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鬆林屋農夫敘舊 藥地廟醫僧談心(3 / 3)

廟門大開,一個黃衣僧人出門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貧僧是第二人,確曾見過夫人。現在正是午課時間,若不嫌棄,請進來一敘。”蘇寧抱拳道:“大師請。”那僧人道:“大師不敢當,和尚罷了。”

屋內陳設極其簡單,左麵靠牆處是一個常見的藥屜。藥屜前是一個凳子,凳子前是一張桌子,桌上左邊擺著一個診脈用的墊包、一個茶壺和幾個杯子,右邊擺著一摞白紙和一支鉛筆,桌子前的客位又另外擺著兩個凳子,屋右麵也有一張桌子,桌上整整齊齊的擺著各種藥具。

蘇雲若奇道:“大師,你這門上寫著“廟”,可是這屋中既沒有佛像香爐,又沒有經卷木魚,不像廟啊。”那僧人笑道:“和尚住的地方就是廟了,佛像香爐木魚本非釋迦牟尼之意,不過是後來衍生的木偶崇拜而已,至於經卷,也不過是前人心得筆記,看過幾遍去粗取精也就行了,這世上本就無佛無法,又何必拘泥呢。請坐。”在主位坐下,提壺倒了三杯水,兩杯擺在客位凳子前,一杯自用。

父女兩人在凳子上坐下,蘇寧舉杯喝水解解渴,問道:“大師出身何宗何派,為何會在此成為藥師呢?”僧人苦笑道:“兩位施主,當今世上,佛宗三寶隻剩和尚二字而已,何曾還有什麼真正的宗派區別。二十八歲時,貧僧成為天下第一流的中醫大師,卻厭倦了俗世名利婚姻糾葛,前往少林落發為僧,本以為空門可以隔絕紅塵,可以出塵離棋,得證無上大道。孰料當世物欲橫流,空門早已不空,僧人早已不戒,更不知定慧涅槃,隻懂得賺錢嫖妓評職稱,除卻一身袈裟,竟已與官僚機構無異,貧僧不屑為伍,托缽負笈遊曆天下,偶然至此,發現此處竟然以資本為壁擋住了物欲的侵襲,塑造成了一方淨土,因此流連不去,在此種藥治病修行。”

蘇雲若上下打量那僧人幾眼,奇怪道:“大師,你既已不拘泥於佛像經卷了,為什麼還保留著光頭和僧衣呢?不是有言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麼?”那僧人歎息道:“佛宗修行,由戒而定,定後才可能有大慧和涅槃,若不能抑製紅塵物欲,沉湎其中,所謂修行,不過鏡花水月,自欺欺人而已,‘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隻適合於慧根深厚、心誌堅毅的絕世奇才,更多的時候這句話不過是叛徒腐朽墮落的借口而已。貧僧隻是常人,需要以光頭僧衣提醒我苦行克欲,效仿六祖慧能以時時拂拭明鏡台的方式,尋求契機頓悟‘本來無一物’的大乘無我境界,可笑世人隻知道傳誦慧能悟後偈語以自欺,卻未細看慧能悟前的修行方式,六祖之後,何曾聽說有七祖、八祖?有的都隻是賣弄文字機鋒的假悟之人而已。”

說罷,拿過桌上的紙筆,奮筆疾書,俄而已有數頁,停筆道:“兩位來訪,令貧僧靈思泉湧,今日午課,收獲甚豐。”蘇寧眼中閃過驚異神色,問道:“大師已經達到融合百家,獨創一派的境界?”僧人將新寫成的紙頁放至紙疊最下麵,搖頭道:“沒有,不過是承蒙夫人指點的一種修行方式而已。當年我以為唯拜佛能淨念,唯誦經能虔心,所以遊曆天下之時仍是負笈於身。在此得遇夫人,才知道拘泥於經文詞句,窮思於典故詭辯,不過是緣木求魚而已,真正的修行大道在於讀經之後棄經忘經,轉而以天地萬物為師,將修行與生活結合,不斷參悟身邊的小事細節,將心得彙流歸一,用以引導進一步的參悟,如此循環,終可成就一片汪洋。不過即便我以後達到了大乘無我的境界,也不會開宗立派,夫人說過‘人既相異,道各不同’,真正的大宗師,是無法開宗立派的。”

蘇家父女全身大震,蘇寧駭然道:“夫人的才智竟然已經達到了如此境界,大宗師…如此天才絕縱的人物,竟是英年早逝,可惜呀可惜。”蘇雲若尋思道:“這夫人比之鳳凰姑姑,卻又高了一籌,隻恨晚來數年,未能識荊。”口中問道:“大師,你精研藥理醫術,可曾為夫人診過,她到底是什麼病,為什麼會早逝?”僧人向蘇寧水杯中加了點水,沉默了片刻道:“你們中有夫人寄予厚望的第八人,也應該知道這個秘密,其實夫人不是生病,而是受傷。夫人武功極高,功力深厚無比,但是十餘年前,不知何故受了極其嚴重的內傷,導致寒熱關格,若是常人隻怕已經當場死去,以她的絕世功力,也隻撐了九年而已。”蘇寧自言自語道:“原來真的不是她。”蘇雲若心念:“煉氣士,這位夫人果然是煉氣士,以她已經趨達仙戾境界的功力,誰能讓她受此重傷?看來以後行事決計不能忽略煉氣士,以免算有遺漏。”

又聊幾句,僧人站立起身,道:“午課時間已畢,貧僧該繼續幹活去了,那邊竹林,是夫人生前居所和墳塋所在,兩位不妨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