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朦朧中出現在半閉著眼睛前麵的,那件東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純白的,木門——?!)
那是出現在死像倚靠著牆壁上的,傾斜著的,純白色的木門。
手梓本來半閉著的眼瞬間就一氣睜開,意識也超越極限忽然變得異常清醒。
不可能,怎麼會,為什麼,在這種地方,現在,難道,究竟怎麼回事?
疑惑混亂和激動將漩渦圖案得以旋轉的均衡瞬間就打散。
而那扇門並沒有受她漸漸加快的心跳的影響,隻是緩緩地打開了。
咻——
和著這早已聽習慣的漩渦圖案旋轉時的效果音,
“唔哇?!”
樺苗的視野迅速翻轉了個個兒。
但是,這同樣的虧也是吃過無數次了,而且現在他對十字印的用法也已經爐火純青。
電光火石間已在自己的指尖結出了十字印成功固定住了全身。等到旋轉一旦停止,立刻又在半蜷起的足尖打上刻印,以一個飛踢的姿勢炮彈一樣發射了出去。
“呀!”
而他的目標並不是「破音鷹犬」本身,而是被似沉重舉起的法杖。
隻要把這個擊落,無論如何都能削弱對方戰意,為前輩他們爭取到時間吧。
他的作戰計劃是,避免直接毆打少女,靠阻礙對方的動作來贏得時間。
然而,樺苗幾乎是立刻就覺察到自己還是太輕敵了。
已經做好與直會樺苗戰鬥的少女,並沒有做出慌慌張張避開樺苗的攻勢這種難堪的姿態。她也並不需要,即使是直朝她而來的攻擊,她也完全有實力避開。因為,她是友之破音在這個世界裏的力量延伸——所謂鷹犬即是。
成為攻擊焦點的法杖,受了樺苗的一擊。
瞬間,以擊中的地方為力點,少女開始了尖銳的旋轉。
僅以最低限咒力召喚出來的漩渦圖案,就將樺苗帶到了旋轉的中心。
“?!”
樺苗完全沒有理解當下到底發生了什麼,數秒延遲之後,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又成了旋轉的餌食。這下反倒是他慌慌張張地在已被卷入的足尖上打上十字印險險脫離。而整個身體此時已無法完全擺脫漩渦圖案的影響,事實上成一個緩慢的拋物線被踢了出來。
(什麼,到底怎麼)
在他仍舊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隨風飄飄的鬥篷下,依然在旋轉的少女忽然橫踢過來,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和力量正中樺苗的小腹,實實受此一擊的樺苗簡直要被橫著折成兩半。
“咕,哈——?!”
重擊之下,發出了肚中的空氣全都被擠壓出來一樣淒慘的氣聲,隨即被踢飛。
朦朧視線的盡頭,可以依稀看到已經緩緩停止旋轉的少女的樣子。
法杖被高高舉起,周圍浮著數十個漩渦圖案,瞄準著這邊。
接著,那些攻擊被毫不留情地放出。
“要糟”
甚至無暇出聲。
瞬間調動起剩下的意識,樺苗盡可能以所剩無幾的意識力在空中撒出數個十字印。
好不容易,險險在麵前空出了一個依舊很危險的距離,應急出現的十字印跟正好打過來的漩渦圖案,兩個相反的力量撞擊在了一起。力量明顯占上風的漩渦毫不留情地攪動著空氣,爆破之力的餘韻飛散出了無數無序四濺的火花。樺苗交錯手腕打出十字印,
“都怪我已經習慣之前那種隻要能脫身出來就定勝負的打法了。”
衝破了那陣令人暈眩的暴風,猛然飛身出去。
(打從一開始,這就根本不是能掉以輕心的對手啊……隻能再出全力打出十字來釘住她了!)
認清少女的瞬間,他在自己周身打上十字印停止了上升。
算盤打得是很好,然而——
這次攻守早已異形了,
咻——
聽到這令人討厭的效果音的識貨,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圖案,自己就已經被擒住動彈不得。急忙打出的十字印觸到了圖案瞬間就被打散,這和剛才堪堪逃出來的那個力量上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這,這樣的)
視野裏已經開始高速旋轉,
(在視野如此開闊的空中,和她幹架什麼的)
終於把自己停下的他發現,少女舉起的法杖頂端又出現了新的東西。
(簡直是自殺行為啊……)
那是乘著漩渦圖案輕飄飄浮在半空的,大型巴士。
似乎是在樺苗還在轉的暈頭轉向的時候,被少女從路麵上卷起的巴士,被少女兜帽前強烈閃爍的半閉之目的力量,分解到了一顆螺絲,一個螺栓的地步。
“稍微給我成熟一點!”
少女說著,將手中的法杖指向樺苗。
隨著她的動作,懸浮在半空的無數的零件高速旋轉,如同鐵之旋風一樣殺到眼前。
樺苗條件反射就要輕車熟路地從正麵突破,
(——啊,不對!!)
突如其來湧現的危機感,
覺察到無法在前方看到既之道,
將十字印迅猛地打在了自己的頭頂。
簡直千鈞一發,
咣!
十字印被打出,樺苗因此高速下降,而緊隨其後,被成功躲過的鐵之暴風雪——受仍法杖前端殘留著的漩渦圖案的逆旋轉的影響——再次在頭頂上組合到了一起。
咣嘰——!
發出了一聲讓人心情舒暢的聲音,瞬間又組合成了彌漫著半閉之目咒力的巴士,堅固得讓樺苗全身都戰栗起來。
(是籠子,啊)
是分析他之前行為之後想出來的對策,竟是要建一個能把他關進去的籠子。樺苗後知後覺,立馬冒出了一身冷汗。然而他擦個汗的功夫,竟被對方察覺。
(糟了)
樺苗不知不覺已經呼吸困難。
而另一邊的「破音鷹犬」,
“呼——”
自己好不容易設計好的囚籠,竟被對方輕描淡寫地(她這邊是這麼認為的)給破了,她不爽地嘟起臉頰,將已經組裝完畢的公車如同玩兒剩的玩具一般隨意扔了下去。被解開漩渦圖案的巴士受重力影響下落,壓扁在了路麵上。
(爭取時間,也到極限了麼)
好不容易稍微在兩人之間空出一些距離的樺苗,看著少女如此舉動,終於徹底明白了兩人之間實力的懸殊。他此時已不再有反擊之類的不自量力的想法了,隻是還有最起碼也要一報還一報的些許執念。視線從完全報廢的巴士移到近在咫尺的仍蹲在地上的死像上。不幹不脆地艱難地調整著呼吸。
力的總量,
技術的熟練度,
手中牌的數量,
都是根本不在同一層次上的差距。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抬起頭看著浮在半空的「破音鷹犬」,
(要是剛才問問梵小姐這邊有沒有必殺技之類的就好了)
仍然不幹不脆地遲鈍地想著。
然而此時,卻突然將經驗和發散結合在了一起。
必殺技。
(我這邊應該也辦得到吧)
用自己的力量。
(剛開始用哪個叉號的時候確實是……)
對方的牌。
(嘛,不過話說回來,像那孩子一樣操縱那麼精細的把戲是怎麼都做不來的……)
保持著對周圍環境的警戒,身體擺好姿勢,在這陰影之下,
偷偷地,試試看。
沒有時間了,快點才行。
沒成,再來。
果然還是有難度,再來。
下次就成了,還不賴。
失敗,再下次,失敗,再下次。
原來如此,隻要不放出去持續下去的話——是這樣,如此這般連到一起的話。
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掌握了這其中的訣竅——雖然還是很粗糙,但要是出其不意的話足夠了。
不趕緊就緒的話,就糟了。
(那孩子她——)
來了。
在樺苗秘密試驗著自己的必殺技的時候,「破音鷹犬」對這不到一分鍾的對峙已經感到焦慮,首先飛身而來。而周身圍繞著數十個漩渦圖案,整個成為一團混沌。
(要是被卷進去的話,就要被踢飛了)
被那玩意卷了無數次,樺苗自覺是身心俱疲。雖然是下定決心為梵她們爭取時間的,但現在完全看不到個頭,他覺得自己的極限馬上就到了。
(至少這次一定要成功)
反正這對手是根本沒有勝算的,除了拚盡全力報這一箭之仇之外沒有其他辦法。這樣決定之後,既沒時間慌張,焦慮也失了意義……隻能集中。
(我還真是,死不認輸啊)
竊笑了一下,樺苗專心等待著那一團即將到來的混沌。
第一步,
如果不把包圍著少女的漩渦圖案們給剝掉的話,接下來就無從下手了。
(希望不要翻,希望不要翻)
念叨希望的到的反效果,樺苗將兩種作業同時並行。
“呀!”
將兩手伸到前麵,遠距離打出了十字印——然而,並沒有發出之前的痛快的聲音。包圍著少女的漩渦圖案,在這邊的十字印甫一殺到就阻礙了預想中的效果。
“這次一定要,成!”
毫不氣餒給自己打好氣,樺苗這次改成一拳揮過去。比剛才更加集中的力量化成十字印,打在了漩渦圖案的表麵,然而和剛才一樣迅速地被抵消不見。
“呀呀呀呀呀呀!!”
樺苗就直直站在少女麵前的半空中,毫無逃跑的意思,重又揮出了拳頭。不斷地打出十字印攻擊漩渦,一點一點地剝離漩渦的防禦。
“——上,吧——!!”
用盡全省力氣扔出的最後一擊終於將包圍著少女的所有漩渦都打散——然而,此時少女已經到了快要累斷氣頹成一團的樺苗的跟前。
“到此為止了”
少女當然是在等待他精疲力竭的瞬間,算準了攻擊時機的。正因為將時機之類的都計算得很清楚,她才沒有追加後續的漩渦圖案。
朝著樺苗,就要用法杖頂端發出強力的漩渦,
千鈞一發,
哐!
從兜帽上頭,有什麼東西直直砸到了少女的腦門上。
“——?!”
法杖偏離原來的方向,攻擊也錯了位。
透過被砸出的朦朧淚眼,看到完成使命慢慢落下的罪魁禍首——拳頭大小的瀝青碎片。
樺苗當時看到少女從底下卷起巴士,想起了稍往前他落向地麵的時候,曾經在離得很遠的地麵上打出了十字印的事,然後想到是不是可以模仿這個,剛才偷偷地將地麵上的瀝青片操縱起來,像彈球一樣讓它在空中飛來飛去。
注:彈球戲,把小球打入插釘板的凹洞裏計算分數的遊戲。
然後就等著現在,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找到對方懈怠機會的樺苗毫不留情乾坤一擲,用僅存的力氣打出的十字印直直撞上少女。
而那僅剩的力量結出的十字印,少女僅用法杖輕輕一揮就不費吹灰之力給打散了。
“咦?”
樺苗傻兮兮叫了一聲,然後毫無障礙接受了自己作戰的結果。這怎麼說也比悶頭衝上去多賺了幾秒的時間吧。隻有這一點真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了。然而,可是,這一點小小的成功,可能代價就是完全不能再拖一點時間了吧。
也就是說——他把那個「破音鷹犬」的少女,徹徹底底惹毛了。
少女淚眼朦朧捂著自己的額頭,將手中拿著的法杖用手指漂亮地轉了一個圈,兩個圈,三個圈,不停地轉動著,每轉一次咒力就更加一分。
“@@@@@@”
樺苗這邊完全聽不出少女在說些什麼。
雖然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卻能清楚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她要將法杖旋轉軌道裏生出的,至今為止最大級別的漩渦圖案,朝著他撞過來。
正對著不知所措逃無可逃的樺苗,
“哎,等——”
“@@@@@@大笨蛋——!!”
全不合理的非難,響徹了整個白晝的天空。
從打開的門的那邊,
“哇,嘖,真難走!果然不應該穿著製服什麼的過來!”
首先傳入耳朵的,是牢騷。
“唔,本來是隻能做個旁觀者的,我這個笨蛋,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搞成了當事人啊。就算半開之眼再怎麼覺醒,我這個立場上來講都不太妙啊。”
這抱怨的聲音,好像以前也聽過。
然後可以看到,出現在淡淡一層粉塵中的身影。
“再說了,我本來就是隻想著自己這邊的情況不告而別了,事到如今拿什麼臉去見人家啊,又能說點什麼呢……手梓,肯定是在生氣呢,生氣也是應該的啊——”
穿著似曾相識的,學院製服的身影。
那道身影一邊嘟嘟囔囔一邊四處張望著往這邊走。
“但是……手梓,她當我是朋友啊,要是這樣的話,啊……”
那個那天忽然離去,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朋友。
想要呼喚這個人,想到喉嚨都發熱。
然而,這麼簡單的事卻無法做到。
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離去的那天,終於問出口的是,她的名字。
這竟然成了她們之間別離的理由,然而她依舊不知曉她的名字,即使想叫得不得了。
明明心心念的人就在前方,她的腦子裏卻亂成一團,心裏忽然湧上的各種情緒簡直要將自己淹沒。
最終,山邊手梓她,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聲地哭了起來。
她的那個朋友,戰戰兢兢出現在死像之上的星平線之梵,
“喲啊?!”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對方嚇得跳了起來。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了自己要見的朋友的位置,一邊踢散散落一地的零件一邊往這邊來。
“手梓,你在那裏麼?”
“嗚哇啊啊啊啊”
那個想見的朋友並沒有像粉塵與回憶化出的幻覺一樣消失。
是實實在在的,想再見一麵的,真正的朋友。
手梓對這個事實開心地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隻能又哭了起來。
梵看到自己的朋友被困在機械裏的樣子,
“沒事吧?!怎麼可能沒事哦。”
“嗚哇啊啊啊啊啊”
愛哭鬼少女又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梵笨拙地不知道怎麼才能安慰她,
“哎,那個,那個——”
梵困惑與怎麼處理仍在哭泣的少女,也沒有頭緒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她剛才來的路上亂七八糟想了一堆也都忘得幹淨……思來想去的最後隻能將自己內心最單純的想法表露出來,伸手緊緊抱住了少女的頭。
“已經沒事了”
“啊……”
手梓停下哭喊,隻剩眼淚還在一個勁地往下掉,梵溫柔地貼著她的臉頰柔聲安慰。
“抱歉啊,不聲不響地就離開。怎麼說呢,那個……我這邊也是一言難盡啊”
道歉之後,理由和借口也隨之多了起來。
“其實隻要收集好最低限度的情報之後,就不得不消失的,但是和你聊天真的很開心,一不小心就待久了。因為這個,還把你卷進這種事情來……真的,很抱歉”
“我也……我也一直光說自己的事情,還讓你一直陪著我……但是,有人願意接受真正的我這件事,真的真的很開心……都怪我,才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對不起”
從手梓的真情吐露中可以感受得到對方滿滿的感情。
對著原本不需要道歉的朋友,梵有些為難地說道。
“這以前……一直,都是那種感覺的啊”
“哎?”
“為了收集情報,和誰相遇別離,過了多少年之後再和另外的誰相遇別離……我已經這種周而複始,也漸漸地不再考慮對方的心情。但是沒想到手梓你竟然,那個……真的當我是朋友。”
對於梵這遲來的悔悟,
“……我真的很高興……”
手梓小聲回道。
“恩?”
這次輪到梵等著她朋友的下文。
“不僅僅是開心。我真的真的很高興……我,一直想告訴你這個。”
“……恩”
那份話中蘊含著的暖意浸染到了她的整個胸膛,梵點點頭。
“我也,和你一樣。在知道你真正把我當朋友的時候就這麼想了。所以,對不起……不對,應該是謝謝,才對。”
“恩”
手梓將千言萬語按下,輕輕點了點頭作為回應,梵離開臉頰,兩人麵對麵——終於,交換了一個笑容。然而,在這雙方稍微有些害羞的氣氛中,
“啊!”
手梓注意到梵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注意到了伸出的袖子的某處。
看起來是要說出點什麼的時候,
咣!
一聲劇烈的聲響,樺苗用十字印停住了衝擊,降落在了兩人的背後。
這當然不是自發的單純的降落,而是被一個特大的漩渦圖案擊中,在空中豎著旋轉著無數圈之後的衝擊結果。雖然樺苗用盡僅剩的力氣發出了十字印,但是看起來十字印的力量遠沒有消盡衝擊,
“咕哇!”
樺苗發出了一聲好糊不清的呻吟。即便如此他還是從散落的零件中掙紮著硬是要站起身來,然後發然發現他旁邊的兩個人。
“啊……前輩,梵小姐”
衝擊的餘波下還有點發懵的他,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抱歉,沒能給你們爭取多少時間。”
“沒事。以後就——”
回應著的梵沒有看他,隻是凝視著手梓的胸前。
準確來說,是她胸前明明滅滅,旋轉不停的漩渦圖案。
“剛才我試著把那玩意抹去了,但是還是沒辦法把前輩拉出來。”
梵聽著樺苗的說明,仍是沒有看他,
“唔恩唔恩”
將手放在下巴上。
“哈,哈。這是在利用半閉之目的力量,看情況不妙的時候強迫宿主閉眼,強行啟動漩渦是吧?就算是個新手這也太過於蠻幹了吧。這樣的話——”
話還沒有說完,
“梵小姐!”
注意到變故的樺苗驚叫出聲,擺成大字護住了兩人。雖然已經開一個身體大小的十字印在前麵,但是仍有數個小型的漩渦持續不斷地擊中刻印,硬撐不了多久。
雙膝發軟,站立不穩,呼吸都紊亂,即便如此仍強撐著站起來應戰的樺苗,以及出現在他麵前的,
“來了……”
粉塵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散,對過意想不到的近距離的空中,背後一刻不停旋轉著漩渦圖案的「破音鷹犬」,斷然而立。先前的一擊仿佛隻是小試牛刀,現在在她的周圍,重又出現了數十個小型的漩渦圖案,隨時等待著主人的一聲令下就發出攻擊。
樺苗此時單是站著就已經費盡全力了,
“讓開”
少女毫不留情地宣布判決。然而冷淡的表情中,一瞬間——對她來說——夾雜著出於對來曆不明的第三個人的驚訝的神色,然而複又舉起了手中的法杖。
然而,回應她的,不是絕望也非反抗,
“現在不管你再怎麼掙紮,結果都是一樣的。”
梵若無其事地,宣告了爭鬥的結束。
“哎?”
看到連樺苗都吃驚地望向她,她無奈地笑了下解釋道。
“你剛才拔不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以破滅為目標的執著仍然殘留在手梓的心裏。但是現在既然她執著的對象,也就是我已經到了這裏,那麼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什?!”
「破音鷹犬」完全沒有預想到對方會給出這麼直觸問題核心的解釋,一時間兜帽下麵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她慌張地操縱著法杖做出要繼續出擊的姿勢,而樺苗也如臨大敵地戒備著她。然而梵根本就是無視了他們兩個劍拔弩張的樣子,隻是如同舞會上邀請舞伴一樣,向還困在機械中的手梓,伸出了手。
“來吧,這位愛哭的小姐,請給我你的手。”
“……恩”
手梓臉紅著握上了對方的手,
用自己輕輕巧巧就從機械中被解放出來的手掌。
同一時間,胸前的漩渦圖案停止了旋轉,消失了。
連帶著,死像的低鳴,機械的驅動,也停止了。
「破音鷹犬」連漩渦也忘記放出來,隻是啞然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旁邊樺苗停下用十字印防衛的動作,安心地鬆了一口氣。
將這一家歡喜一家愁的兩人放在一邊,終於再次將手握在一起的兩個少女,忽然,
“咦?”
梵感覺到兩人相握的手中,躺著什麼東西。
手梓像是不經意間鬆開握著的手之後留在對方手裏的——製服的紐扣。
樺苗注意到之後,看著手梓說道。
“啊,那個”
是他昨天早上在車道上幫她撿起來的,不小心落下的那東西。
正是這個,將兩人連在一起,
喚來了樺苗和梵的相遇,
使手梓轉化成死像,給世界招來了危機,
然後最終得救……是他們之間極不起眼但又波瀾壯闊的命運的開端。
“恩”
手梓點點頭,讓梵握緊了那顆紐扣。
“紐扣是在你最後離開的時候被門掛掉的哦。”
“恩?”
聞言梵才第一次舉起手腕,
“啊,真的哎”
發現右邊袖子口缺了一顆本應有的扣子。
在一旁看著的樺苗,也由此對上了一直疑惑的一件事。
(掛住什麼的……是那個啊)
最初他進入那扇門的原因,也是因為從門上冒出的一顆釘子來著。
“難道說……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跟梵小姐扯上關係才開始的?”
反正樺苗又看不到名為命運的可疑人士,就先暫且驚愕地聲討一下命運的使者吧。
被命運捉弄的命運的使者,被樺苗精確一擊,完全找不到反駁的語言。
“唔”
“都是因為你那裏馬虎的做工,我這邊才會砸到前輩摔倒,然後被摩芙誤會,回想起來真是悲慘的遭遇啊……”
“又不是我的錯!對於那種作業我個非專業的本來就會有不習慣的地方嘛!”
一如既往的反咬一口,樺苗對此習以為常,
“……我說”
初次行動就失敗,少女走投無路似的漂在半空中,樺苗向窘境中的她搭話道。
“你也,放棄吧”
“唔,唔~”
「破音鷹犬」聞言,發出類似哭腔的嗚咽之聲,但是看起來並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
山邊手梓已經失去的對破滅的執念,死像也已經停住運作,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按說已經沒有了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就算把眼前的三個人都殺了(這種事情也是辦不到的)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然而,即使明白這個道理,她執著於本應如約而至的破滅,無法說服自己逃跑。再加上她年紀不大,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是脫身的好時機。
看著這般頑固的少女,樺苗仿佛在給對方找撤退的借口一樣,
“那,就讓我做主結束吧。”
樺苗氣勢十足地將兩掌朝下,也就是朝向已經停止技能的死像,不斷發力。
一瞬間,失去內核但是仍勉強維持形態的死像被因著十字印的力量,被解放了。
以崩壞的形式。
襤褸破布的皮膚蒸發,齒輪和發條爆開又融化,機械和結構全都跌落然後消失,螺絲和軸承也脫離主體化為灰燼。死像引以為豪的壓倒性的體積和密度,在數十秒間,僅僅留下了走出的痕跡,就從這個世界消失都幹幹淨淨。
將世界引向破滅之途的命運之獸——“死像”的,真真是有些無聊無趣的末路。
在這碎片消散殆盡之中,
樺苗起身看著仍然直直站著的「破音鷹犬」,
[回來吧——現下]
伴隨著這有些無力的男人的聲音,不吉而又恐怖的力量,和著轟鳴的馬蹄的聲音生出了漩渦。等回過神來,空中已不見「破音鷹犬」的影子。
“?!”
樺苗感到背後仿佛要被冰凍一般的寒冷,不知為何,少女離去的樣子——不,總覺得是被強行帶走,這感覺差點就驅使他將阻止少女離去的話說出聲。
“——……”
差點出口,然而最終什麼也沒說出,畢竟他既沒有理由阻止,甚至連要阻止的對象都不知道是誰。然即便如此,他仍是直覺到。
即使現在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是他並非不認識這個人。
就這樣,死像的全部都腐朽消散化入了風中。
“……”
“……”
“……”
現在仍然毫無生人氣息,到處殘留著腳印,翻到的車子,倒下的圍牆,整個坡道一片狼藉。三人呆呆地眺望著這一切。總覺得,這終於恢複的正常,反而變得不習慣起來了。
第一個開口的,是手梓。
“你的名字……原來叫梵啊?”
“恩,梵——星平線之梵——這名字太奇怪了,所以才一直不好跟你說。”
梵可能是覺得現在在遮遮掩掩也沒什麼意義了,有些苦笑地爽快了報了自己的名字。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背後數階之上的牆壁上的“門”,看起來正支撐不住似的往下滑個不停。
“那麼。在這一團糟引起騷動之前,我們趕緊先撤退吧!”
毫不負責的話輕飄飄出現在身後,預示著別離的時刻已經到來。
而手梓現在卻不知道是應該執著地留下她,還是感謝著這來之不易的奇跡目送她。
“手梓,詳細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說哦。”
梵明朗地約定兩人之間的再會,越過肩膀朝手梓微笑著說道。
甚至不用加一句在平常的地方見麵,兩人的心意已經互通。手梓滿麵微笑地目送著朋友。一邊看著如今已變成希望的象征的門,緩緩關閉,一邊真誠而坦率地道謝。
“直會,謝謝你。”
“小事一樁。”
樺苗並沒有什麼得意洋洋的神色,隻是和平常一樣平淡(有點弱弱地)地回了一句。
“哎?原來你姓直會啊?”
在快要關上的門那邊微微窺視的梵,事到如今恍然大悟般來了這麼一句。樺苗也是終於無語跪倒。
那天晚上,樺苗做了個久違的夢。
摩芙的祖父,垂死地躺在床上。那床被安置在排滿各類語言書籍的書架之間,樺苗覺得這地方像是被人刻意為之的舞台裝置一樣,仿佛是為了將死亡展示給誰看。
樺苗,不喜歡這個夢。
不是因為他討厭摩芙的祖父,祖父是個很和善的人。兒子夫婦因為沒有注意到迎麵而來的車輛發生事故雙雙身亡,而祖父對已變成孤兒的摩芙,甚至順帶連樺苗都很疼愛地養在身邊。
樺苗不喜歡的是,臨終的樣子。
對著正在記錄的執事說著遺言的臉上,並沒有平常的溫柔的微笑,而是充滿了遺憾和留戀。他在留著遺囑的間隙,一直在嘟囔著,已經來不及了,我夠不到了,之類的話。
那般難看的姿態,卻不是因為痛苦。
遺憾和留戀,應該是摩芙的祖父對於他窮盡一生都承擔不盡的東西,用盡全力去挑戰的證明。但是他卻做了,對於樺苗來說,永遠無法原諒的一件事。
他對摩芙,下了詛咒。
樺苗不知道具體內容。祖父不讓記錄,隻把摩芙叫到自己的枕間,輕輕地迅速地說了什麼悄悄話。那個時候樺苗看到,摩芙隻是滿臉的不解與疑惑而無其他。
然而樺苗明白得清清楚楚。
那份遺言,是將摩芙和一個可怕的地方聯係起來的枷鎖。而他的直覺,從來都準得驚人。
而那之後,在執事還建在的時候,她就接受了名義上是“學習”的特殊對待,漸漸地有了同樣的神情。
所以,樺苗在內心深處暗暗起誓。
有一天,一定要將摩芙從那份詛咒中徹底拯救出來。他雖然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但是明白最起碼要讓摩芙露出和昏仄表情完全相反的方向,隻有這個,他深信不疑。
從那之後,
光景變換。
執事早已亡故,他們現在已經是住校生,每年最多回兩三回老家。摩芙偶爾會露出那種表情。當然看起來她本人是決意隱藏起來不讓他知道的樣子。
(我已經知道了啊)
這麼想著,樺苗從自己的宿舍房間,上下鋪的上鋪睜開了眼睛。
“——恩?”
他一邊受著下鋪裏久呼嚕呼嚕的響徹宿舍的呼嚕聲(算是他為數不多的缺點之一),一邊回味著這個久違的夢。剛從夢中醒來的迷糊裏,摻雜著些許的苦澀。
(詛咒……咒力啊……是因為昨天聽了太多類似的話吧)
半閉著眼睛,他輕輕在伸到眼前的指尖上點燃了如同燈火一般的十字印,未幾就消失不見了。果然啊,那個星平線之梵帶來的那些難以置信的事,才真的不是夢。
(算了,要是做不到那個程度的話啊)
他沒有過於深究,放任自己的思緒亂飄,然後忽然——想起了另一個人的樣子。
(話說回來,那個孩子……什麼什麼的走狗也……梵小姐好像說是被半閉之目所引誘來著……好像穿著我們學校的製服吧……?)
明明不止一次看也應該看到了,聽也應該聽到了,但是就是想不起來那少女的容貌和聲音,真是不可思議。淺淺的銳利的陽光此時灑在了還在思考著的樺苗的眼睛上。他不由自主眯上眼睛,張開一半。
幾近毀滅的世界,迎來了新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