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超能人類,倒不如說我是個氪星人。這個競技場……它有什麼入場要求或參加手續嗎?”
“氪星人!氪星人不是滅族了嗎?不過確實有傳聞說還零星有幾個幸存者……管他的呢,種族末裔是很大的賣點,更別提是擁有氪星人這種級別力量的人!”軟體動物四隻眼睛同時亮了起來,它從袍子裏又掏出一遝皺巴巴的文件和一支筆,趴在街邊的垃圾箱上就奮筆疾書。“事實上,我還有介紹人的工作!你叫什麼名字?要來簽我的介紹信嗎?”
“等等,被人介紹的話……唉,算了。隻要有機會痛痛快快跟人幹架,怎麼都好了。”漂移女看看手裏的果子,又看看文件上落下的一些勾選信息,無奈地搖搖頭,報出一個名字:“我叫辛……辛艾爾。”
軟體動物很快填寫好文件,急不可待地帶著漂移女向高聳的半球形建築趕去。瓊恩又感受到熟悉的威懾感了,他謹慎地跟到漂移女旁邊,決定再最後仔細探查一遍。
但就在他望向漂移女的眼睛時,漂移女忽然向他所在的位置轉過了頭。她的目光穿過他的麵龐,茫然地左右環視,像是在尋找什麼。
“……是錯覺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落。
“也對。就算拿超人的姓氏作為化名,也不可能沒過幾秒就被追查過來的……如果這個化名能被傳出去,超人會來調查嗎?瓊恩會一起來嗎?……”
她將臉埋入掌心,幾度深呼吸,再次放下手時,臉上隻剩下自我審判似的厭惡。
“不可能的。抱有這種幻想真是罪該萬死。濫用了別人的名字也不可原諒。對不起,瓊恩。對不起,超人……無論如何,都真的很抱歉。”
4
這和在希恩的精神世界裏感受到的一樣。每當漂移女說出一句“對不起”,精神世界就好似被無形的荊棘纏繞得更緊,感情與理智也一同被束縛。
競技場和集市消失了。瓊恩看到漫天星鬥從身側掠過,看到恒星發出燦爛而熱烈的光輝,看到冰冷的翠綠色熒光環繞四周。當溯洄的速度再次緩慢下來,他在一個眼熟的場景中捕捉到了第四個可疑的錨點。
——是長城。遊客已疏散至遠處,或有既視感、或陌生的英雄和罪犯聯手對付著如蝗蟲過境的怪物。戰局中最為顯眼的是一條鮮紅色的龍,它擊退一波怪物後,化作這個宇宙裏火星獵人的樣子,浮至神奇女俠與漂移女麵前。
“——好久不見。”
那個皮膚呈孔雀藍、穿藍色短褲與靴子的火星獵人與興奮的神奇女俠擁抱,又向漂移女點了點頭:“你打得很漂亮,希恩。現在戰況如何?”
“瞭望塔說那個鑽機是首要目標。”漂移女指向坐落在一片山林之外的巨型打樁機似的東西,冷靜又肯定地報告:“神奇女俠剛剛搗毀了兩艘戰艦,敵方防線已經被破壞了。能幫我拖住這群……叫類魔的玩意嗎,瓊恩?我去解決鑽機,請相信我。”
火星獵人與神奇女俠同意了她的建議,分別與幾個後輩和罪犯組隊,左右包抄向那些怪物。瓊恩從長城上飛身而起,想要追上飛向鑽機的漂移女,但忽然有一隻類魔向他揮出爪子,他下意識地出拳將它擊退,隨後看到更多的類魔向他湧來。
“形成夾擊!”神奇女俠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快來跟我們會合!”
瓊恩詫異地發現神奇女俠與自己視線相交了。不像紅燈軍團,也不像酒吧裏和集市上的人,她是真真切切地注視著他、對他說話。
——他們沒有意識到這片戰場上存在兩個火星獵人嗎?還是說這些記憶投影把我默認為和他們一樣的既有角色,分辨不出我的身份?
瓊恩眼看著漂移女已經飛近鑽機,幹脆改變自身密度,以無相狀態穿過怪物們的包圍圈,甩開那些並非真實的角色,追向鑽機。漂移女進行紅外掃描,大致找出了鑽機的動力源和主機,她一拳轟穿金屬外殼,將整座鑽機從深深的土壤中拔出,隨後舉著它衝向高空中仍在源源不斷往地球輸送戰艦和類魔的音爆通道。
她的動作果決而迅疾,這個世界的火星獵人和神奇女俠因而放心地任由她解決最大的麻煩。但除去那股不散的威懾感以外,瓊恩還能從這個記憶片段中感知到龐大得足以震動他的精神訴求。
漂移女就像一支快要扣到底的扳機,蓄勢待發,雖然表麵平靜似水,但內心叫囂著對傷害與破壞的渴望,而這渴望既想指向外界,又切實指向她本身。她將鑽機卡在音爆通道口,將外殼上的裂痕扯得更大,隨後鑽入機體內部,瞪視著機器的動力源射出了熱視線。精煉能源被引爆,在音爆通道中像是黑洞坍縮一樣將鑽機、漂移女全部扭曲。
高熱與翻湧的能量波將漂移女結實的製服熏黑、燒焦,卻無法破開她的皮膚防禦。漂移女卻沒有動身逃出來的意願,隻是遙望著長城上空仍在戰鬥的盟友,似乎在等他們回頭。
瓊恩不會擅自讀同伴的心,漂移女也很擅長通過怒火來掩飾情緒。在這個精神世界裏,他第一次品到了她肆無忌憚地爆發的情感。
——你現在很幸福。你還誇獎了我。但是,對不起,正因如此,我想要做的事就隻剩下最後一件了。
——向我這邊看過來,瓊恩,拜托。在你麵前赴死是我僅剩的願望了。雖然你應該知道我不會輕易被殺,但留給你這樣的回憶,還是很對不起啊。
瓊恩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火星獵人究竟有沒有注意到漂移女的決絕,但他為了確定她的意識真實性,努力飛到了音爆通道前。漂移女的瞳孔瞬間緊縮,瓊恩能肯定她也像神奇女俠他們一樣看到自己了。
但在他來得及給予回應之前,音爆通道徹底被擾亂、崩毀,紊亂的能量流化作漩渦抹除了瓊恩眼前漂移女的身影,而這個記憶片段也因主人的消失而迎來了終結。
5
瓊恩幾乎是被甩回了意識亂流。他在感知被陡然打斷所造成的暈眩中推測,漂移女就是因那場爆炸才被傳送離開了地球,流落到星際競技場。不知是因為慣性還是因為漂移女的潛意識影響,他沒過幾秒就墜入了另一個片段。
環境溫度驟降,瓊恩兩腳落在薄薄的新雪上。他認出這是一條窄窄的馬路,兩邊的人行道上矗立著張牙舞爪的樹木,光禿禿的枝椏上也落滿積雪。
微弱的陽光灑向遍地的慘白,反射出點點晶瑩的微光。這讓瓊恩感到有些目眩,他眯起眼睛,環顧四周,試圖從這個安靜又清冷的環境中找出一個人影。當他轉向左側,他忽然明白這是什麼地方了。
或黑或灰、或方正或寬闊、或光潔或黯淡、但整體看來大同小異的石板豎立在寬廣的園中,每一塊上麵都豎列篆刻著一串串漢字——一個個名字。
瓊恩微微合眼,撫平情緒,讓自己不要太受那追蹤而至的威懾感影響,隨後邁步走向陵園。他鑽過欄杆間小小的門,盡可能輕緩地經過三排墓碑,然後在第四排過道的深處看到了一個單膝跪在地上的身影。
跪在那裏的人敏銳地捕捉到他接近的腳步,猛地轉頭,呆愣數秒後,踉蹌著爬起來,大步奔向他,又在接近到他兩米內後小心翼翼地放慢步伐,停在他麵前。她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抓住右手腕,艱難地喘息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呼喚道:“是你嗎……瓊恩?”
——這次,她能很清楚地看到我,還具有分辨能力。這會是她的意識核心嗎?
瓊恩猜測著,順著她的認知把話題接續下去:“是我。你在這裏做什麼,希恩?”
漂移女身子晃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要扶住一塊墓碑穩住身形,但猶豫片刻後,她雙手掩住臉,緩緩蹲了下去。
“我……果然是個無可救藥的人……”
她癱坐在地,顫抖的吐息聲從指間泄出。
“明明站在爸爸的墳前,我卻隻因為看到了瓊恩才哭出來……”
“你的父親去世了?”瓊恩蹲下來,將一隻手覆在她肩頭,柔聲問。“我深感遺憾。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這全是我的錯……我固執地跑到美國學習、工作,以至於讓他們承受了一次失去我的痛苦,把他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在這之後,我還差點成為盧瑟對抗超人的工具……就算你能原諒我、給我新的機會,就算我知道無論自己變成什麼樣,爸爸媽媽都會待我如初,但我還是無法釋懷。我好幾次都站到了家門前,但都沒有勇氣按下門鈴。我想等自己做好準備再去見他們,可爸爸沒能等到那個時候……我現在又怎麼能厚著臉皮去見既失去女兒又失去丈夫的媽媽?”
漂移女滴落的眼淚融化雪麵,凝結成薄冰。盡管此刻站在她麵前的這個火星獵人的膚色、衣著、顱形都與她印象中不相吻合,但她還是像在佛羅裏達火箭發射基地時那樣伸手攥住了他的披風角。
“我曾經以為自己在前進,事實上我一直在逃避。我逃離中國、逃離家庭、任由你離開我身邊……我甚至想要逃離這個世界。我是個缺乏目標和主動性的人啊,瓊恩,你應該能讀出,這是我真實的坦白吧?”
“我知道。你一直很真誠。”
在精神世界的記憶片段中引起與現實不符的展開並不是件稀奇事,這一般不會影響原本的記憶,但瓊恩一向不願冒險造成過大的變化,他謹慎地將自己的話語精簡,將自己的精神更加敞開,仔細接收漂移女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