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母親曾經多次領著我遊覽過文光塔與蓮花峰,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種下了美好的情結。隨著歲月的推移,那小小的情結發了芽、生了枝、長了葉,不斷成長的好奇心、求知欲和想象力驅使我跟隨著雙親和鄉人,屢屢遊覽了潮陽的古跡和景點,觸發那綿延的回憶與美好的鄉思。攀上棉城塔山的西岩,瞻望清爽幽深的岩寺觀和北帝閣,誰人不讚“問潮井似明心鏡,連理樹成白象形”?淩登縣城東邊的東山,景仰供祀唐代名將張巡、許遠的“雙忠祠”,頌揚文天祥的“大忠祠”和紀念韓愈的“韓祠”,嚐一口“曲水流”甘甜清冽的泉水,令人油然而憶起“山靈兼愛千秋筆,豈重今人薄古人”的佳句來;神遊群峰蒼茫、碧水潺湲的龍山灣,麵對清幽高雅的靈山寺和留衣亭,不禁發出“大顛自有僧人衲,韓愈何勞贈俗衣”的慨歎;駐足於“綻石蓮花光宇宙,衝霄正氣動天人”的海門蓮峰上,天悠悠,水悠悠,何處方能見帝舟?我又想起了啟功先生詠蓮花峰的詩來:“無愧天南第一洲,風帆如畫碧波秋;地靈人傑昭千古,又幸奇緣過汕頭。”深感故鄉的曆史、人文和自然,蘊含著獨特而豐富的文化礦藏,有待我們世代不斷地發掘。
故裏的文化礦藏,更長久、更深刻地牽動著我的心靈的,還是那巍巍聳立的文光塔。而將文光塔立於我的心宇蒼穹的,還是我的母親。
小的時候,我就時常在母親帶領下遊玩於文光塔,我家就住在離塔隻有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懂事以後,母親給我講了許多關於文光塔的故事。文光塔始建於宋朝鹹淳二年,即公元1266年,後倒塌。明崇禎十年重建竣工,因地震閃射毫光,時人以為人文昌盛之兆,於是更名“文光塔”。塔高十六丈,八麵七層,登上塔頂,一覽縣城全景,極目遠眺,東西端小北山群峰起伏,南麵的南海浩瀚無邊。文光塔在人們心中的神威,正如塔門兩側的對聯一樣:“千秋文筆振金石,百丈光芒貫鬥牛。”母親閃著虔誠的雙眼告訴我:相傳棉城是一艘馳向浩浩南海的大船,而文光塔正是它的桅杆。多少鄉人乘坐這艘船,飄洋過海,到處落戶,到處創業,紮根於世界各地。於是,文光塔,這故鄉的象征,便成了所有潮陽人心中的桅杆,不論你漂泊多遠,它都是你心中的定海神針,是鄉魂繚繞的支柱。我多少回夢見母親,又多少回夢見文光塔啊!
故鄉,多少鄉景,多少鄉情,多少鄉思,令我動情。而最使我夢魂牽縈的,還是那高高聳立於棉城中心的文光塔。夢去,醒來,淚光閃閃。每每夢見母親,必在夢境裏重見文光塔;每每仰望文光塔,就像凝望慈祥的母親。母親嗬,您真像那文光塔;文光塔嗬,您就是我慈愛的母親……
七
或許由於私塾家庭的長期熏陶,或許由於缺少文化帶給人生的遺憾與啟示,母親尤其重視我的讀書學習。家裏很窮,兄弟姐妹五個,隻保住我一人上中學。後來生活略有改善,妹妹也才上了中學。
記得那時候,家裏隻有兩盞煤油燈。吃晚飯的時候,母親當著全家人提出,把較亮的那盞油燈給我使用,首先保證我夜晚的學習。全家人異口同聲,都爽快地讚成。惟獨我大聲回應:“還是大家一起用吧。”結果自然是辭卻不得。母親的關懷,家庭的溫暖,使我暗暗地落下了熱淚。
可是,好景不長。我初中畢業時,正是國家經濟困難時期,家裏自然更加窮困了。我明白家庭需要我輟學做工,以求維持艱難的生活。但我心中又十分熱愛讀書。經過激烈的反複的思想鬥爭,我終於向雙親開了口:找工做,不再讀書了。雙親很吃驚,不過他們深懂自己的孩子,還是規勸我繼續讀書。我當然知道家情,知道雙親心有餘而力不足,便堅持輟學做工。母親隻好請親戚幫忙找工作。開始傳話過來,說是讓我到某機械廠當鍛工,學打鐵。我身體結實,體力很好,於是滿口答應下來。那時候,老師、同學們,以及知道我學習成績的親戚朋友們都為我可惜,紛紛勸說我繼續升學。我決心已定,也就放棄中考了。可這回命運捉弄了我,兩頭空了。不知什麼原因,打鐵的鍛工也做不成了。
我心灰意冷,母親更加後悔。夜裏,常常傳來她那深沉的歎息聲。好幾次,我忍不住起身安慰母親,可是,母親卻搖著頭,連聲自責。她太傷心了。她了解我的學習成績,班裏一些同學曾經七嘴八舌告訴她:阿宗是班長,作文曾獲93分,破了學校的高分紀錄,文章曾登在地級報刊上;全校數學競賽曾獲第一名,英語競賽獲第二名,還在全校介紹學習英語的體會。每學期各科平均分數總是數一數二……母親越想越難過。
無可奈何。那一年,失學的我隻好自己找活兒幹了。先是拉煤,後是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