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鋒卻不走。他說留下的時候,椿熠並沒回答。劉鋒卻自己回到鋪上,倒頭躺了下去。王椿熠想了想,沒出聲。
這豆子鋪在山坡上,薄薄的,看起來不起眼,要想歸攏到一處,卻是難。大胡子開拖拉機拉著大爬犁,狼牙棒開四輪農用車,車在前麵慢慢走,眾人手持三股叉,兩邊圍著往爬犁上,四輪車的拖鬥上挑豆棵。走不遠,兩車就堆得高高的像山一般,然後返回脫粒機旁邊,再一叉叉的挑下來,砌一堵厚牆般的,仔細碼好,最上麵再垛個順溜的尖頂,房蓋屋簷樣的泄雨用。
場院,就在耕地中間。用四輪車把一片看起來稍平整的地塊壓得硬實,脫粒機就擺在那裏。現在這片地方,被豆垛圍了幾層,真的院子一樣。
這樣的牆全部碼完,天氣就完全冷下來了。大夥戴著手套把脫粒機穩定好,皮帶牽到四輪車上,狼牙棒發動了機車。脫粒機轟轟的轉動起來。
王椿熠從垛頂叉下滿滿的一叉,甩到脫粒機伸出來的舌頭上,大簸箕站邊上,拿根短粗的木棍子往裏一扒拉,那堆豆棵轉眼就被吞了進去,機器的鐵皮殼上響起清脆的黃豆撞擊聲。幾乎同時,機器底下的篩板上,就淋漓落下金黃的豆子。
飛快的甩了幾下,椿熠把叉子交給二五眼,自己繞到前麵。來娣在地上放了個盆,接在篩板的出口,一溜黃豆,金色的溪流一般不間斷的淌進盆裏。來娣的身邊放了一摞麻袋,盆滿了,就趕緊倒進一隻麻袋中,一會工夫,麻袋也滿了,然後拿根穿好了麻繩的大針,幾下就麻利把袋子的口縫嚴實。
抓起一把黃豆,王椿熠看著、搓著、聞著,舔了幾粒在嘴裏咬著。那些暖暖的黃,把寒冷的天氣都烤的熱乎了,嘴裏黃豆的腥味,也覺得甜蜜。
王椿熠蹲著查看,被劉鋒的腿撞了一下,差點頂到機器上。站起來剛想發火,卻見劉鋒把來娣裝滿了黃豆的麻袋,雙臂合抱,蹲下,一使勁平地拔了起來。就那樣抱著,慢慢挪到事先搭好的樹枝架子上,放下,然後快步走回來,大氣也不喘一口,接著拿叉子挑那脫粒機噴出來的空秸杆,扔得遠遠的。
這兩樣活計,本應該兩個人幹。王椿熠知道,那麻袋裝滿了,正好是一百八十斤。扛到肩膀上走著容易,這樣拔起來就走,卻難。袋子粗,手臂合不攏,完全利用兩隻胳膊夾著的勁,不使袋子脫落下去,那不是一般的力氣。
袋子一隻隻的摞上去,已經碼了一小堆。王椿熠看著劉鋒,見他挑豆秸時的腳步,有些散亂了。去來娣身邊抱麻袋,卻立刻來了精神,還是一拔即起,穩穩當當。
王椿熠並不上前幫忙。就讓這小子把力氣都使出來吧,那樣他就能老實了,王椿熠心想。
北方的秋天,夜就開始漫長。狼牙棒們借著搖晃的蠟燭,也要玩上一會撲克,才能去睡覺。王椿熠仰躺在滾熱的炕上,閉了眼睛,腦袋裏流淌的都是金黃的豆子。
屋子裏吵吵嚷嚷,大胡子不再跟他們打牌,在王椿熠旁邊躺了,細碎的鼾聲已經響起。
突然,王椿熠感覺有些異樣。猛的翻身坐起,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是的,劉鋒不在屋子!而且,王椿熠斷定,他離開屋子已經有一會了。
“大嬸,來娣呢!”王椿熠幾乎是撞開了門。大簸箕手裏拿著鏡子,正專心琢磨鼻子上冒出來的一個小癤子,被猛然的撞門聲一嚇,渾身一抖,鏡子差點掉地上。
“去後麵林子裏方便了。這丫頭,這麼半天還不回來,許是天涼,鬧肚子了。”大簸箕從炕沿下來,也覺得有什麼不對:“東家,不會出啥事吧!”王椿熠急轉身出去,在灶坑邊揀了一根短粗的棒子。於大爺看見,不出聲,也自揀了一根,緊跟王椿熠往後山的樹林裏跑。等會兒我,等會兒我!大簸箕一隻胳膊穿袖子裏,腳卻不停。
“隻要不抬頭,遍地是茅樓”在山裏,抬頭方便也沒關係,平時都是些漢子,林邊地頭,在哪內急,褪下褲子就拉撒,器官相同,沒人會感興趣,真正的“方便”。
大簸箕娘兒倆來了後,大夥再解手,就文明了許多。都鑽到林子裏,被樹葉擋著,悄悄的進行。大夥約定,把那一片枝葉繁茂,離房子又近的灌木叢,專門給她們,其他人誰也不會去那地方解手。
一片榛材窠亂七八糟的倒下。並不見來娣,四周空蕩蕩的,沒一絲聲音。王椿熠的心一下子提了上來。
閨女!大簸箕剛喊,被王椿熠低聲喝住。
王椿熠蹲下細看,除了大簸箕母女常進來時踩的一條道,旁邊還有一溜榛子被踏倒,不仔細看並不明顯。那方向,是莊稼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