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說:“小時候的胃口比現在好得多多。恨不得有二張嘴,兩個肚子,才好從早吃到晚。現在的胃口好象差多了。”
大郎說:“現在其實過年沒有多大的意思了。但是習慣了,總也有一個渴望過年的心情。”
“人大了,食欲反而小了。”
“食物豐富了,食欲也就小了。”
但是,十幾年來潛伏著生長著的另一種生理yu望,卻在近期迅猛增長。一旦爆發來勢大得嚇人。也許是從小的大食欲為她打下的基礎吧。
阿香自已最清楚。她的胃口是大,大得不大容易滿足。雖然滿足了後可以幾天不需要,但是因為經常的不滿足使她的欲火燒得更旺。
大郎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熬到見麵的那天。性物質的積聚使他滿身的筋肉力量倍增。精力就象岩漿、就象大江,不可壓抑地飛迸而出,洶湧澎湃。與第一次在油菜田裏合huan的那會相比,已經不能同日而語了。
阿香常激動得全身痙孿著。她緊緊地抱著大郎不放。
她唏噓抽泣著說:
“好煞人了。阿六阿哥…..”她喊出了大郎的小名。
大郎滿足了阿香,也滿足了自己,滿足了男人的虛榮和自尊!
這叫阿香和大郎怎麼能分得開!
沒有不透風的牆,除非是銅牆鐵壁。但是世上並沒有真正的銅牆鐵壁。風liu消息比風更會鑽營、流傳。
寅生第一次隱隱忽忽地聽到阿香與別的男人有親密接觸。隻是一笑而止,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聽得多了,他仍不以為然。也想同阿香說說,可是也不忍心。
他不忍心看到阿香驚惶失措或者哭哭啼啼的樣子。他受不了。他不願意使阿香傷心。
寅生想:“無非是阿香跟別人多接近一些,這又有什麼呢?”
寅生知道小鎮市民的性格。“鑿井得一人”這種典故,便隻有小鎮才會產生。
然而風言風語多起來了。
寅生終於忍不住了。
寅生臉上紅紅的對阿香看了好久,似乎有話要說。
阿香臉上紅紅的耐心地等待著。以為寅生又托人帶來了什麼好東西來給她而在賣關子呢。
“請大郎到家裏來坐坐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石破天驚。把阿香驚得從藤椅上彈了起來。她咪起那對有黑暈的大眼睛,緊張地望著寅生。
當一個女人淚在眼框裏滾動,盈盈欲滴,人如驚鴻般嬌豔嫩俏的時候,便會使男人不由得產生一種又愛又憐的感受來。
這樣的女人,這樣的模樣,曾經使多少成名英雄軟下心腸,敗下陣來。
寅生眼睛裏是誠實的光。
“你不是同大郎比較談得來嗎。今天沒事,找個朋友喝兩盞,不好嗎?另外,那架抽水筒請他來看看,能不能修好。”
抽水筒早就棄置不用。寅生不止一次地提議扔掉,是阿香舍不得才一直擱在那兒的。
現在派了用場了。
所以不要把沒有用的東西隨便扔掉,說不定有時候會用得上。
“真的嗎?”
“真的。”
“那麼我這就去請。”
阿香慢條斯理地簡單打扮了一番,才出門。一隻腳剛跨出門檻,回眸一笑道:
“你不要走開呀。”
阿香出了門。走起路來象小鳥一樣的輕快。
寅生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一下一下地做著深呼吸,又把茶象酒一樣一口一口抿個不停,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憂。
他總歸在這件事上勇敢地說了話了。
說了第一句,便會有第二句,第三句。
開頭是難,開了個好頭,不知有沒有好的結尾。
大郎來了,跟在阿香的後頭。好象一個長官帶領新兵去見另一個長官。
寅生客氣地請。
大郎矜持地坐,裝出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盡管他隻要與阿香好,其它關係都不管。然而很顯然其它關係不想不管還是不行的。
阿香激動得把茶水濺開來。
寅生先打破了寂靜:“清明剛過,乍暖還寒時節。”
大郎接口道:“今天天氣還是很冷的呀。”
阿香搶著說:“吃了端午粽,還要凍三凍。油菜花還沒有開足呢,天氣當然不會暖和的了。不過屋子裏頭還是比較暖和的,寅生你說對嗎?”
氣氛給阿香的話融和了。大家天南海北地談笑起來。
寅生很平靜。
大郎很滿意。
阿香很興奮。
大郎走後。寅生對妻子說:
“以後請他多來玩玩。男女之間的交往是正常的,隻是要注意分寸,免得別人說閑話。”
“不過你不要吃醋呀。”
“我吃醋?”
“你沒有吃醋?隻不過有點誤會,有點不開心罷了。”
寅生寬容地笑笑,心裏有點酸。
但是有一點他是放心了。
傳說總歸是傳說。阿香和大郎的反應都很正常,決計不會如人們傳說的那麼嚴重。
寅生笑了。他想:
“我自以為豁達通脫,其實沒有。我愛阿香,阿香也愛我。然而她不是毛筆,也不是花瓶,我要寫什麼字就寫什麼字,愛插什麼花就插什麼花……妻子是人,應該有自己的思想感情,所憎所愛……我不能持世俗偏見……至於分寸麼,可以慢慢地勸她注意就是了。”
寅生安心了。
阿香也安心了。
這個小小的世界本來可以太平無事。
偏偏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西瓜皮風波。
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是一個特別悶熱的夏夜。
田野裏有蛇,空中蚊蟲飛鳴。
街道上乘涼的人走得一個都不剩。
畢竟夜太深了,人們都很困倦了。
阿香和大郎象幽靈般悄悄地滿鎮的躲閃遊蕩。
今天是他們反複推敲約定的日子。不料幾個方麵同時發生變故,使他們轉到現在還找不到“愛的墳墓”。
一個是亟待野*待式衝擊的少婦。
一個是積聚了精力,急需揚帆激進發泄的壯男。
雙方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卻偏偏會遇到這種情況,換了任何人都會急得眼睛裏冒出火來。
何況是一對曠男怨女!何況他們為防不測,想得很周全。
千算萬算,不及天算。
何況世上隻有周全的結局,沒有周全的設想。
直到三更打過,賭鬼酒鬼匆匆地走完了,他們才選定了地方。
一幢單獨的新樓房的半牆外。那裏絕對不會有人經過。大郎仔細地觀察了各種情況得出的結論。
幹這種事,非絕對安全不可。
這是連狗也懂得的。不要說有危險,那怕出現絲毫的聲響,至少也會影響情緒,使雙方的興趣大大地打去折扣。
倒黴的事還在後頭。
人們往往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所以第一件事不順利或者辦糟了,無論如何要沉住氣,千萬別急躁、別煩惱,以免心神不寧引起再度的失誤。
這是人們在長時間的實踐中得出的寶貴經驗。
阿香和大郎遇到的不屬於失誤,而是一種天意。
……當他們情意繾綣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很清淅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清淅。
越近才會越清淅。
大郎和阿香隻得保持原姿勢不變,緊緊地抱在一起,連大氣也不敢出。
相互幾乎聽得見對方心髒的跳動聲。
心一邊狂跳,一邊祈求:
“別過來,千萬別過來!”
原來樓房裏的小主人,芳齡十四歲的柳姑娘,正好這時候被熱醒了。臉盆裏昨夜吃下的西瓜皮發出一陣陣難聞的酸泡味。柳姑娘心血來潮地端著臉盆要去倒掉,順便想呼吸點涼爽的空氣。
柳姑娘隻要把西瓜皮往路口一倒,天亮了後沒有人會知道這是誰幹的,這年頭查不出端倪的缺德事很多。
假如這樣就救了大郎和阿香,也救了寅生。
可是她如神差鬼使地偏偏轉了個彎,往半牆外走來,她要倒在一個偏辟的角落裏,這樣不會影響到明天很多人要走的道路。
窮禍就在眼前。
柳姑娘迷迷糊糊地把臉盆向前一送,卻憑空碰著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她抬起頭,隻見一個似人非人般的大黑影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好象有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還有兩隻綠凝凝的眼睛在望著她。
這事發生在電光一閃的時間裏。柳姑娘全身的血凝住了,她來不及思索。猝然便“鬼哇——”地慘叫一聲昏過去了。
先是臉盆和滿滿的一盆西瓜皮“咣當”掉在水泥地上。
接著“撲通”一聲人倒下,象一袋子大米包重重摔下。
寂靜的深夜,聲音大得駭人。
人嚇人,嚇死人。
柳姑娘嚇昏了。
大郎和阿香嚇懵了。
樓房裏衝出姑娘的父親。一看到這個場麵,立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他一麵急急地扶起女兒,一麵咬牙切齒地罵道:
“你們兩個殺坯,黑天抹地幹的好事!”
驚醒了不少鄰裏。
大郎和阿香陪著把柳姑娘抬到隔壁的郎中家。
等到柳姑娘的母親和弟弟趕到郎中家時。她已經醒了。不好意思地笑著。她在笑自己太膽小。
能笑了便沒事了。
大郎哈著腰,賠了一千個不是,付清了全部診金才算完事。
窗紙破了。圍牆塌了。
消息便象無遮無攔的風。第二天一清早,就傳遍了全鎮每一個角落。
寅生自欺欺人的幻想徹底破滅了。
寅生實在不理解妻子。
妻子變得十分的陌生。
阿香很了解寅生:善良近於懦弱,寬容近於遷腐。女人的心總是比較細,她們能在計劃中觀察男人。
有不少男人一輩子也無法了解生活在身旁的女人。
但大多數女人總是很快地了解男人的。女人就有這種本事。
女人需要性欲,往往更重感情。
男人需要溫柔,但常常會被性欲牽著鼻子走。
這是一種隻能意會的微妙關係。
晚上。寅生家裏旋風般地來了三五個朋友。
七嘴八舌地講話,急促的語言。客廳裏幾乎要爆炸。
阿香躲進裏屋。
朋友們義憤填膺,一致動員他去揍大郎。
揍大郎“有理有利有節”!
寅生一言不發。
末了。寅生說:
“算了吧。弄出事來,對我有什麼好處呢?對阿香有什麼好處呢?寧人負我,我不負人。”
一丈水退了九尺。摩拳擦掌來打抱不平的氣得發昏。
好象被侮辱和被損害的是眾人而不是寅生。
議會不歡而散。朋友們一個個鐵青著臉溜出去。
偏偏有一個人臨走前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烏龜!”
“什麼!”
寅生的血氣湧到脖子上,太陽穴高高凸起,青筋“別別”地跳動。
那朋友把門“嘣”的一下帶上了。
阿香從裏屋衝出來,披頭散發,眼睛又紅又腫,一付可憐兮兮的委曲模樣。
她哭著承認了一切。
承認她是愛著寅生的。可是這樣仍舊割不斷她和大郎的情分。
“你……”
寅生感到四肢發麻,手足冰涼,他想哭喊,他想發火,他想罵人。
“狗日的。”他終於低吼了一聲。雖然嗓門小得隻有自己聽見。然而他畢竟罵了,雖然他不知道這是在罵誰。
罵了人以後,寅生又忽然泄氣了。
因為寅生忽然覺得好象自己已被剝得赤條條的,站到了盛滿了沸水的鐵鍋旁。寅生曾經在無錫鄉下的農舍中生活過,站在鐵鍋邊沿足足十八分鍾,望著熱氣騰騰的水始終沒敢下去洗浴。
現在又有這種感覺了。
逢年過節,寅生都要把囫圇的冼淨的雞呀鴨呀倒進沸水裏,現在仿佛輪到自己了。
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是驚?是奇?是怕?是憂?
西瓜皮事件將寅生趕到了心靈之地獄的入口處。
是真豁達還是假豁達,如今要在矛盾的最集中點的漩渦裏打滾,接受最嚴峻的考驗了。
寅生不愧是寅生。他過得了這一關。
他對這件事理得很清淅。
想得多了,分析細了,自然就理得清淅了。
“煩惱有什麼用?既然煩惱不能製止事情的發生和消滅,我為什麼去自尋煩惱?”
“如果去告官,很可能把阿香推到大郎一邊。我怎麼能舍得阿香離開?”
“隻有寬容,才能讓阿香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愛她。為了阿香假如我們倆人中必須犧牲一個,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的。那麼,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