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告別演出(1)(2 / 3)

我們在一間刺客租用的舊倉庫裏練習技術,譜曲配樂。那倉庫在郊區,一個叫白龍橋的地方,倉庫毗鄰農民的奶牛場養雞場,裏麵堆滿了過時的服裝鞋帽,那是刺客當年的工廠破產後搬送到這裏來的。刺客說,多少年前服裝製造業競爭激烈,所得利潤完全來自對工人的剝削,這些衣物上沾滿了服裝工人的鮮血。很顯然,刺客就是從那時起對經商失去了興趣。

組建樂隊的設備和錢幾乎由刺客一人提供。不消說,錐子樂隊讓刺客傾注了全部的精力和財力,也燃起了他對新生活的希望。那段時間,刺客的熱情感染著我們。

這樣,我們白天在倉庫編排歌曲,晚上則扛起倉庫裏的舊衣物去夜市上叫賣,以此籌集樂隊的活動經費。我們的風格主要模仿重金屬、工業金屬、另類金屬的音樂風格,創作出來的歌曲充滿了男子氣概和極端的焦慮情感。我發現這些歌就是拿到今天來唱也是有現實意義的。

這是其中的一首:

這是怎麼樣的世界,噢,這是怎麼樣的空間,我流浪在心與心之間,出沒於醜陋邪惡的黑街,在這條心靈碰撞的黑街,有多少生鏽的眼期盼重現藍藍的天。左邊是尋歡作樂的場麵,右邊是弱肉強食的硝煙,讓我逃離罪孽這黑街,我不要看見你虛偽的臉。讓我回到愛的人世間,回到愛的人世間。

可是就在我們的演練如火如荼地進行時,麻煩也不斷地找到我們。先是養雞場場主來了,是一個粗而壯的矮個子,手裏拿著一隻軟殼的雞蛋,氣勢洶洶地問我們:“你們還有完沒完?剛開始我以為你們喝多了,現在知道你們是故意的!你們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

我們解釋說,我們這是搖滾樂隊,搞的是音樂。他說:“我不管你們搞的是什麼,搞母豬我都不管,可你們的鬼哭狼嚎吵鬧得雞下不出蛋,下出來的蛋殼也是軟的!你們這些神經病發出來的聲音我的雞聽不得!”

養雞場場主剛走,奶牛場場主又來了,又跟我們吵了一通,幾乎天天如此。後來,他們就把派出所民警請來了。我們不得不把窗戶封死,並且裝了隔聲板。可是,錐子樂隊注定命運多舛,三個月後,所有音響設備還是被沒收了。

那是一個刮風的夜晚,我們第一次公開演出,演出地點選擇在人民廣場東側的一處空地上。我們下午就去搭了一個台,天黑下來的時候,我們開始熱身。那時的人民廣場晚上有夜市,熱鬧程度不亞於農村的物質交流會,舞台下麵很快就聚集了很多人。

老刀喝了一口水,扯起嗓子唱了起來:

暴露—暴露暴露—庸俗,我怕,我想哭,我怕我的庸俗就要暴露—哦,一切都是假象,我怕—我怕—你的優雅掩飾不住你的殘酷—無比殘酷—

老刀的嗓音接近於豬垂死前的尖嚎,或許被他拖到案板上挨刀的豬是他的音樂啟蒙吧。他那張揚不羈的開場太棒了!像一把可以隨時燃燒的火!可是,當我們演到第三首歌的時候,幾個人走到了台上,要我們停下來—

刺客說:“你們想幹什麼?別打斷我們的演出!”

那幾個人說:“你們這是嘩眾喧鬧,擾亂社會秩序,快收拾東西停止製造噪音!”

刺客和老刀脾氣躁,跟他們吵了起來。那幾個人走下台,就把電源掐了。於是,爭吵迅速演變為打架,幾乎把整個廣場上的人都吸引來了。

關於這場糾紛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剛剛成立並演出的錐子樂隊不得不麵臨著解散,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條是,我們的音響設備被有關部門沒收了。

那個冬天很冷,兩頭烏的氣溫降到了曆史最低點-6℃,樂隊解散後,我們又要回到各自的生活當中,去麵對世俗的生活。我們感到了午夜的火把被雨水澆滅的迷茫和失落。

我原本住在兩頭烏東郊一個叫東關的地方,當我又回到那地方,患白內障的房東對我說,他已經把我的那間屋租給了別人。我不得不到一個平時很少交往的老鄉那裏住了幾夜。

他是一個本分的人,除了上班從不出去遊逛,他省吃儉用,把省下來的錢悉數寄給留守家園的妻兒。有一天,他不知出於同情還是不滿,說陳鐵你如果肯吃苦,我可以去問問老板。這樣,我就跟他去一個洗車房洗車。第三天,我的高壓水槍沒有拿穩,有一點水濺到了一位披金戴銀的顧客身上,那人就跟瘋了一樣與我糾纏不休,我走過去給了他兩拳,打得他跟條狗一樣夾起了尾巴。

我丟掉了工作,晚上不再到老鄉那裏去住,在街上走來走去,最後在一錄像室呆到天亮。刺客給我打傳呼,知道我的情況後,他說:“你如果不想凍死,就先上我這兒暫住吧。”

我覺得當初要在兩頭烏搞樂隊是我慫恿起來的,事情搞成這樣,內心裏多少有些怕見他,不過他一叫我馬上就去了。

他裹著一條毛毯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顯得又瘦又黑,不過他精神亢奮。他說這段時間他一直想辦法把音響設備要回來,昨天又跟他們吵了一架。我擔心他被抓進去,我說這些人比老虎更甚,要不要找關係疏通一下人情?他說這是非法占有,不用找,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