頓時神色一黯,默默搖頭。寧亞東大驚,燈容更是手中碗筷落地,花容失色。寧鳳舞頭上未佩首飾,順手從燈容發髻拔下一根銀籫,在寧伽言的飯中攪了幾下,拿出時已經變成了黑色!
“是毒殺。”溫悄玉淡掃一眼,沉聲說道。寧伽言倒下,燈容雖然傷心,更多則是受了驚嚇,此時聽說是被毒殺,臉色愈發慘白。溫悄玉的聲音也不再如先前的柔和,直逼燈容:“飯是你做的?”
“……是。”燈容仿佛失了魂魄,抖著手指,半天才應了一聲。
“你做飯期間有人插手過嗎?”
“沒、沒有,可是……”飯中有毒,燈容自然知道更可能下毒的人便是自己,一急之下說不出話來。寧鳳舞知道燈容平日極是細心沉穩,隻怕是受驚過度才會如此,於是輕輕搖首,示意溫悄玉不要逼她太緊。
倒是寧亞東開口護住燈容:“解語人,事實未明,也許寧府中有外人也說不定!”
對他明顯的不信任,溫悄玉倒不以為意,隻是上下打量著二人,直讓他們不自在起來。寧鳳舞耳中聽著,手下不慢,折斷銀籫將在場五人飯菜中都試了一遍。望著手中的籫子,她不禁疑問出聲。
“怎麼?”溫悄玉暫時放棄了對燈容的追問,倒讓寧亞東和燈容都齊齊鬆了口氣。她雖是個溫柔女子,然而一旦解起案來,威勢頓出,讓人無由地生出幾分懼意。
寧鳳舞看著手上光亮依然的銀籫,皺著眉緩緩道:“除了伽言執事外,其他人的飯中都沒有毒。如果毒隻下在他一個人的飯裏,盛飯時我們又都在場,那凶手豈不是在我們麵前下的毒?”
她說著,卻又自己先搖了搖頭,眉頭皺得越發緊了。隻是這話不好當麵說,她拉過溫悄玉悄聲道:“這三人朝夕相處,如果凶手是他們之一,何必用這麼冒險的方式殺人?而且盛飯時雖然人多手雜,但咱們都一直在盯著他們,也沒看出有人有下毒的舉動。”
溫悄玉也沒有反駁,憂聲道:“可是還能是誰?”
寧鳳舞一是謹慎求證,二來,也確實不願相信相信從小就尊敬的執事會殺人,猶豫著道:“也許真像亞東執事所說,寧府之中還有別人……”
但她說著說著,自己便訥訥地接不下去:以寧府這麼森嚴的守衛,怎麼會有旁人進來?即使有,下毒的方式也依然無法解釋。
“先別預測得太多,”溫悄玉身為解案者,經曆頗多,“你忘了一點,毒完全可以預先下在餐具上,隻要事先料到寧伽言會用哪個碗就可以了。”
“預先下毒?”寧鳳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確實可以,但是伽言執事……伽言執事為什麼會被殺?”
溫悄玉淡淡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別急,現在的疑點隻有三個,咱們一一解開就好。你說來聽聽?”
案子一出,兩人就似乎又回來了從前一教一學的師徒關係。寧鳳舞心中也有數,接口道:“一來,方才語者要殺的也是他,這與伽言執事被毒殺是否有關,有待查證。二是,下毒者與語者會不會是同一個人,他兩次被下手的原因是什麼?三是……”
說到第三點她卻沒了言語,凝神思索好久,最後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溫悄玉輕輕笑了:“能想到這兩點也不錯。三是,如果真像我猜的,毒是提前被下在碗中,那寧伽言會用到那餐具的機會有多大?凶手想殺的是否真的是他,會不會是誤殺?”
不愧是解語人,方才還疑點重重的案子,現在頓時就脈絡分明起來,寧鳳舞頓時陷入了思索中。這時燈容也鎮定下來,望著寧伽言的屍體無聲落淚,寧亞東輕輕拍著她的手背,悄聲安慰。
隻是寧鳳舞分明能感覺到,那兩人的目光都在閃爍,一觸即分,顯然心中也都有幾分懼意。
“為什麼會被殺……”溫悄玉低聲重複了兩遍,突然目光一凝,直逼住寧亞東,“你應該最清楚寧伽言被殺的原因吧?也就是寧府被滅門的真正原因。當時寧伽言取出玉印要交給我們,語者明顯是想阻止他說出真相,才會起殺心。”
“我……?可是伽言被殺與我無關啊!”自己被懷疑,原來鎮定的寧亞東也急躁起來,“他不是被毒殺的嗎?飯前我們都在一起,你們都看到我沒下毒!”
寧鳳舞暗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溫悄玉不置可否,又問燈容:“這幾天做飯的時候,寧亞東執事經常幫你嗎?”
“啊……是!”燈容一怔,半晌才愣愣地回答。溫悄玉麵無表情地點頭,沒有說話。
馬上就到守衛的換班時間了,此事必須有個決斷。溫悄玉很快就想好方法,讓燈容把東西都按平時收拾好:“事關語者,先不要報給侍衛。我會先讓他們正常換班,再搜查一遍,確認府裏有沒有外人……”
溫悄玉說著,若有所思地住了口。寧鳳舞明白:即使有外人,現在隻怕也早已逃脫。而且結合先前寧伽言被襲擊的事件看來,他被毒殺應該不是錯手,外人殺他的可能性極小。溫悄玉隻是以防萬一,隻怕心中已有了定論,隻是想找出證據。
“那溫姐姐你來搜查吧,我和他們一起。”寧鳳舞與溫悄玉配合已久,知道如何替她製造機會,於是開口道。
“你也再探查下。”溫悄玉微微一笑,目光中的信任讓她心頭一暖。
?
寧亞東與燈容並沒有什麼不滿的表示,隻是安靜地坐在堂中。寧鳳舞回想著當時情形,開口問道:“燈容姐姐,我還是奇怪。第一次遇襲時是語者的攻擊,可是那時溫悄玉隻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語者隻有說出語物時才能使用語術,那他是如何馭使語物的?”
她話一出口,就反應過來自己又失言叫出了姐姐,趕緊將後麵的話說得飛快。還好燈容根本不敢接話,隻是愣愣地搖頭。她抱歉地歎了口氣,回想著當時情形——寧伽言與寧亞東因為溫悄玉是語者而同聲反問,當時燈容卻沒有說話。這麼說,語者至少不是燈容?
想了半晌沒有結果,她又接著回憶:入廚時,燈容剛剛做好飯,寧亞東幫燈容拭碗,寧伽言什麼也沒有做直接落了座。溫悄玉幫燈容洗了筷子,才遞給寧伽言卻被寧亞東阻止……
等一下,被寧亞東阻止!
想到這裏,寧鳳舞心中一凜,突然開始從另一個角度思索:如果那個人是凶手,他為什麼要冒如此大的風險,在她們解案者麵前殺人?他真的就如此自信,認為一定能脫身?
或者是……他早已想好了脫身之計?
種種可能,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個結果,她忽地心中一亮,脫口問燈容道:“你的手帕呢?”
“手……帕?”燈容被她的突來之語問得一怔,下意識地看向懷中。
寧鳳舞好不容易抓到線索,已經急不可待,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就是你給亞東執事拭碗的手帕!”
“亞東執事?”燈容還沒有反應過來,寧亞東已經驚疑地開了口,“你是——?”
寧鳳舞突然驚住:雖然此時自己易了容,但寧亞東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她一句亞東執事顯然讓他起了疑心。正巧溫悄玉推門進來,適時地解了圍:“燈容,今晚你交給寧亞東執事的手帕在哪裏?”
“在我這裏……”燈容連忙遞給了她。溫悄玉見狀向寧鳳舞讚許一笑,銀具一試,頓時變色!
寧鳳舞與溫悄玉早有預料,神色不動,燈容把前因後果再一想,頓時就顫聲道:“我、我不知道這毒是什麼時候染上的!”
“別急,”溫悄玉心中有數,溫言安慰道,“如果這手帕拿出時就有毒的話,那寧亞東所拭的幾個碗上都應該會沾到毒才對,可是事實是隻有寧伽言的碗中有毒,所以毒不是你下的。”
寧亞東聽出溫悄玉的話意,臉色頓時難看至極。溫悄玉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接著道:“所以下毒者隻能可能是你,寧亞東,而且早先襲擊伽言的語者也是你。”
寧亞東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張口結舌地怔在那裏。溫悄玉早知道他無話可說,又道:“你假意幫燈容洗碗,在寧伽言的碗中下毒。因為我們隻有五個人,奉飯的順序肯定是我們二人為先,你們夫妻在後,無論順序如何,寧伽言必定排在最中,你就是利用這點,確定能被毒死的一定是寧伽言。”
她的語聲溫柔依舊,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栗。燈容自然不敢相信,鼓足勇氣辯解道:“可是……那手帕上為什麼會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