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猶豫著點了點頭,手指不斷在咖啡杯上來回摩挲,看得出來此刻心裏的緊張,她深吸一口氣,才看向林夏問道:“盧喬西的母親是什麼時候過世的?是怎麼過世的?”
“盧喬西沒有告訴你?”
吉米搖搖頭:“我從前不知道這件事,那天無意中碰到你後才知道原來他母親已經過世了,我後來問過他一次,可是他不肯告訴我。”
林夏了然地點頭,她自然知道盧喬西這個人,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打死都不會說,脾氣擰得很,當年一個人隻身來到上海,明明身無分文,卻不肯說一句服軟的話,她那時見到他,少年身上孤傲的倔強,即便一聲不吭站在那裏,都能讓人感覺到他身上的光芒。
後來他成功了,她也終於肯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他注定是要發光的。
“我父親和他父親是多年的戰友,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兩家就訂下了娃娃親,後來盧喬西一家去了香港發展,中間我們有很多年沒有聯係過,我對盧喬西的印象也隻停留在很小的時候,就在我們全家都快忘了他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了我們麵前,神情疲倦,身形狼狽,隻身一人找到我父親,請求我父親的幫助。”林夏抿了口咖啡,眯著眼睛,時光仿佛回到了那時。
“我也不知道他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我父親怎麼逼問他就是不肯說,隻說他父親因為一場意外死於車禍,母親積鬱而終,但事實上她母親卻是去世在監獄裏的,見他怎麼都不說,我父親也不好再問,他那時候在香港辦完母親的喪失,又辦了退學手續,問我父親借了些錢,要求我父親送他出國,他走後,我父親和他斷斷續續還有些聯係,直到那之後的三四年間,他還清了當時的借款,聯係的也越來越少,到現在,連個影蹤都沒有。”林夏長話短說,將一個原本需要說上一天一夜也不為過的故事還原成了幾分鍾。
吉米聽得身體有些僵硬,大腦跟不上她的步伐。
“所以……她父母……都去世了?”
這些年,他都是一個人?
“嗯,去世很多年了。”
咣當一下,手裏的咖啡掉在桌上,咖啡濺了出來晃到吉米的手上,她卻一點也沒感到燙。有時候心有種麻木的感覺,總覺得隨著時間變得越來越冷漠。
“當時他在我家這了些日子,有一天我去找他,發現他不在房裏,行李箱開著,最上麵的就是你的照片,雖然那是你十六七時的樣子,但很奇怪,那天一見到你我就認出你了。他隻隨身帶了你一個人的照片,所以我猜想,你們一定是對彼此很重要的人。”
可惜那些年,他們卻走散了。
“我不知道……”吉米喃喃道,“那時候我們之間有些小矛盾,我跟他鬧脾氣……他還跟我說分開……我真的不知道他父母已經……”
“他不說一定是不想讓你知道。”林夏柔聲安慰她,“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他沒有怪過你,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嗯?”
事情雖然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但那些年,她一直怨恨著他,她希望他和自己一樣不幸,一樣過得不快樂,然而當真正知道他過得不好的時候,心竟然會那麼疼,絞痛感蔓延全身,她手指微微顫抖著,想握成拳頭,怎麼也提不起勁來。
不知不覺,他們都不小心虧欠了對方那麼多,曾經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奉上對方麵前,卻原來隻有不幸和不快樂。
“吉米,雖然我們之間沒什麼交情,更算不上是朋友,但我希望你聽過這些事情後能放下,你如今還跟盧喬西在一起,說明盧喬西心裏真正有你,你們分開那麼久又能走到一起,足以說明你們有緣,現在他在你身邊,你就要抓緊,知道嗎?”
眼前女孩子那副茫然失措的表情連林夏看了都心疼,她好像漸漸明白盧喬西為何會單單對她如此牽掛了,一個人想著一個人,是件多寂寞的事情。
林夏走了,吉米獨自在夜晚的人民廣場坐了很久,熱鬧的街邊藝術和孩子們的嬉笑打鬧,這世界所有的繁華都與自己無關,真正的寂寞是當你坐在人群裏,即便熱鬧非凡仍覺得孤獨,她抱了抱自己的胳膊,這一刻忽然覺得秋天的上海這樣冷。
口袋裏的手機不斷震動著,她盯著盧喬西三個字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這三個刻在她心尖上的字,漸漸地變成了一種枷鎖和無力。手指摩挲著這三個字,她彎成一團,下巴抵到了屏幕上放聲痛哭。
他們之間錯過了多少啊,在彼此最需要對方的時候卻選擇了相互遠離,原本應該相互撫慰,卻試著兩兩相忘,那些年啊,她行屍走肉般地活著,把自己過成了生無可戀。
盧喬西在人群喧囂的人民廣場找到了吉米,她一個人坐在路邊的台階上哭成了淚人,隻是遠遠看著就讓他心跳忍不住漏跳一拍,他急忙穿過人群衝到她身邊,小心捧起她的臉問:“怎麼了哭成這樣?”
突然出現的麵孔讓吉米嚇了一跳,她呆呆地看著他忘了反應。
盧喬西急了,試圖把她抱起來,她這才掙紮著抓住了他的手,失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怨恨了你這麼多年,對不起,我以為知道你過得不好我會很開心,對不起,我曾惡毒地想就讓我們都孤獨終老,對不起,不知道那些年我所承受的苦原來你都加倍受著……
盧喬西表情一窒,問她:“對不起什麼?”
吉米又不說話了,她自我糾結的時候眉心擰在一起,整張臉幾乎皺得不像話,盧喬西再次在她麵前蹲下,正色道:“吉米,你聽好,有些話我隻說一次,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我活到現在對自己的人生很滿意,這很滿意裏當然也包括遇到你,即使曾經有那麼一些不愉快,但是我都忘了,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忘掉,我希望你能快樂,是發自內心的,而不是隨意敷衍,你懂?”
吉米臉上還掛著淚痕,盧喬西歎了口氣,伸手替她擦去:“以後不要這麼哭了,看著怪難受的。”
吉米抽噎了下,突然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你不開心的時候還能去哪裏?無非就是這幾個地方。”
剛來上海那陣子,盧喬西不敢隨意出現在吉米麵前,他每天跟著她上班又跟著下班,她係好去哪家餐廳吃飯,開心的時候喜歡去哪裏,難過的時候又喜歡去哪裏,他都一清二楚,就這樣掌握了她在上海的習慣去處。
盧喬西的麵色過後微微變得嚴肅:“你姑姑到處找你,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她?”
“我姑姑還不是吵著讓我回香港。”
“我聽口氣不像,她打了你很多電話都打不通,才打到我這裏來,我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吞吞吐吐最終也沒說。”盧喬西說著已經掏出了手機遞給吉米,吉米猶豫著沒接,盧喬西直接替她撥通了電話,放到她耳邊。
連拒絕都來不及,電話隻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起來,吉米隻得硬著頭皮喊了一聲:“姑姑。”
“吉米……公司出事了,你快回來。”
吉米看了眼盧喬西,兩個人麵麵相覷,盧喬西立刻察覺到吉米的臉色有些微變化,吉米又聽吉瀝青說:“公司那些高層也不知道突然怎麼了,突然跑到家裏來希望你爺爺交出股權,你也知道楊芹薇怎麼說也是個外人,攔不住那些人,你爺爺已經躺在床上好幾天了,吉米,你最好趕快回來一趟。”
“他們憑什麼這麼橫?”吉米有些不明白,公司那些人一向都很怵爺爺,怎麼會無端端跑家裏去鬧事?
“聽說……林墨白在跟EP公司談合並的事情,因為楊芹薇攔著一直沒法完成成形,現在恐怕是惱羞成怒了……”
吉米尚在猶疑,盧喬西已經接過了電話:“姑姑你放心,我們訂最快一班航班趕回來,您好好照顧爺爺,別讓那些人接近爺爺。”
說完便掛了電話,抓住吉米的手,兩個人的手心都很冰冷,但貼合在一起的時候一股暖流立刻穿透全身,他不說話,就那麼拉著吉米,吉米跟在他身後,多年來第一次有一種依靠的感覺。
這個男人走在自己麵前為自己遮風擋雨,他如他所說的,不再讓她一個人,他替她做決定,為她擺平所有不安和惶恐,他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仿佛一瞬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