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芸芸眾生歡樂多,多情反被無情惱(2 / 3)

阿香說:“小時候的胃口比現在好得多多。恨不得有二張嘴,兩個肚子,才好從早吃到晚。現在的胃口好象差多了。”

大郎說:“現在其實過年沒有多大的意思了。但是習慣了,總也有一個渴望過年的心情。”

“人大了,食欲反而小了。”

“食物豐富了,食欲也就小了。”

但是,十幾年來潛伏著生長著的另一種生理yu望,卻在近期迅猛增長。一旦爆發來勢大得嚇人。也許是從小的大食欲為她打下的基礎吧。

阿香自已最清楚。她的胃口是大,大得不大容易滿足。雖然滿足了後可以幾天不需要,但是因為經常的不滿足使她的欲火燒得更旺。

大郎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熬到見麵的那天。性物質的積聚使他滿身的筋肉力量倍增。精力就象岩漿、就象大江,不可壓抑地飛迸而出,洶湧澎湃。與第一次在油菜田裏合huan的那會相比,已經不能同日而語了。

阿香常激動得全身痙孿著。她緊緊地抱著大郎不放。

她唏噓抽泣著說:

“好煞人了。阿六阿哥…..”她喊出了大郎的小名。

大郎滿足了阿香,也滿足了自己,滿足了男人的虛榮和自尊!

這叫阿香和大郎怎麼能分得開!

沒有不透風的牆,除非是銅牆鐵壁。但是世上並沒有真正的銅牆鐵壁。風liu消息比風更會鑽營、流傳。

寅生第一次隱隱忽忽地聽到阿香與別的男人有親密接觸。隻是一笑而止,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聽得多了,他仍不以為然。也想同阿香說說,可是也不忍心。

他不忍心看到阿香驚惶失措或者哭哭啼啼的樣子。他受不了。他不願意使阿香傷心。

寅生想:“無非是阿香跟別人多接近一些,這又有什麼呢?”

寅生知道小鎮市民的性格。“鑿井得一人”這種典故,便隻有小鎮才會產生。

然而風言風語多起來了。

寅生終於忍不住了。

寅生臉上紅紅的對阿香看了好久,似乎有話要說。

阿香臉上紅紅的耐心地等待著。以為寅生又托人帶來了什麼好東西來給她而在賣關子呢。

“請大郎到家裏來坐坐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石破天驚。把阿香驚得從藤椅上彈了起來。她咪起那對有黑暈的大眼睛,緊張地望著寅生。

當一個女人淚在眼框裏滾動,盈盈欲滴,人如驚鴻般嬌豔嫩俏的時候,便會使男人不由得產生一種又愛又憐的感受來。

這樣的女人,這樣的模樣,曾經使多少成名英雄軟下心腸,敗下陣來。

寅生眼睛裏是誠實的光。

“你不是同大郎比較談得來嗎。今天沒事,找個朋友喝兩盞,不好嗎?另外,那架抽水筒請他來看看,能不能修好。”

抽水筒早就棄置不用。寅生不止一次地提議扔掉,是阿香舍不得才一直擱在那兒的。

現在派了用場了。

所以不要把沒有用的東西隨便扔掉,說不定有時候會用得上。

“真的嗎?”

“真的。”

“那麼我這就去請。”

阿香慢條斯理地簡單打扮了一番,才出門。一隻腳剛跨出門檻,回眸一笑道:

“你不要走開呀。”

阿香出了門。走起路來象小鳥一樣的輕快。

寅生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一下一下地做著深呼吸,又把茶象酒一樣一口一口抿個不停,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憂。

他總歸在這件事上勇敢地說了話了。

說了第一句,便會有第二句,第三句。

開頭是難,開了個好頭,不知有沒有好的結尾。

大郎來了,跟在阿香的後頭。好象一個長官帶領新兵去見另一個長官。

寅生客氣地請。

大郎矜持地坐,裝出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盡管他隻要與阿香好,其它關係都不管。然而很顯然其它關係不想不管還是不行的。

阿香激動得把茶水濺開來。

寅生先打破了寂靜:“清明剛過,乍暖還寒時節。”

大郎接口道:“今天天氣還是很冷的呀。”

阿香搶著說:“吃了端午粽,還要凍三凍。油菜花還沒有開足呢,天氣當然不會暖和的了。不過屋子裏頭還是比較暖和的,寅生你說對嗎?”

氣氛給阿香的話融和了。大家天南海北地談笑起來。

寅生很平靜。

大郎很滿意。

阿香很興奮。

大郎走後。寅生對妻子說:

“以後請他多來玩玩。男女之間的交往是正常的,隻是要注意分寸,免得別人說閑話。”

“不過你不要吃醋呀。”

“我吃醋?”

“你沒有吃醋?隻不過有點誤會,有點不開心罷了。”

寅生寬容地笑笑,心裏有點酸。

但是有一點他是放心了。

傳說總歸是傳說。阿香和大郎的反應都很正常,決計不會如人們傳說的那麼嚴重。

寅生笑了。他想:

“我自以為豁達通脫,其實沒有。我愛阿香,阿香也愛我。然而她不是毛筆,也不是花瓶,我要寫什麼字就寫什麼字,愛插什麼花就插什麼花……妻子是人,應該有自己的思想感情,所憎所愛……我不能持世俗偏見……至於分寸麼,可以慢慢地勸她注意就是了。”

寅生安心了。

阿香也安心了。

這個小小的世界本來可以太平無事。

偏偏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西瓜皮風波。

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是一個特別悶熱的夏夜。

田野裏有蛇,空中蚊蟲飛鳴。

街道上乘涼的人走得一個都不剩。

畢竟夜太深了,人們都很困倦了。

阿香和大郎象幽靈般悄悄地滿鎮的躲閃遊蕩。

今天是他們反複推敲約定的日子。不料幾個方麵同時發生變故,使他們轉到現在還找不到“愛的墳墓”。

一個是亟待野*待式衝擊的少婦。

一個是積聚了精力,急需揚帆激進發泄的壯男。

雙方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卻偏偏會遇到這種情況,換了任何人都會急得眼睛裏冒出火來。

何況是一對曠男怨女!何況他們為防不測,想得很周全。

千算萬算,不及天算。

何況世上隻有周全的結局,沒有周全的設想。

直到三更打過,賭鬼酒鬼匆匆地走完了,他們才選定了地方。

一幢單獨的新樓房的半牆外。那裏絕對不會有人經過。大郎仔細地觀察了各種情況得出的結論。

幹這種事,非絕對安全不可。

這是連狗也懂得的。不要說有危險,那怕出現絲毫的聲響,至少也會影響情緒,使雙方的興趣大大地打去折扣。

倒黴的事還在後頭。

人們往往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所以第一件事不順利或者辦糟了,無論如何要沉住氣,千萬別急躁、別煩惱,以免心神不寧引起再度的失誤。

這是人們在長時間的實踐中得出的寶貴經驗。

阿香和大郎遇到的不屬於失誤,而是一種天意。

……當他們情意繾綣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很清淅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清淅。

越近才會越清淅。

大郎和阿香隻得保持原姿勢不變,緊緊地抱在一起,連大氣也不敢出。

相互幾乎聽得見對方心髒的跳動聲。

心一邊狂跳,一邊祈求:

“別過來,千萬別過來!”

原來樓房裏的小主人,芳齡十四歲的柳姑娘,正好這時候被熱醒了。臉盆裏昨夜吃下的西瓜皮發出一陣陣難聞的酸泡味。柳姑娘心血來潮地端著臉盆要去倒掉,順便想呼吸點涼爽的空氣。

柳姑娘隻要把西瓜皮往路口一倒,天亮了後沒有人會知道這是誰幹的,這年頭查不出端倪的缺德事很多。

假如這樣就救了大郎和阿香,也救了寅生。

可是她如神差鬼使地偏偏轉了個彎,往半牆外走來,她要倒在一個偏辟的角落裏,這樣不會影響到明天很多人要走的道路。

窮禍就在眼前。

柳姑娘迷迷糊糊地把臉盆向前一送,卻憑空碰著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她抬起頭,隻見一個似人非人般的大黑影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好象有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還有兩隻綠凝凝的眼睛在望著她。

這事發生在電光一閃的時間裏。柳姑娘全身的血凝住了,她來不及思索。猝然便“鬼哇——”地慘叫一聲昏過去了。

先是臉盆和滿滿的一盆西瓜皮“咣當”掉在水泥地上。

接著“撲通”一聲人倒下,象一袋子大米包重重摔下。

寂靜的深夜,聲音大得駭人。

人嚇人,嚇死人。

柳姑娘嚇昏了。

大郎和阿香嚇懵了。

樓房裏衝出姑娘的父親。一看到這個場麵,立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他一麵急急地扶起女兒,一麵咬牙切齒地罵道:

“你們兩個殺坯,黑天抹地幹的好事!”

驚醒了不少鄰裏。

大郎和阿香陪著把柳姑娘抬到隔壁的郎中家。

等到柳姑娘的母親和弟弟趕到郎中家時。她已經醒了。不好意思地笑著。她在笑自己太膽小。

能笑了便沒事了。

大郎哈著腰,賠了一千個不是,付清了全部診金才算完事。

窗紙破了。圍牆塌了。

消息便象無遮無攔的風。第二天一清早,就傳遍了全鎮每一個角落。

寅生自欺欺人的幻想徹底破滅了。

寅生實在不理解妻子。

妻子變得十分的陌生。

阿香很了解寅生:善良近於懦弱,寬容近於遷腐。女人的心總是比較細,她們能在計劃中觀察男人。

有不少男人一輩子也無法了解生活在身旁的女人。

但大多數女人總是很快地了解男人的。女人就有這種本事。

女人需要性欲,往往更重感情。

男人需要溫柔,但常常會被性欲牽著鼻子走。

這是一種隻能意會的微妙關係。

晚上。寅生家裏旋風般地來了三五個朋友。

七嘴八舌地講話,急促的語言。客廳裏幾乎要爆炸。

阿香躲進裏屋。

朋友們義憤填膺,一致動員他去揍大郎。

揍大郎“有理有利有節”!

寅生一言不發。

末了。寅生說:

“算了吧。弄出事來,對我有什麼好處呢?對阿香有什麼好處呢?寧人負我,我不負人。”

一丈水退了九尺。摩拳擦掌來打抱不平的氣得發昏。

好象被侮辱和被損害的是眾人而不是寅生。

議會不歡而散。朋友們一個個鐵青著臉溜出去。

偏偏有一個人臨走前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烏龜!”

“什麼!”

寅生的血氣湧到脖子上,太陽穴高高凸起,青筋“別別”地跳動。

那朋友把門“嘣”的一下帶上了。

阿香從裏屋衝出來,披頭散發,眼睛又紅又腫,一付可憐兮兮的委曲模樣。

她哭著承認了一切。

承認她是愛著寅生的。可是這樣仍舊割不斷她和大郎的情分。

“你……”

寅生感到四肢發麻,手足冰涼,他想哭喊,他想發火,他想罵人。

“狗日的。”他終於低吼了一聲。雖然嗓門小得隻有自己聽見。然而他畢竟罵了,雖然他不知道這是在罵誰。

罵了人以後,寅生又忽然泄氣了。

因為寅生忽然覺得好象自己已被剝得赤條條的,站到了盛滿了沸水的鐵鍋旁。寅生曾經在無錫鄉下的農舍中生活過,站在鐵鍋邊沿足足十八分鍾,望著熱氣騰騰的水始終沒敢下去洗浴。

現在又有這種感覺了。

逢年過節,寅生都要把囫圇的冼淨的雞呀鴨呀倒進沸水裏,現在仿佛輪到自己了。

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是驚?是奇?是怕?是憂?

西瓜皮事件將寅生趕到了心靈之地獄的入口處。

是真豁達還是假豁達,如今要在矛盾的最集中點的漩渦裏打滾,接受最嚴峻的考驗了。

寅生不愧是寅生。他過得了這一關。

他對這件事理得很清淅。

想得多了,分析細了,自然就理得清淅了。

“煩惱有什麼用?既然煩惱不能製止事情的發生和消滅,我為什麼去自尋煩惱?”

“如果去告官,很可能把阿香推到大郎一邊。我怎麼能舍得阿香離開?”

“隻有寬容,才能讓阿香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愛她。為了阿香假如我們倆人中必須犧牲一個,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的。那麼,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