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夢中慈母淚(2)(2 / 3)

想起兒時的朋友和鄰居,我自然感慨一番。他們有的當了教師醫生,有的已是國家幹部,有的成為能工巧匠,有幾個還是工程隊隊長,發家致富了,而我更關心的還是自幼殘疾的拉裏和恩怨有加的“白毛孩”。拉裏從小不能直立,隻能爬著走路。母親見他孤獨,便讓我與他交朋友。我同情他、幫助他,不許別人欺負他。我們成了患難之交、莫逆之交。遷居汕頭之後,每年清明我一回故裏便去看望他。當他經過苦練成了木匠已能自食其力之後,我真為他高興,以這位身殘誌堅的老朋友為榮。至今想起來,還真感謝母親的引導。

我的同桌同學“白毛孩”,他從頭發到眉毛,與生俱來便是白的,全身皮膚白裏透著淡紅。我們友好相處。可是有一次,他無意中將我的語文課本丟了,還說不知道。我一氣之下,撕爛了他的語文課本。他最疼課本,於是哭哭啼啼上我家告狀。媽狠狠地打我,他反而急了,挺身護我,誰料也挨了一竹條子。媽疼不過,放下竹條子,一麵自責,一麵撫摸白毛孩的痛處,可他卻說:“阿姨,不要緊,我不疼,隻要你別打阿宗就好了。”媽媽打我,我沒有流淚,可這時,我的淚珠卻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心中默想:“阿毛,我永遠忘不了你!”第二天,母親買了兩冊語文,我高高興興地送他一冊,他卻從書包裏掏出嶄新的語文課本,說:“我用壓歲錢買了,沒讓家裏知道。”後來,我們將多餘的一冊送給了一位丟書的同學。第二年,我們全家人搬到汕頭市定居了,從此再也見不到白毛孩了。幾年後重返故裏時,才知道他隨父母去了上海。如今,聽說他已當了教授。

讀小學的時候,逢年過節,母親有時做可口的駁梓粿,讓我到市郊摘些駁梓葉來做粿。我乘機用小竹管做支駁梓槍,又采了許多駁梓粒當“子彈”。於是,手癢了,動不動就“發射子彈”,一不小心,竟射中了鄰居女孩的眼角,她哭鬧不休,我趕緊逃回家中。母親知情後,狠狠地克了我一頓,領著我登門賠禮道歉,償了醫藥費,還沒收了我心愛的駁梓槍和所有的“子彈”……

像放電影一樣,少兒時代,母親給我的印象一幕幕,生動、深刻而有趣。

我還記得那一片生機蓬勃的麻田。母親多次帶著我到麻田裏摘麻葉回家煮紅薯,那味道真爽人。有一回,我想摘嫩葉子,於是騎在母親的雙肩上。右手勾住母親的頭額,左手伸出去摘麻葉,誰知手伸得太長,身體向前一傾,差點兒摔下來。我一緊張,竟然撒出尿來,母親一手按住我的雙腿,一手撐住我的上身,疼愛地說:“我的小祖宗,撒吧,撒吧,把尿全撒完,不要留一半在肚子裏,會傷身體的。”那淡黃色的尿液灌進了母親的脖子和脊背,濕透了她的上衣,可她還笑著說:“燒燒,等一會就涼快哩。”

我走過麻田,來到一道清泉沁透的坑溝旁,那潺潺流淌的泉水訴說著一樁平凡而又難忘的往事。我六歲那年,母親經常上山割草,我總愛跟著。一次,我扭傷的腳還沒有痊愈,卻纏著要跟媽媽上山去割草。媽好說歹說勸我養好傷再說,我豈肯善罷甘休,拉著媽媽的褲腿就是死死纏住不放,明一程暗一程地跟著媽媽到了坑溝邊。媽忍無可忍,一氣之下,把我放進坑溝裏,讓泉水浸到我的肚子上,我放聲大哭,幸虧大姐趕來,將我從坑溝裏拉了上來,背抱著我走進打破碗花盛開的山坳裏,采摘了許多五顏六色的山花,還捉了一對彩蝶給我玩,我才破涕為笑。媽媽割完草,就匆匆尋找,找到了姐姐和我,見我笑了,她也樂了,雙手一抱,就將我抱進草筐裏,然後一邊挑著我走路,一邊逗我高興。媽說,下回到祖父母的墳上掃墓,她帶我去。我興奮極了,一路笑聲……

媽媽真好,她沒哄我。清明,媽媽真的第一次帶著我去給祖父母掃墓。翻山越嶺,路不好走哇。半路上,我不小心扭傷了腳脖子,腫了起來,痛得不行。是媽媽背起我,翻越兩個山嶺,掃完墓,又背著我翻山越嶺走回家,眼看媽媽喘著粗氣,累得滿身大汗,快走不動了,我便央求媽媽讓我自己走路,媽媽當然不答應,她隻在路上歇了兩回腳,硬是將我背回了家。將近到家的時候,她大氣籲籲,已經舉步維艱了,幸而大姐跑來接應,才解了媽媽的圍。累歸累,媽還是有說有笑,撫摸著我的頭,挺高興的樣子哩。

母親對我的教誨是不拘一格的。還在家鄉時,我曾拾了小半木桶的蚶殼,移居汕頭後,早忘了這件事。不意過了兩年,有一天,老家的鄰居——八十多歲的葵姆叩開了我的家門,母親和我都感到意外。老人家慈祥地望著我,輕輕撫摸我的頭,嗬嗬笑著,合不攏的嘴說話了:“阿宗!”她顫巍巍地從肚腰裏掏出一個小紅包,“你那堆坩殼,我幫你賣了一角三分錢。奴嗬奴,拿著,以後買紙買筆用。”我紅著臉,不肯接過來。葵姆硬是塞進我的手心。那小紙包,還帶著老人家的體溫呢。望著滿臉皺紋、吟吟微笑的葵姆,我深感故鄉的人情那麼純真、那麼憨厚,又是那麼美好。遵照母親的吩咐,我將小紙包小心地保存下來,一分錢也舍不得花。直到笑口常開的葵姆九十二歲去世時,我才打開小紙包,把錢拿出來,湊著讓母親買了紙錢香燭送到葵姆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