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科特的老顧客多半站在佛朗哥一邊,不過也有一部分是站在政府一邊的。由於那個酒吧是一個非常愉快的地方,而真正愉快的人又往往是最勇敢的,最勇敢的人照例又最早戰死沙場,所以奇科特酒吧的老顧客有很大一部分現下已經死了。那原桶的威士忌賣完已有好幾個月了,那純黃金酒則是在1938年5月喝得點滴不剩的。現在那裏已經沒有什麼好酒可喝了,所以我想盧伊斯·德爾加多要是稍晚一些來到馬德裏的話,他或許就不會上奇科特酒吧去,也就不至於會招來那場禍事了。但是他在1937年11月裏來到馬德裏的時候,奇科特酒吧還有純黃金酒賣,還有印度奎寧水賣。豁出性命去買好酒喝,似乎還犯不上,所以他恐怕隻是舊地重來,想進去喝上一杯,如此而已。如果了解了他的為人,了解了這家酒吧當年的情況,那麼對這件事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那天大使館裏宰了一頭牛,大使館裏的管門人打電話到佛羅裏達旅館來,通知我們說他們留了十磅鮮牛肉給我們。就在那樣一個馬德裏的冬日的薄暮時分,我徒步走到大使館去領肉。大使館的門外有兩個帶長槍的突擊隊員坐在椅子裏,牛肉就放在門房內候領。
管門人說,這方牛肉倒是斬的好肉,可惜那頭牛太瘦了。我從厚呢上衣的口袋裏掏出一些炒葵花子和一些橡栗來請他嚐嚐,兩個人就在門房的外邊,那大使館的碎石子內車道上,站著說了兩句笑話。
我把沉甸甸的肉在腋下一夾,穿過半個城走回家去。大馬路那頭在落炮彈,我就拐進奇科特酒吧去避一避。店裏又擠又鬧,我就在一個角落裏找了一張小桌子坐,背後是用沙袋堵住的窗口,我把牛肉在旁邊的板凳上一放,就坐在那兒喝起金酒補汁來。我們到這個星期才發現原來店裏還有奎寧水賣。開仗以來店裏還不曾有客人要過奎寧水,所以奎寧水還是賣的叛亂爆發前的老價錢。此時晚報還沒有出版,我就向一個老婆子買了三份政黨傳單。每份是十分,我給了她一個比塞塔,叫她不用找了。她說上帝一定會保佑我的。我卻不大相信,就隻管看我的傳單,喝我的金酒補汁。
馬德裏的霍塞·安東尼奧林蔭大道是商業區內的一條主幹大道,人稱大馬路,呈西北-東南走向。
金酒摻奎寧水喝,通稱金酒開胃汁,或金酒補汁。
有個當初我早就認識的侍者走到我的桌子旁,對我說了兩句話。
“不會吧,”我說。“我不信。”
“是真的,”他說得斬釘截鐵,手裏盤子一擺,頭一晃,指的都是同一個方向。“現在且別看。喏,就在那邊。”
“這不幹我的事,”我對他說。
“也不幹我的事。”
他走了,這時另外一個老婆子那裏剛剛有晚報賣,我就買了一份看起來。那個侍者沒有認錯人,果然是他。我們兩個對此人都非常熟悉。我當時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這個傻瓜!這個傻到了家的大傻瓜!
就在這時候正好有個希臘同誌過來在我的桌子邊坐下。他是第十五縱隊的一個連長,一次飛機扔了顆炸彈,把他埋在了土裏,另外四個弟兄死了,他被送到後方醫院裏來觀察了一陣子,後來又給轉送到一家療養院什麼的。
“你好嗎,約翰?”我問他。“來嚐嚐這玩意兒。”
“這叫什麼名堂,埃蒙茲先生?”
“叫金酒補汁。”
“這補汁是什麼東西?”
“就是奎寧水。來嚐嚐看吧。”
“不瞞你說,我是不大喝酒的,不過既是奎寧呢,喝了倒能治熱病。我來喝一點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