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眼的鹵水(2 / 3)

◎性問題

那一年,春節快到了,我們卻還在一個靠海的賓館出席一個沒意思的會議。那個會議給出席者的最大感受是冗長和枯燥,空洞和乏味。開會的時候,人們都想著賓館外麵的海結沒結冰。後來連海也看膩了,就開始蔫蔫地打瞌睡。一位開明的主持人看出了端倪,經過一番協商,便決定趕在春節前夕提前一月結束會議。毫無疑問,這個決定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歡迎。

那位主持人在宣讀閉幕詞之後有一段很客氣的講話:

“……大冷的天,吃的也不好,條件很差。尤其是大家離開家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吧?”說到這裏,主持人轉頭去問一位工作人員,“小王,有一個月了沒有?”

小王回答:“整整一個半月……”

“就是就是,”主持人繼續講話,拉著長腔,“嗯,有一個半月都沒做愛了啊,同誌們!真是很對不起大家!”

———當我清楚地聽到這句話以後,吃驚地支愣起了耳朵,昏沉的腦袋一下子變得清醒。奇怪的是,我看看四周,人們的表情都像石頭一樣漠然,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些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暗暗希望主持人再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可他沒有,接下來他說的是:“我在這裏提前給大家拜個年……”

為表示歉意,主持人鄭重其事地向台下深鞠一躬,我的耳邊頓時滾過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世上最溫柔的綁架

說來好笑,我曾經無數次被人綁架過,每一次都傷痕累累,家人東借西湊地交了贖金才保住了一條性命。非常不幸的是,今年春天我又被綁架了,可這一次與以往有所不同:當眼上的黑布被人解開之後,我發現置身於一幢豪華的別墅裏。一個打了赤膊的紅臉漢子單腿朝我跪下,響亮地叫道:

“爹啊!”

我於是將計就計:“我的孩子,你快起來……”

我聽到他的嚎啕大哭:“哇哇哇!哇哇哇!我知道你不是我的親爹,可我需要一個父親。我派人盯梢你長達三年之久了,你的慈祥感染了我,終於召開董事會研究決定綁架你做我失蹤二十年的父親……爹,對不起了,兒子給你磕個響頭。”

我說:“哦,原來如此……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馬上停止哭泣,眼中凶光畢露,把雪亮的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一字一頓地說:“老家夥————那……就甭怪俺不客氣了。”

就這樣,無奈之下我隻好答應下來,我不敢說出真相。

現在,我成了一幢豪華別墅的主人,有一個擁有上億資產的兒子,物質生活是不用再發愁了。

說來話長,我能有今天,還要感謝粘貼在兩腮間飄飄若仙的假胡須。

◎夢境,或者奇聞

原本這夜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可當我走到街心花園的一瞬,不知從哪裏冒出了許多的人。好在他們像似壓根沒有發現我一樣,徑直走向一個大大的垃圾箱,把腋下夾著的一包東西飛快地丟下,然後就鬼一樣地消失了。個個表情黯然。

我感到十分蹊蹺:“啊呀!你們……”

我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我走到垃圾箱旁,撿起他們丟掉的東西,借著天上一輪淒慘的月光辨認半天,認出那是一摞摞錢,美元。

“多好的東西,為什麼要丟棄呢?”我自言自語。

“是哩,多可惜了的……唉。”我的話讓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太太聽到了,並且得到了她的積極響應。老太太擰亮手電筒,到垃圾箱裏扒拉,一邊鼓勵著我:

“小夥子,你也動動手呀。唉,撿上點兒吧……”

奇怪的是,我竟然無動於衷。

最後,老太太從中挑選了幾張新版的,朝衣服上擦了擦,拿走了。

當老太太消失之後,我預測到這件事會成為第二天晚報上的頭條新聞。

采漿果的人

出門前,妻子叮囑他帶上雨傘,可他看著天上有很好的太陽光線,抬眼即是白雲下美麗的阿爾山,牧羊人一如既往地在山坡上遊蕩,吹著口哨。他對妻子說:“天晴得這麼好,我不帶雨傘了。”

他背上那條掛在門後粗布口袋,裝在一隻大大的竹籃子裏。吹著同樣的口哨上路,去在虛幻中追趕夏季采漿果的隊伍。采漿果是個很麻煩的事情,要穿越好多叢林與灌木,野生的漿果也越來越少,有時采上好幾天,也沒有把籃子裝滿。尤其是近幾年來,人工養殖的漿果已經大量出現,在市麵上被當作野生的漿果高價出售,這樣,可苦了他們這些采漿果的人。記得是三年前吧,他好容易采了滿滿一籃子亮晶晶的漿果,或許是因為興奮過度,竟然在過一個獨木橋時一腳踩空,連人帶籃子像一片樹葉一樣飄進了水裏。好在山澗的溪水不深,剛好沒到腳踝,他喝了兩口水之後探出頭來,第一件事是急忙搶救籃子裏的果實,可它已經順水漂遠了,像一顆顆閃亮的小星星那樣,在水裏一朵朵地熄滅了。爬上河岸,他內心的沮喪可想而知,麵對著四周沉默的風景他像動物一樣茫然而不知所措,手不停地發抖。他不知道當他兩手空空的回到家中,怎麼向妻子做出交待?妻子對他太好了,一想到她在黃昏倚著木屋子的門框眼睛一眨不眨地等他歸來的情景,他就心裏一陣酸楚。他妻子也知道,采漿果的隊伍是個混亂不堪的隊伍,連斜眼隊長都是個出了名的嫖客,他哪怕賺到十幾元錢,也會把它扔到礦區那些雪白肥胖的女人身上。不但如此,他還用煽動性的語言號召采漿果的弟兄們向他看齊,向他學習。但他和他的身份是不一樣的,盡管他承認,他比他和許多的人都要愚鈍。

他的愚鈍是出了名的,舉個例子來說吧:有一次,他在阿爾山的森林裏轉悠半天,在他到一棵樹後撒尿時驚喜地發現了一大片漿果,但他當時有點勞累,下午的陽光透過林間枝葉灑落到他的臉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的肚子也跟著一陣咕咕的亂叫,他就想反正漿果地已經被發現了,就像課本上的哥倫布,大陸已經被發現了,它還會自己跑掉嗎?他就提上褲子很高興地回到宿營地,看到同伴們正架著篝火烤野山雞和土豆,他們紛紛招呼他坐下來一道吃午飯。他帶他幹糧很硬,就跑到篝火旁去烤,烤熱了幹糧,他一屁股坐在斜眼隊長跟前大口地吃起來。斜眼隊長正在吃一聽午餐肉罐頭,一邊喝著啤酒。他把喝剩下的半瓶啤酒塞給他:嗯,喝兩口。他急忙推辭說:隊長,他從不會喝酒,什麼酒也不喝。一喝點酒他就渾身過敏,起滿了紅紅的粉刺疙瘩。隊長笑著踢了他一腳,說:“你狗日的真沒出息,你就會雞巴采漿果!”一聽說漿果他就忍不住了,悄悄地伏在斜眼隊長耳畔向他透露了他的秘密。斜眼隊長隻是點頭,什麼也沒表示。吃完了飯,斜眼隊長發布號召說:大家睡個午覺,誰不睡他砍死誰!然後自己率先把布單子朝草地上一抖,很快像一隻死狗那樣打起了呼嚕,十分逼真。那一覺他也睡得很香甜,好像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他采的漿果用籃子都裝不下了,隻好破天荒地用起了那條粗布口袋來解決。他那個滿心的歡喜嗬,可能笑得口水都流了出來。後來,大概是一隻螞蟻爬到了他的眼睛上,把他弄醒了,他睜眼一看才發現漿果隊員們已經全部走光,黑黝黝的林子裏獨獨剩下了他自己。天似乎也陰下來,周圍的光線變得很幽暗。他就大聲叫著“隊長!隊長!”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林子裏走動,腳下像被無數葛藤纏著似的,走起路來相當費力。他低頭一看,果然看到自己的雙腳被人捆綁住了,媽的,這是誰幹的啊?從口袋裏掏出刀子,他好容易掙脫了羈絆,發瘋似地跑向漿果地,結果你肯定猜到了:那兒一粒漿果也沒有了,當然,與漿果一同消失的是整個聰明無比的漿果隊。

這件事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對於哪怕有一點點好處的事情,也不要認為世上的人都滿不在乎,——當你滿不在乎的時候,那裏已經擠滿了人。

現在,有一些精明的家夥,看到行情不妙,便放棄了漿果生意,轉而去森林裏采摘黑木耳了。而且,黑木耳的價錢不但比漿果高許多,還不容易在炎熱的太陽下壞掉。而他永遠是個木頭一樣愚呆的人,卻怎麼也學不會他們的精明呢。他妻子知道這件事以後,並沒有特別地埋怨他,隻是心疼地給他打滿了一盆熱水讓他燙腳,並讓他以後離開漿果隊,或者幹脆不去采漿果了,在木屋子前圈塊地,養殖奶牛吧!他們依靠誠實的雙手,無論怎樣,從牛身體裏擠出的奶不會變成假的。聽了妻子的話,他也一度動了心思,整整一夜沒合上眼。天亮了,窗外下了一夜小雨,他的腦袋像灌了漿果的液汁一樣粘稠。他怎麼也扭不過彎兒來啊,心裏鬱悶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鐵的事實:他是太愛采漿果這種簡單又迷人的勞作了,他這輩子都離不開紅紅的野生漿果。讓一個真正熱愛漿果的人去養奶牛,你這不是成心要他的命嗎?總之,他今生注定不會再做其它的營生,他是為一粒小小漿果而生的傻瓜。盡管,在采摘漿果的路上,他受盡了來自人間的屈辱和嘲弄,但隻要一看到野地裏那一片片玲瓏剔透的果實,他就頓時變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采摘者。

時隔不久,漿果隊終於無聲無息地解散了,聽到這個消息後,他怏怏不快了好幾天。不管怎樣,這意味著采漿果的行業徹底衰敗了,往日熱鬧的光景不複存在。爭搶和算計成為過去,一切都是一場空空的虛妄,想來真是可笑。惟有采摘漿果的記憶在心底小溪一樣流淌,在他卑微的身體裏閃閃發光。

就這樣,像這個故事的開頭,他成了阿爾山最後一個采漿果的人。

眼下的九月是金色的,風吹動著阿爾山人豐收的籃子和喜悅的臉龐。但誰都不會注意到,在阿爾山腳下金色的道路上,有一個人的背影孤苦伶仃,他顯得如此瘦削,目光流露迷茫和憂傷,頭發也像荒草一樣蓬亂。

蘆草

提著一隻空籃子,在碩大的海灘上轉悠,順便拔些蘆草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較之種樹或養花草,做這種活不會感覺累,心裏還十分愉快。

妻子說,家務活是最累的,而且剛幹完一件,馬上就會冒出另一件,似乎永遠也幹不完。假如是個眼裏沒活的人還好一些,炊帚掉地上可以裝看不見,愛昨地昨地;但若是個有點潔癖的人就麻煩了,別說炊帚,地上掉個飯粒也會如坐針氈。

最不公平的是,家務活做得再多,也不顯成績,既不被記入業績,也成不了名,戴不了大紅花,上不了光榮榜,甚至做了一輩子家務,連個登台領獎的機會都沒有。而公司裏的員工,職場上的白領就不同了,幹好幹賴,隻要沒出大錯,年底算總賬,多少都有所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