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鋒沒聽見一樣,不抬頭,也沒停止割黃豆。那鐮刀磨得鋒利,一大把粗壯的豆棵子攥手裏,鐮刀一碰,輕快的就把它們放倒。二五眼還在吵嚷,卻見那鐮刀並不躲閃他跨著壟溝的腿,眼看著就要割上,趕緊急跳一步,閃開了。
“別爭了,你來割這片!”王椿熠直起身子,召喚二五眼過來。王椿熠沒想到,這看起來很簡單的活計,幹起來卻這般的艱難。彎著腰,低於九十度,沒有支撐,手卻還要用勁揮鐮刀。那腰一會就酸疼,接著是麻木,像是脫離了自己的身體。站起來的時候,能感覺到那一節節的腰椎,發出細微的喀喀聲。
二五眼還在吵嚷,劉鋒抬頭看了他一眼。二五眼覺得身上像被針刺了一下,那眼神太陰太毒,也太冷。王椿熠再叫,他就罵罵咧咧的走過去,接下了王椿熠那片黃豆。
一年到頭,就盼著這些莊稼能順利的收獲。王椿熠不想在這幾天最後的收割中,惹下什麼難解決的亂事。反正自己也確實幹不了這活計,把割了一段的壟交給二五眼,王椿熠就坐地頭,點支煙,看大夥幹活。
山裏的耕地,不平整,留下的樹根也多,不適合使用收割機。而人工來割,雖然速度慢,成本高,但是卻可以幾乎貼著地皮割,不落豆子。
大夥各占一塊地方,離得遠,就都不說話,隻聽嚓嚓的鐮刀聲。大簸箕娘兒倆占同一塊地,緊挨著。王椿熠看那劉鋒,活計不慢,隻是割一會就站起來,眼睛直勾勾的看來娣,狼看兔子一般。來娣渾身不舒服,她能感覺到那眼光搭在身上,有了重量一般,壓得她手下的鐮刀都有點亂。
“真是屌朝黑土背朝天哪!老腰快不聽使喚了!”大胡子站起身子,使勁的往後仰著,伸展開許多疲勞。傳染一般,大夥也覺累了,一個個的直起腰,點上煙。都嚷,歇歇氣,伸伸腰,一會再幹。
大胡子雖是拖拉機師傅,但沒有機車的活時,也是有啥活計幹啥活計,並無怨言。
劉鋒沒抽煙,也不跟大夥嘮嗑,隻從衣服裏翻出塊磨石,噌噌的磨鐮刀。磨完自己的,又向大簸箕娘兒倆要來鐮刀,也磨得鋒利。大簸箕接過磨完的鐮刀,用手指試了一下刃,連連道謝。來娣卻不自在,紅了臉,接過鐮刀。那劉鋒,卻對她笑了一下。
王椿熠一直看著,這笑卻嚇了他一跳。他從沒見劉鋒笑過,這下卻發現了,那笑容有些癡。王椿熠小時候就見過這樣的人,現在他決定證實一下自己的想法,就起身去來娣那裏,把鐮刀要過來,幫她把附近的一片都割得幹淨。王椿熠起身,來娣紅著臉愣在那裏,大簸箕笑得舒心。但王椿熠同時也發現,劉鋒的眼睛死盯著他,裏麵像是燃燒了火,要烤焦他。
壞了,這人是花癡,很嚴重的花癡!王椿熠心裏想,他盯上來娣了,這下,麻煩大了!
雖是秋初,正午的太陽還很熱烈。大夥圍在地頭吃飯,王椿熠卻沒心思吃。那些割倒了,橫在壟上的一堆堆黃豆棵子,正發出輕微的啪啪聲,仿佛下麵藏著活的怪物在叫,噬得王椿熠的心都疼了起來。掀開一堆豆棵子,下麵黑土上散落著點點金黃的豆子。
王椿熠抓起一把帶著黃豆的土,手指輕輕的撥,輕輕的挑,卻難分開土與豆。四周不停歇的啪啪聲,把他包圍,他無可奈何。
“吃完飯趕緊幹活!天黑得早,抓緊時間!”王椿熠把那土使勁摔到地上,扭頭向大夥喊道。
其實不用催,大夥也知多幹活多賺錢。吃過飯,嘴一抹,連煙也沒時間坐著抽,就叼著,都奔坡上去了。
王椿熠心裏焦急,就覺得時間走得緩慢。大夥拚力把地割完,其實也就十多天時間,他卻覺得好像過了很久,連漸漸長了的胡子上,都發現了一根白。
所幸劉鋒並沒有惹什麼事端,所幸那些藏著的老鼠也沒出來搗亂。一定是劉鋒幹活太累,沒別的心思了。也許那些老鼠存的榛子已夠冬天吃的,這麼想想,王椿熠的心還鬆快了一點。
地割完了,這段活計就結束了。王椿熠把大夥的工錢結算完畢,就詢問誰願意留下打場。說是打場,其實場院已經換成了脫粒機,脫粒速度很快。這活計,最關鍵的,是把滿山的黃豆棵子,歸攏到脫粒機邊。
“我們娘兒倆留下,來娣裝袋子,我往機器裏填豆!”大簸箕選的,是兩個最輕巧的活計。大夥笑起來。
“你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兒了?要不,你跟東家說說,跟我去開拖拉機吧!”大胡子笑得壞,故意把最後兩個字與前麵的話分開。
打場,是日工。幹活多少都賺一樣的錢。普列帶來的人,在山裏待得久了,又賺了采山貨和割豆子兩份錢,都不願留下。發一聲喊,行李收拾得風快,轉眼就吵鬧著消失王在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