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令我們二十五部族仍歸甘肅管轄,西康軍撤出,不用向西康繳納賦稅。原本對這塊肥肉虎視眈眈的馬麒軍隊,從這時開始索性賴著不走了。
當時馬麒隻不過駐有一兩個連的兵力。哪像現在,馬家的兵多如牛毛。隨著馬家的野心膨脹和貪欲,盤踞的兵力逐步升級,這個不請自到的神,進來以後,給這方土地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災難。
1932年,西寧縣,已升格為青海省。水漲船高,馬家人胃口隨之變大,與噶廈政府展開了爭奪戰。
馬麒的人不到四百,實在難以抵擋,去電求援。
噶廈政府命令西康的藏軍從東麵打進去。一時間,這裏戰火又起,危機四伏。
這時,馬麒已死,他的兒子馬步芳大顯身手,派了一個旅的騎兵前來與六千多藏軍在通天河一帶展開激戰,經過近一個月的拉鋸戰,最後由達賴喇嘛出麵調停,藏軍撤出,結束了這場爭奪戰。
從此以後,噶廈政府失去了對這兒的製約。此地就掌控在馬家的手裏。
據外公告訴我說:
“藏軍的戰鬥力很弱,軍紀鬆散,平時很少練兵。藏軍出來征戰。官兵均攜帶老婆孩子,出征時托兒帶女,行軍速度緩慢。等到戰鬥打響了,有了傷亡用毛氈把傷員抬下來,老婆孩子在後方圍著傷員和屍體哭成一片,那情景非常悲慘。女人們呼天搶地,兒女們伏屍喊叫,戰爭讓女人孩子們離開,可偏偏他們的戰爭裏讓女人和孩子緊隨其後。”
外公還說:
“藏軍修築的工事,不堪一擊,他們在各山頭修了防禦工事,修了碉堡,挖了戰壕,碉堡是用木頭加石頭壘砌的,民團們乘著黑夜用皮繩套住碉堡,幾個人在山下齊心合力一拉,碉堡就被稀裏嘩啦拉下了山。”
外公指著東麵山頭的廢墟說:
“看見了嗎,那就是當年藏軍的碉堡。”
是啊,與其說是戰爭,還無如說是一方對一方的殺戮,藏軍不懂戰略戰術,隻是猛衝猛打,看到戰場上占優勢,窮追猛打。一旦失利,作鳥狀散,各自逃命,有勇無謀,白白送死,傷亡慘重。畢竟藏軍的傳統戰術,與馬家軍訓練有素的正規軍隊。無法抗衡。
外公每次講到這兒,忙從懷裏掏出念珠,口裏念念有詞,為亡靈祈求他們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當時戰事的慘烈程度,外公每每提起,都不寒而栗,心有餘悸。
正因為這塊地方位置的重要性,曆史演進的時光隧道步步走近我們,使我們一並共呼吸、共命運、共感受、共記憶那段風雨飄搖的曆史。下麵發生的部落之間的紛爭,有的是我從外公口裏聽來的,有的是人們轉述的,還有的是我自己經曆的。
6.富有的百戶
這個富有的百戶,是人們掛在嘴邊談論的話題,是羨慕富貴的對象。六歲那年,我第一次去富有的百戶家做客。懵懂的我,是在窮困的環境裏成長的,到百戶家,是我第一次開眼界,轉換視角,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黑暗的心仿佛透進一束亮光,在我的心髒擊穿了一個小小的孔。從此,文明在我心裏落下了種子。
六歲,我踏進了這扇門。
六歲,我看到了新奇。
六歲,我開始有了物質以外的向往。
六歲,我的天眼洞開了。
六歲,我捕捉到了文明的影子。
那個有兩個軲轆滿地跑的腳踏車,還有那個魔鬼的眼睛,把遙遠的山路領到你的眼前,讓人感到驚怵的望遠鏡,以及能像星星月亮發光的手電筒,這一切充滿魔力的東西,讓我跌進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這個富有的百戶占有四個優勢:祖上顯貴,屬地多樣,既是活佛寺主,又是百戶,真正體現了藏區政教合一的特殊製度,而且免征賦稅徭役。
這個部落的百戶,很有經濟頭腦,他知道錢能生錢的道理,又懂經營之道,擁有一隻非常龐大的商隊,行走在印度及拉薩、內地,是當時康巴地區一帶最大的商戶,他的管轄區又是宗教、文化、貿易的核心。
他就是百戶昂旺。胖胖的圓臉顯得既和善又有親和力,沒有別的頭人那種凶猛霸道之氣,是個文質彬彬的謙謙君子。
父親和昂旺百戶交往多年了。每當草原上羊羔花初綻,春寒料峭時節,父親會受到昂旺百戶的邀請,去他家,切磋學識,探討佛教哲學,交流研習佛經的經驗。
昂旺活佛是一個海納百川、眼界開闊的開明人士。他住在僻遠的地方,但不孤陋寡聞,善於接受新生事物,不保守、不墨守成規,喜歡結交各類人物,上至達官貴人、宗教僧侶,下至乞丐、平民百姓,人們對他的評價是和善仁慈、達觀通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