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夢中慈母淚(3)(2 / 3)

不管白天還是夜晚,掠海歸家的時候,穿的都是濕衣裳。走在路上,又餓又乏,海風吹來,涼透了心。於是,我們常常脫剩一條褲衩,擦幹身上的水珠,繼續艱辛地行進在漫長的歸途上……

從海裏捕撈回來的水族,按理應當成為餐桌上的佳肴,可那時家窮,便隻好讓它們上市換錢,再買回糧菜和日用品。於是,母親和我便將鮮活的水族擺上市。那些被我們昵稱為“獅頭鵝”的大海蚶,就常常用沸水燙熟後再賣。一角錢可買得三至四粒大海蚶,每粒足有一百多克重。有時候我想:雙親和姐妹們也該享用享用呀,為了他們,我故意賣剩一些,讓家裏人尤其是每天辛勤勞作卻滋養甚差的母親也享用享用,補補血。每逢這種時候,母親總有理由、總能想法子讓給其他人,看著父親或我們姐弟妹享用,她便滿足地笑了……

年關將近,魚美蝦鮮,蚶肥蟹壯。我和海友杜應林又披著夜色,冒著寒風去趕海。海堤旁,避風處,星光下,我們各自從腰間解開由水布紮成的布包,再打開布包裏的那方幹淨的紗布,便露出炒進包菜葉的可愛的白米飯團。我瞪大雙眼驚奇地發現:除了常有的鹹蘿卜幹和幾小片豬油渣外,怎麼又夾上兩隻香噴噴的熟雞蛋?這是每年生日才能享有的待遇啊!媽,我知道快過年了,今晚又冷,您特別地照顧我,可妹妹病了,這兩隻雞蛋應該是她吃的呀!我悄悄留在鍋裏,可您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又放進了我的飯包裏呢?唉,無可奈何。阿杜,給你一隻,吃吧,托我媽媽的福。你不知道,我媽這個人哪,隻知道我們餓,從不知道自己餓。我糧食定量才二十六斤,可每月都吃過五十斤,還不是多吃了我媽和家裏人的?他們不夠吃,就吃地瓜根、瓜頭菜尾……說著說著,我眼眶裏真有點濕了。於是,我又想起了那膾炙人口的、古老而又常青的《遊子吟》中的詩句來……

母親牢牢記著家裏人除她自己之外每個人的生日,每到生日,家裏再窮,也要給生日的父親、姐妹們或者我煮上兩個香氣悠悠的雞蛋,而惟獨她自己,總也“忘”了生日,不煮生日雞蛋。好在我們都牢牢記住了母親的生日,您不煮蛋,姐姐就煮;您不吃,我們都迫著您吃;可您總不全吃,還是姐一口、弟一口地讓給了我們,吃後,我又後悔起來了,怎麼這回又吃了媽媽生日的雞蛋呢?我嘴饞,我該死……

輟學那一年,為著謀生,我深一腳淺一腳地體味著人生的艱辛,我並不怕吃苦,我相信我能養活自己,但是,那時候的心思,依然放在讀書上。沒有書讀,幾乎天天忍受著心靈深處難熬的虛空。不再讀書,以後做個什麼人?我總是責問著自己。

雙親當然理解我,母親顯得更為迫切。清明那天,掃墓祭祖之後,母親的心緒很不平靜。深夜裏,她總睡不著,唉聲歎氣的。我也醒了,眨巴著雙眼,想著複學的事。母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我們這家子,再也不能沒人讀書了,對不起祖宗嗬!”母親痛下了決心,第二天一早,她對我說:“我已經跟你爸商量好了,從今天起,你就不去拉煤,也不趕海了,家務活也不用你幹,你在家專心複習,考高中去。”

我興奮得心髒都快蹦到嗓子眼上了,忙說:“媽,我一邊幹活,一邊複習功課吧。”母親瞪大眼睛,以不容商量的口氣說:“不行,複習就像複習的樣子,爭取考個好成績。”哆嗦的嘴唇沒能說出話來,隻頻頻頷首,憨憨地笑。感謝母親,我一定考好。

老天不負苦心人,中考之後,我以優異的成績被重點中學錄取。

三年讀下來,我又取得了好成績。數學競賽又獲全校第一名,各科平均分數全校名列榜首。畢業考後,報考大學時,學校動員我報考清華、北大等名校,有的老師對我說,如果不參加考試,根據成績,學校可以保送我上中山大學,但我不要保送,一心隻想考試!

正當我們夜以繼日地備考時,突然,不知什麼緣故,北京下達了我們後來才曉得的“五·一六”通知,從此,一代人的命運被徹底改變了,“老三屆”留下了人生的深深的遺憾。

在這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又更多地緬懷著家庭的溫暖和母親的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