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告別演出(1)(3 / 3)

晚上,我們煮了一鍋麵條,切了五六根香腸,他吃得很香,當然我也吃了不少。屋裏有了油煙味,似乎暖和多了。飯後,他突然說:“陳鐵,你明天跟我一塊去吧,老刀和雨塵也來,都說好了。”

刺客指的還是明天去有關部門要回音響設備的事,對他而言,這些設備不僅僅是他的物質財富,更是他的精神財富、活著的尊嚴,這些設備還是他從北京運回來的……

刺客說:“在北京,它們見證了中國搖滾樂最風光、最絢爛的時刻,它們的存在證明了我的一段光輝歲月……不要回它們,我對不起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他說到這兒,有一種傷感和無奈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我那時想,他的內心其實一直疼痛著的。

第二天,我還睡著,刺客叫醒了我。

我倆咬著油條來到通濟橋,橋上已擠滿上班的人流。我看見兩頭烏河結著冰,太陽照在冰麵上很刺眼,我知道河流沒有被凍死,暗流在冰麵下湧動。過了一會兒,老刀來了,多麼像逆著人流走來的一匹孤狼,他的身上沾滿了血腥氣。他說,他重新殺豬去了。他一天要殺死三頭豬。不過雨塵沒有來,那個所謂的詩人最早當了逃兵。

接下來,我們就去了那個沒收我們東西的有關部門,在一間辦公室,有人很客氣地接待了我們,但是,沒有任何效果。刺客情緒很激動,把他們的桌子掀了。於是大樓裏立刻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聲音。我想,這些趕來的聲音一定拿著警棍,那一刻,我害怕極了。他們果然一上來就把我們摁在了地上,就像摁住三隻試圖跳欄的羊,他們命令我們兩手抱住頭,蹲在地上。這樣的一種蹲著並不難受,隻是感到很丟臉。

刺客說:“抓吧抓吧,你們把我抓起來吧。剛才掀桌子的是我,跟他倆無關。”

可是那些拿警棍的人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還是把我們三個關在了一個三麵是牆、一麵是鐵柵欄的小屋裏。那是拘留所。

半個月,我們在拘留所度過。

刺客的狂躁、莽撞、桀驁不馴,終於讓我對這個人感到越來越害怕,不知道為什麼,我預感到他總有一天會闖下牢獄之禍並且殃及我,我想在他幹出更極端的事情來之前還是離開他為好。於是出來以後,我離開他找工作去了。

我在前麵說過,兩頭烏是一座陰性的城市,我從內心厭惡它,可是我並沒有再次離開它。此時,我除了在一些歌舞廳唱過歌,還在酒店當過保安,但是都幹不長。舞廳老板說,你唱歌太咬牙切齒了,什麼樣的歌到了你嘴裏都變成了嚼不爛的筋,你走吧。

我說:“我他媽的真想把你嚼爛了,你這頭豬!”

他用眼睛白了白我。

其後的日子,我又在一家電子企業呆過。有必要說明的是,我當初決定在這個企業留下來,是因為我看到這裏有許許多多個女人。我當時想,我的生活如此動蕩,大概跟我缺少女人有關。沒想到的是這裏女人雖多,但絕大部分是“內旦”。“內旦”是兩頭烏方言,指那些結過婚產過崽的少婦。這些女人在上班時嘴饞、偷懶和風騷的程度讓我目瞪口呆,與其說我是工作太累逃跑的,不如說是被這些女人搔首弄姿的樣子嚇跑的。

這段經曆讓我在很長時間對工作和女人失去了興趣,我再次有了離開兩頭烏到別處去謀生的打算。可是就在我準備在街頭賣唱攢路費的時候,老刀遇見了我。他把我拉到路邊的一家飯館裏喝酒,我才得知老刀是進城來看刺客的。

老刀告訴我,刺客近段時間又去找沒收我們東西的部門評理、鬧事,這一次比較慘,出來的時候頭上都是傷,回到家有半個月沒下樓。我問老刀,刺客是土生土長的兩頭烏人,總認識一些有權有勢的人吧?老刀說,刺客這人你大概還不了解,他是不會低頭的,他最看不慣那些人,所以這些年他想籌劃組織大型演出,總有人在暗中壓製他……

老刀說:“刺客是塊硬骨頭……”

老刀的眼睛紅了。老刀曾經是一個屠夫,現在更像一個詩人。

我跟老刀分手天色已晚,回到暫住的地下室我睡不著覺。第二天,我從手頭僅有的錢中拿出來一半,買了兩盒滋補品,去看望我的朋友加兄長。穿越兩頭烏市區,應該說,跟平常沒什麼兩樣,街上都是人。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可是,我再次感覺到刺客生活在這裏的痛苦,我想隻有我才知道他的痛苦。

我拎著兩盒滋補品爬上頂樓,可是敲門沒有人開,喊了幾聲也沒人應。我坐在樓梯上,擔心刺客已經死了,這麼想的時候,感到背上涼颼颼的。我想象著變成了鬼的刺客,同樣披頭散發,脾氣暴躁,他將兩頭烏人一個個掐死,兩頭烏成了恐怖之城。我最後在門縫裏塞了一張紙條,下樓後才想起給他打了電話。原來,他在樓上。

隻見他頭上包著染血的紗布,臉上紅腫一片,結了痂的地方黑黑的。刺客說:“剛才我睡熟了。我這幾天特別嗜睡,吃了睡,睡了吃,感覺有些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