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冬天的砍伐(2 / 3)

人們擁上去,看到黃牛和黑影被壓在了樹身之下,牛眼變成了兩個血窟窿,從嘴裏向外溢著血和白沫,還在呼哧呼哧地喘氣,而那個黑影似的人兒,卻幾乎完整地被樹身壓住,隻露出一隻枯樹枝般的嬰兒模樣的左腳。

天昏暗,風瑟瑟,太陽鑽進了雲層。

躺倒的大樹旁邊,那些剛才被瘋牛嚇得倉惶逃竄的人們,又迅速地圍攏過來。

這,就是三十多年前,沙河鎮曆史上一樁著名的因伐樹引起的悲慘事件,第二天全縣通報,還上了縣廣播站的新聞節目。當時我八歲,後來名噪一時、身殘誌堅的英模人物海裏蹦,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

少婦花子

“嗷,嗷嗷”。

花子這些天愈來愈感到一種壓迫,肚子鼓脹得像大氣球,肚皮變黑,多年沒洗過似的。一有空,她就使勁揉搓,沒泥,怪哩!腹中的嬰兒不時地躁動,踢得她的心惶惑不寧,這使她又哀傷又喜悅。特別是肚裏的這個孩子不像懷上英子。英子那時候老實的像隻貓,倒使她懷疑自己真的懷上隻軟乎乎的大氣球。“老天開眼,好點兒是個小子”。她這麼想著,就端了一小筐紅薯,來到屋外的塘邊。風很大,使她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塘去,拿磚頭砸破了一層薄冰。

這是黃昏,村子裏籠罩了一團白色氤氳,風颼颼地掠過樹叢,麥垛,吹在人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花子洗完了紅薯,在雪地裏站了半天,把眼望向東邊的那片茫茫雪野。幾隻黑色的小精靈在村東的曠地之上不停地翻飛,發出不祥的叫聲。然後繞了一個大圈兒,落在河岸那片光禿禿的楊樹枝上。

“啊--啾!”望著,望著,花子竟大叫了一聲。她覺得今天的田野美極了,像她童年時代的田野;心裏驟然蕩起了汩汩的春水,眼前出現了幻覺。

她好像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頭戴一頂破舊的狗皮帽子,眼睛炯炯有神,肩上背著一支上好的獵槍。他每天清早都要在雪原上出現,一雙棕色皮靴踩得積雪咯咯的響,大地在微微顫抖。他跑起來比野兔還快,野兔在前,他在後;兔累了,他不累--上前一腳把野兔踩住,然後提了雙腿,往肩上一搭,吹起口哨,慢悠悠地朝河邊的林子走去。太陽在他的背後灼灼地照耀,返射著一種光芒。

這是花子在心裏孕育了許久的說不清的東西,這使她不敢回憶遍地落金的秋天,一想起那個秋天,她的眼裏便會出現薄薄的、透明的溪流。

就這麼著,她又想起了他,想起了那個總是在她夢中出現的打獵人。

“嗷,嗷嗷!”她心裏激動地叫著。天極冷,眼前的亮色漸漸暗淡下來,而她的體內卻湧蕩著一股熱流。“喀”地一聲,她從筐籃裏拿出一塊冰涼的紅薯,狠狠地咬了一口。

村子裏異常寂靜,四周無人,樹枝上沒有葉子。村西的一家屋頂上傳來一陣隱約的叫罵聲。她停下來,聽了聽,是孫寡婦的聲音。其實,那孫寡婦已經站在房頂上罵了好幾天了,她喂了三年多的一隻老綿羊丟了,是一隻純種老綿羊。罵大街,原是沙河鎮人的古老習俗,若誰家丟了一隻用舊的麻袋或是一雙鞋子什麼的,人們都有權力到屋頂上發揮一下嗓門的作用。可近幾年來,這種艱苦辛勞的工作很少有人再去從事。日子好過了,誰還願意到大街上去丟人現眼呢?

走走,停停,聽著聽著,花子先是笑,即而卻暗下臉來。

“英子!你爹回來麼?”回到家,她就大聲地叫。

一大早,英子就和那死鬼到鎮上的農具加工廠去了,那死鬼也算是農具加工廠的一個小頭目。前些年在外流浪,蹲過班房,這幾年竟也一改舊日模樣,臉上漸漸放出光來。“哦哦,我怎麼把這也忘得一幹二淨了呢?”花子使勁兒埋怨著自己。

屋外的牆上掛著一張新羊皮,望著它,她覺得一陣惡心從胃裏泛上來。她想流淚。

“好你個狗,改不了吃屎。”她罵著,一邊抽抽嗒嗒地哭。

半個月前,花子到野地裏去拔一種不怕凍的菜,回來得很晚,一進門,就看到那張新羊皮了。院子裏彌漫著肉香氣息和一股血腥味道,丈夫正獨自一人在桌上自斟自飲。

“嗯,好香!哪來的?”花子問。

“在雪地裏撿的,看它咩咩地叫,怪可憐的……嘿嘿!”肥胖的男人看了一下花子的臉,愣了一下,接著就大笑起來。“哈哈!你當真啦,我它娘上哪撿這便宜去!這是花低價錢買來給你補身子的!操,還不快吃?”

花子這才放下心來。“好你個狗,你騙了我。你偷了人家的羊。”

呆呆地坐在土炕邊,窗上的紙被英子捅了個大窟窿,在嗚嗚地作響。她又聽見了風的聲音。這使她想起了五年前的初夜,當她驚恐地望著那個全身散發著淫蕩氣息的男人時,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丈夫。燭火已經燃盡了,窗外的風在嗚嗚地號叫,刮進了花子的體內,使她顫栗如一片可憐的樹葉。她喃喃地叫了一聲,就昏了過去,她麻木地承受了男人的顛狂--並將在今後漫長的日子裏繼續承受下去。她不情願,啊,不情願;再後來呢?風住了,男人就滾下炕來,吭哧吭哧地到屋後撒了一泡尿。淡黃色散發著腥味的尿液撒到一棵年幼的向日葵上,那向日葵第二天被毒死了。

生了英子以後,男人說:“倒黴。再生個帶巴兒的吧!”

“你,你不怕罰嗎?”花子小心地問。

“不怕,”男人說,“他罰他的,咱生咱的。隻要你那玩意兒沒人敢拿氣焊給老子焊上,就得生。老子死都不怕,老子怕個雞巴毛!”花子男人很自信,好像生孩子的人是他自己,好像女人生孩子放個屁似的那麼容易舒暢。

“可如今你又幹了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