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暗中留心觀察,最重大的發現是奧蒂莉第一次把行李箱又打開了,從箱裏取出來各式各樣的衣物,還剪下了一段夠做一整套衣服的料子。在南妮的幫助下,他準備把剩餘的東西再裝進箱裏去,可是卻難上加難;東西多得快要滿出來,盡管已經取走了一部分。貪婪的小使女看得來眼饞死了,特別是當她發現各種小件衣物應有盡有。還有一些鞋子、襪子、繡著格言的吊襪帶和手套之類的東西都塞不進去。她請求奧蒂莉送一點給她。奧蒂莉沒有同意,卻拉開衣櫃的抽屜,讓南妮隨便挑選。小姑娘急急忙忙地翻騰一氣,隨即抱著戰利品跑回村子去了,以便向家裏的人報喜和炫耀。
終於,奧蒂莉仔仔細細地疊好了所有衣物,隨後拉開了箱蓋裏邊的一個暗袋。在袋裏,她藏著愛德華的便條和書信,一些個從前多次散步時采下來作紀念的幹花,一縷愛德華的卷發,等等。她又加進去了一件紀念品——一楨她亡父的袖珍畫像——,鎖好箱子,然後把用一條金項鏈吊著的小小鑰匙重新掛上脖子,垂在胸前。
在此期間,朋友們的心中重新燃起了某些希望。夏綠蒂堅信,奧蒂莉總有一天會開口講話;因為在此之前她已暗暗在做這做那,顯得來心滿意足,臉上還不時浮現出神秘的微笑,就像誰暗中準備好了什麼準會叫心上人感到驚喜的禮物時一樣。朋友們全都不知道,奧蒂莉有相當多的時間是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熬過的,隻是要露麵了,她才拚命地振作起精神。
這些日子米特勒頻繁光臨,呆的時間也比往常久一些。這頑固老頭太清楚了,打鐵總得等到一定的火候。奧蒂莉的沉默和拒絕,在他看來是好事。到目前為止,沒有采取任何離婚的步驟;他希望能以另外某種有利的方式決定這個好姑娘的命運。他耐心地傾聽著,不固執己見,對人曉之以理,行事老練機靈。
然而,一旦他找到對他認為重大的問題作出判斷的機會,他又總是忘乎所以。他多數時間都生活在自己的空想中,與旁人打交道時隻想著影響支配人家;在朋友熟人中話匣子一打開,常常就啥也不顧地滔滔不絕往下講啊、講啊,至於是有益或是有害,是傷害了人或是給了人撫慰,全隻好碰運氣嘍。
愛德華在過生日的頭一天騎著馬出去了;傍晚,夏綠蒂和少校坐在一起等他,米特勒則在客廳中走來走去。奧蒂莉呆在自己的房間裏,把準備明天戴的首飾在麵前擺開,同時給使女這樣那樣的指示;南妮對她無聲的安排完全心領神會,執行得挺麻利。
米特勒正好逮住了一個他得意的話題。他總是津津樂道什麼,不管是教育孩子還是統治民眾,最最笨拙和粗野的辦法莫過於頒布種種禁令,製定一些個不可幹這不得幹那的法律和規章啦。“人都生性好動,”他說,“因此隻要善於指導,他就會從善如流,做好讓他做的事情。在我的活動範圍中,我寧可容忍我當事人的缺點和錯誤,直到我可以拿出相應的美德來給他學習,而不願看著他丟棄錯誤卻沒有正確的東西加以取代。隻要可能,人都願意做好事,做有益的事;他這樣做隻是為了有事可做,並不會有多少其它考慮,就像對那些由於無所事事和百無聊賴而幹的那些傻事,他也不多加考慮一樣。”
“常常聽見有人主張在兒童啟蒙讀本中增加十誡的內容,我真是煩透了。那第四誡倒也蠻不錯,蠻有道理:‘你要尊敬父母’。孩子們要是記在了腦子裏,就會變成日常的行動。可是那第五誡,又叫我怎麼講好呢?‘你不可殺人!’就像誰真有那麼一點點興趣去殺死別人似的!是的,人偶爾也會殺人,可那都是仇恨、惱怒、急躁妄動以及諸如此類的原因造成的結果。明令禁止兒童不可謀殺和殺人,可不就是野蠻的表現嗎?設若改作:‘關心他人的生命,不做任何危害他人生命的事情,為拯救他人甘冒風險;想想吧,危害他人即是危害你自身’——這些才年成為文明和理性的民族的戒條,才可以湊合著放進兒童教義問答的‘這是什麼?’附錄裏。”
“特別是那個第六誡,我簡直覺得太可惡啦!算什麼喲?完全是挑逗懵懵懂懂的兒童對危險、神秘的事物的好奇心,在激發他們對怪誕、荒唐的行徑的想象力,把這些原本該諱莫如深的話題強拉到孩子們麵前來!把這類事情交給一個秘密法庭隨便怎麼發落,難道不也比由教會和信徒們在那兒說三道四,好得多嗎?”
就在這個當口兒,奧蒂莉走了進來。“你不得奸淫,”米特勒繼續說。“多麼粗魯!多麼不雅啊!如果改作:‘你要尊重婚姻;看見別人夫妻恩愛,你該感到高興,並且像分享晴朗的日子似的分享他們的幸福!設若發現他們的關係中出現了什麼曖昧情況,你要努力使之澄清;你要設法勸導他們,安撫他們,向他們指出相互的優點;你要忘我無私地促進他人的幸福,讓他們感覺到,幸福總是產生於義務,特別是這種將男人和女人牢不可破地結合在一起的義務。’這聽起來不就完全兩樣了嗎?”
夏綠蒂如坐針氈;特別是她斷定米特勒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在什麼場合這樣說,就更加感到情況危急。可不,她還沒來得及打斷米特勒,就看見已經麵目全非的奧蒂莉離開了房間。
“您就免了咱們那第七誡吧,”夏綠蒂強作笑顏道。
“餘下的各條通通免了,”米特勒回答,“隻要我能挽救其它誡條的基礎。”
南妮驚恐萬狀地喊叫著衝進來房來:“她要死啦!小姐要死啦!快去,請快去!”
適才奧蒂莉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己房中,看見準備明天戴的首飾分別攤放在好幾把椅子上,小姑娘在麵前走來走去地一邊觀賞,一邊大聲讚歎歡呼:“您瞧瞧啊,親愛的小姐,就像是給新娘子戴的,完全配得上你嘍!”
奧蒂莉聽罷這句話便倒在了沙發上。南妮發現自己的主人臉色慘白,手腳僵硬,立刻跑去喊夏綠蒂。大夥兒來了,與府裏很友好的大夫也趕了來;他以為隻是虛脫而已。大夫吩咐送來一碗肉湯,奧蒂莉厭惡地示意端走;是的,當人家把碗湊近她嘴邊,她差點兒痙攣起來。麵對這個情況,大夫嚴肅而著急地問,奧蒂莉今天吃了什麼。使女吞吞吐吐;大夫再問,小姑娘才不得不承認,她什麼也沒吃。
大夫覺得南妮神色慌張異常,便拉她去隔壁房間。夏綠蒂跟了過去,小姑娘猛然跪倒在地,坦白了奧蒂莉已有老長一段時間幾乎可以說壓根兒沒有進食。由於奧蒂莉堅持要求,食物都讓她給代為受用了;她沒有報告,是因為小姐又是請求,又是威脅,再說呢,她天真無邪地補充道,那些飲食她也覺得怪好吃嘍。
少校和米特勒也走過來,看見夏綠蒂正和大夫一起在忙乎著。麵色蒼白的天使坐在沙發的角落裏,看樣子神誌還清醒。大夥兒勸她躺下;她不願意,卻示意把小箱子給她搬過去。她把腳擱在箱子上,半坐半躺地感覺舒服了一點。她似乎想與周圍的人訣別;她的手勢表情,流露出對他們無比溫柔的依戀、眷愛、感激和歉疚,以及臨別時最衷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