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基歎了口氣,卻沒有對張遼在說些什麼,便是再重視張遼,他也不可能指望尚且稚嫩少年的張遼能夠理解他現在心中的考量。反而張衝不理解他的心思,卻著實讓張基很是失望,身為張家家主既定的繼承人,必須要審時度勢,綜合考慮多方麵的因果,方能在此亂相初顯的時世中抓住時機、選定方向,保證整個家族的生存,豈能一味的與人爭勇鬥狠。
當今漢庭皇權衰落,朝中世家大族林立,操縱著文人士子們和代表皇權的宦官外戚爭鬥的不亦樂乎,雖然從表麵上看,兩次黨錮之禍嚴重打擊了串聯起來的熱血士子們,皇權對於清流占據著一時的勝利。但盤踞清流士子之後的各世家大族卻受創甚少,反而宦官外戚們這些皇權的爪牙因此得罪了天下士子,捎帶著皇權的正統性也收到了極大的質疑,這讓大漢的有識之士們為此擔心不已,畢竟打擊宦官人人爭先,但皇權的權威性卻是朝廷的根基,豈可一再打壓,若皇綱不振,如秦失其鼎,這天下卻不知有多少野心家要趁勢而起呢。這些年的朝政混亂隱隱然正朝著這不可預知的危險深淵馳去,這讓馬邑張家這樣依附於大漢這棵大樹生存的地方豪族們不由得整日裏憂心忡忡。
若一旦真的有不忍言之事發生,亂世裏自是武力強權為大,到那時,往日裏互相吹噓的那些士子名流的清名又值得幾錢幾兩,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所以近些年張家已經暗暗加強在雁門軍中的滲透,另一麵加緊存儲物資,訓練家丁族兵,一切都隻為了未來的不可知的變數。當此時,像王複這等手握軍政大權、背靠世家大族人力物力的封疆大員固然不可得罪,即使像呂布這樣驍勇無雙,明顯前途無量的大將之才也要著力籠絡。相比較而言,未來才更值得畏懼。
但族裏很有些人物和他的想法不一樣。他知道,近些年朝中的一些往日裏對馬邑張家不屑一顧的名流世家也頻頻的向張家暗送秋波,在仕途,錢糧方麵給予諸多方便,這讓很多家中子弟欣喜若狂,自以為家族地位提升,躍升並州大族指日可待,甚至妄圖挑戰老牌士族晉陽王家,對雁門太守王複也頗有微詞,這讓張基也不由得深為憂慮,他對於如何在接下來的暗潮洶湧裏看清實勢,駕馭張家也感到越來越力不從心。這些豎子,真以為這天下無人麼。眼下張衝被族中人物攛掇,行事愈來愈張揚,讓他很是失望,心底裏對這個曾經寄予厚望的嫡長子不由得下了不堪大任的評語。
可是,未來他還能撐得多久,突然間他感到無盡的疲累。這天下逐漸張開的大勢便如腦門上徐徐壓下的黑幕,冷寂而又厚重。
張家書房內,這關係到家族未來走勢的議論仍在持續,待明日後,這夜間做出的結論便會不斷的變成具體的行動,擴散開來,從而影響到雁門一地的勢力變化;雁門一地的勢力變化又會影響到未來整個並州的格局;推而廣之,並州的勢力格局又必會影響到整個大漢朝的興衰。
風起於青萍之末。
這時節,整個大漢朝的人們,懵懵懂懂的人們依舊是大多數在努力地掙紮著生存著,人們隻是覺得這世道實在是不好活,饑荒和瘟疫時不時的發作一場,把本就艱難的生活變得更加困苦,這困苦的生活又迅速的在人的心中醞釀,醞釀出遮天蔽地的怨氣,伴隨而來的必然有著各種各樣的陳勝吳廣一般的人物,各自鬧騰一場,然後再迅速沉寂下去,給小民們帶來了星點的希望、和隨後而來的更大的災難。而在朝堂之中的陰暗角落裏,有的人看到了翻天覆地的危險,有的人卻看到了改天換地的機遇。有能力看到和掌握到時局動向的人們都在暗暗的做著準備,間或還有幾隻黑手試圖去撥動幾下這正緩緩加速著的時代巨輪。
在大江南北,在漢中,在冀州。卻都有著一些胸懷天下野望的小人物,做著拋頭顱灑熱血,去企圖掀翻這遮擋著天下人的鐵幕的勾當。
蒼天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