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3 / 3)

“你……你……”王村長好像是沒詞兒—了,憋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你有不有偷盜行為?”

“有,有。”

歪打正著。王村長來了精神,猛一拍桌子:

“你老實交待,都偷了些什麼!”

“人。女人。”

“偷了多少?”

“一個。”

“誰?”

“六秀兒。”

有人憋不住笑了。王村長沒笑,繼續威嚴地審訊:

“你還有什麼問題沒有交待?”

“有。你剛才不是問行賄嗎?我給你行那兩千塊錢的賄還沒有交待……”

人群嘩然。村幹部們一齊將疑惑的目光射向王村長。

“住嘴!”王村長大怒,氣得臉上烏筋如繩,冷汗直噴,“你血口噴人!誣陷革命老幹部!不錯,我衣袋裏是裝著你兩千塊錢,那是你亂搞男女關係的罰款!”他怕眾人不信,又昂起頭說:“民兵張大山和朱蠻子可以證明。現在我當眾把錢交給李會計入帳。”

說完,果真把錢掏出來放到李會計麵前的桌上。

眾人總算信了。但張幾幾卻又說:

“罰款可以。但你得給我開個條兒,無憑無據,誰敢擔保你們不私分?”

本來是審訊張幾幾,現在倒像張幾幾審訊他。他真想撲上去揍張幾幾幾拳,但張幾幾提出的問題又在理兒,他隻好咬著牙關對李會計說:

“給他開張收條。”

“這……”李會計用手騷著頭發,“這收條怎麼寫?”

“嗨嗨!這還不好寫嗎?”王村長餘怒未消,手一揮。“你就寫,今收到流氓張幾幾交來搞費兩千元!”

笑聲大作,圍在周圍的人群開始還屏聲斂氣,鴉雀無聲,這時忍不住笑倒一槽,笑翻了天!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審訊無法進行,且又下不了台,王村長隻好摸出“聖旨”作為收場。他用高亢洪亮的聲音當眾將傳喚證交給張幾幾。宣布散會……

如果這時有人注意,張幾幾的臉色變了,拿著傳喚證的手也有輕微的哆索。他比誰都清楚,公安派出所的人是吃國家糧的,不像這群喝稀飯長大的村幹部。到了那裏,就不僅僅是男女關係的問題了,他和六秀兒長期姘居,已經構成“事實婚姻”,法律上有一條叫“重婚罪”……

事故發生在翌日中午。

吃過早飯後,張幾幾決定主動到派出所去交待問題。為了不使六秀兒和二莽子牽掛,他謊說是出車拉貨去的。臨走的時候,他將八萬元存折交給六秀兒,囑咐她到信用社去結算本年度利息……

誰也沒有料到他會輕而易舉地突然死去。他是駕著拖拉機到派出所伏法去的路上走完人生最後一步的。那時日頭當午,沒有風,也看不見一絲雲彩,天地間一片輝煌的金色。拖拉機突突吼叫著在石頭埡的山腰公路上爬坡,五彩的陽光閃爍著迷人的光點在拖拉機的擋風玻璃上舞蹈,坡很陡,且又是九十度急彎,輪子不住地打滑,拖拉機就在這時候翻下了萬丈懸崖……

他死得很窩囊:交通事故。沒有半點傳奇色彩……

他死得很豪邁:沒有發出一聲呻吟一聲呼叫一聲歎息……

他死的很愉快:血糊糊的臉上凝著人生滿足的微笑……

他死了。曾經因為他和他的拖拉機鬧得騷動不寧的黃牛坳平靜了。人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種擾亂他們夢境,令他們惶惑、恐懼、緊張和不安的怪異聲響消失了,被埋進了墳墓。他們又能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了……

張幾幾死後第三天,村委會從養豬場搬進了一棟青磚小洋樓。為了堅守工作崗位,王村長搬進村委會住下了。一切都很滿意。令他不大滿意的是村委會的大門正對著不遠處山峁上一座新墳。而且幾乎是每天黃昏,他的目光都會有意或無意地透過二樓村長辦公室的窗口望見這樣一幅畫麵:一個美麗年輕的女人和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老女人架著一個癱子老頭從山下披著夕陽緩緩走近新墳。於是紙錢化作濃煙便載著年老女人和癱子老頭悲天愴地的哭嚎向四野擴散……

年輕女人沒有哭。她木偶一樣跪在墳前紋絲不動,象一幅剪影。那真是一幅黃牛坳人從來沒有見過的仙女般美麗的剪影……

我的故事終於在夕陽西沉的時候講完了。如果說這個故事使大家無法滿足的話,那得等到明天太陽升起以後這塊土地上再發生新的故事……

但願新的故事講起來和聽起來不這麼累人。

那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