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憨憨的父愛(1)(2 / 3)

黃泉無曉日,青草自知春。父親,作為您憨愛的兒子,從此,我隻有永懷鞠養之恩,長增思念之痛。從山上下來,那一夜,我在故居的黑屋裏通宵聽雨。夜雨愁更咽,春日淡無光。草露隨風泣,鬆濤向夕哀。我輾轉反側,淚濕木枕。我想了許多、許多,記憶的洪流從四麵八方滔滔彙入心靈的海洋,激起無數情感的波瀾……

我記憶猶新,父親臨終前幾天,每當我來到病床前,悉心護理他的時候,隻要床前沒有其他人,他總是憨愛地凝神看我,親切地輕撫著我的手掌,嘴唇顫動著,看得出他有許多心裏的話要對我說呀。他極力想說,可惜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隻能吃力地、時斷時續地發出呼嚕咿呀誰也聽不清楚的微弱的聲音,那表情,卻顯得非常的痛苦、惋惜與深愛。

令我至今一想起來仍然隱隱作痛的是——父親臨終那一夜,我竟不在他的身旁!雖然是作為班長的我那夜正忙著準備回校複課的要緊事,並且眼看父親的身體明顯的好轉,做夢也想不到那竟是父親生命的最後一夜,盡管如此,我依然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住院的父親是多麼需要我嗬。母親和姐妹們都說,父親已經預感到他將不久於人世,他最在乎的就是希望我在他身邊,和他說說話,哪怕不能說話了,看著我也行,能看著我,他就心滿意足了。那一夜,盡管該到和能到的親友們差不多都到齊了,但父親始終不安地喘息著,久病積弱的心神顯得煩躁不寧,似在心有不甘地等待著、等待著……深夜,父親的病情急轉直下。大量的濃痰咕嚕咕嚕地塞住了他的喉嚨,呼吸都非常困難了。醫生趕緊為父親抽掉許多的濃痰,但濃痰仍不時湧上父親的喉頭。他艱難地喘息著,越來越急促;他抖動著嘴唇,越來越微弱;他努力睜大雙眼,辨認著身邊的親人;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呼嚕呼嚕的喘息聲也漸漸緩慢了、微弱了。懂得生死門的人說,這是在“行路”,在走向冥冥寞寞的黃泉。父親終於停止了喘息,懷著無限的期盼和遺憾離開了家人,安詳地、永遠地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那是大年二十九日淩晨五點半鍾。

等我拚命蹬著單車,一陣風趕到醫院,大汗淋漓地撲到父親的病床前時,老人家已經永遠地閉上了雙眼,不再看我了。他靜靜地正臥在病床上,雙唇微微張開著,他有話要對我說,卻又永世說不出來了,他決不心甘情願啊!

我一頭撲倒在父親床前,搖撼著他那雖然瘦削但還溫暖的雙肩,禁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天下最痛苦者,莫過於內疚在心的人”(西方諺語)。此刻的我,好似和針吞卻線,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極度的痛苦。誠如托爾斯泰所說:“隻有愛得強烈的人,才能體會到強烈的痛苦。”

每年,當綿綿的春雨帶來回憶、追念、緬懷與思親的節日——清明節的時候;當我走在那熟悉的鄉間小路上,站在思源亭前默默遐思的時候;當我爬上水庫的大壩和蒼涼的公雞嶺,追溯著父親遠去的足跡的時候;當我佇立在父親的墳頭,凝望著這片古老的丘陵鬆柏成林、山草青青的時候,便會情不自禁地陷入那深深的沉思,久久地思索著永恒而又常新、高遠而又現實的主題——人生。

人生苦短。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蘇軾曾慨歎:“人生如朝露,白發日夜催。”杜牧也嗟然:“人生直作百歲翁,亦是萬古一瞬中。”王安石低吟:“萬事因循今白發,一年容易即黃花。”楊慎更深歎:“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父親雖然未諳如此詩情,然而他和母親卻反複教導過我——人,原本就不願意來到這世上,是父母和親人們希望他出世,他被迫哭著來到人世的。出世時捏著拳頭空手而來,活著就有欲望,總想抓點什麼,可是到死的時候,人人空手而歸。生無帶來,死無帶去嗬!雙親的教誨使我領悟到:每一個人,當他降生時,總是哭著來到這個世界的,周圍的親人卻笑著歡迎他的降生;而當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時,周圍的親人們在哭泣、在悲傷,他自己卻應當微笑、應當寬慰。這是為什麼?因為,哭著生來,是意識到人生的艱難與重任,笑著死去,是慶賀克服了生命旅途的艱難,完成了人生重任呀!

每年農曆臘月二十九日,是父親的祭日。除夕將至,當滿城滿街都沉浸在大喜大慶的歡樂氣氛裏的時候,我卻常常緬懷起父親的幾多往事。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從我記事時起,便知每每除夕之前,父親必定攜帶著子女們喜愛的許多物品,滿麵春風地趕回家裏,親我,摟我,讓我騎,帶我玩,給我講許多許多的故事和做人處事的道理……而今,“事如芳草春常在,人似浮雲影不留”(辛棄疾)。騎鶴西去的父親給我留下的是痛定思痛的心緒和永難彌補的真空,於是,我又想起了王勃在《滕王閣》中的低吟:“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一種無可奈何的空乏感,伴隨強烈而又深沉的痛苦的感受,於燒香祭靈的始末,彌漫在我心靈間,久久而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