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老夫老妻,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結局告別這個世界,於死者,可是說是相互的告慰,於生者,它應該是情與愛的升華。
三
如果西沙滸交替上演的都是如上兩對老人的故事,西沙滸便可稱作:“新世外桃源”了,但西沙湖並非如此。有時,它會吹來深深寒風,卷走深情脈脈的輕紗,讓你看到的是徹骨的冷陌與荒寒,是生的屈辱與辛酸。
在《連二大炕》中,作家像我們講述的是這樣的故事:因為貧窮,盛林子的媳婦攜帶其兒子出走,為了贖回兒子,盛林子隻好忍痛將自己的房產賣給了同胞哥哥福林,隻好同兒子一同住進了地窨子。雖然找到了扣大棚擺脫貧窮的門路,為了扣上大棚,他要求助因倒騰馬爾發了大財的福林哥哥,他要得到哥哥200元錢的援助,他得到的“援助”是:“就這50多元錢,你可早點還我,我的用項太多。”過年了,盛林子本以為哥哥會請他們父子“搓一頓”的想法也落了空。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在這辭舊迎新的大年夜,盛林子聽到的是哥哥家接財神的鞭炮脆響,看到的是院子裏的火光正旺。此時,盛林子用他獨有的方式,開始了他回應福林的“盛典”:
盛林子站在荒草垛邊,“哧啦”劃著了火柴,把人高的草垛點著了。盛林子把草垛弄成火堆的時候,村子就暗下來。盛林子見兒子傻乎乎僵在那,就喊:“去找個盆碴子,使勁敲,咱們也接神。”盛霖說這話時拖著哭腔。
麵對著這樣的“盛典”,人們的道德該是怎樣的震撼?我們真的可以扭過頭去,忘記西沙滸的如上一幕嗎?我們可以置疑作家的“殘忍”,但透過西沙滸“殘忍”的衝天火光,我們卻發現了人性的暗影圍困著人性的光明,而作家的大膽呈現,就是為了將人們的良知灼痛、喚醒。
在西沙滸,小村人容不下“進城幹那種”而被遣送回鄉的米兒;因為缺少新聞,這件事兒“屁大的工夫就傳個來回兒”;因為這件事兒,小村人像看西洋景一樣看米兒,更有甚者,要一千元錢,“娶”走米兒。最後,小村人逼走了米兒。米兒把想上吊用的紅布帶,掛在村口的歪脖樹上,不知是為嘲笑村人,還是警告自己。(邸玉超《生》)在西沙滸,孫嫂因趙嫂家趟地而受驚的牲口踐踏了自己家大豆秧,先是對罵,後是對打,讓人哭笑不得是,劃破了皮的趙嫂用打一針狂犬疫苗的方式,報複孫嫂。(《大豆》)在西沙滸,有嗜酒如命的酒徒老彪,(《柳鎮的姐姐》),有因嗜賭而氣走老婆翠花的悶子(《翠花》),有因暗戀老師不成,最後被迫幹上了“接客”勾當的芸豆(《芸豆》)……我們可以哀其西沙滸人的不爭,怒其不幸;可以慨歎他們的庸庸碌碌,聽天由命;但你無法回避的是他們的生存,這裏有血腥、有奸猾,這裏有掙紮,有卑瑣……作家將其對西沙滸複雜的情感,編織成了即可獨立成章、又可連接成片的故事叢林,有的驚心動魄,如《白的夜》,有的一波三折,如《出門在外》,有的蕩氣回腸,如《中國地》,有的溫潤纏綿,如《飛翔的石頭》。可以肯定的是,當你讀完這些故事之後,你會和作家一樣,有這樣的印象悄然萌生:“對痛苦當以悲鳴和淚水的回應;對卑鄙行為當以憤慨還報;對醜行當投之以厭惡。”
西沙滸是神奇的,西沙滸的故事有著不同的結局,但它的故事不會結束。
四
邸玉超是幸運的,因為他通過對西沙滸的建構,不僅營造了他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找到了屬於他自己的敘事節奏,找到了屬於他自己的語感,以及語感帶出的邸氏語言:
夜稠如黑米粥。
四周的丘陵睡臥如牛,恍恍惚惚,無聲無息。幾家燈火,醉眼朦朧,方芳哥哥中藏著幾多故事。
“嗖”,一條黑影躥出一截土牆,似貓似狗。
--《聽夜》
牛伸出舌頭,舔了幾下。丁大頭那四四方方的大臉有了些亮色,就用木棍撓牛身上的牛糞,撓了一陣兒,又回屋取了老婆子的木梳,輕輕地,一下一下,給牛順毛,那樣子,像個慈祥的老太太,在為孫女梳頭。
--《春寒》
孫河白天晚上都繞著高粱地走幾圈,有時也到別人家的地邊瞧瞧,孫河怎麼看都覺得自家高粱長得好,杆壯,穗大,粒實。孫河伸手掐一粒,撚撚,放到嘴裏嚼,就嚼出一種又甜又澀的幸福和自足來。多大的人物,多好使的腦袋,不都是這小胖粒粒喂出來的嗎?農民最辛苦,農民地位最低,可缺了農民,天就會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