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愛如指間沙
吉米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虛弱的爺爺，在她的記憶裏，從小到大爺爺在心裏的形象一直是高大威嚴的，爺爺就像一座高高在上屹立不倒的銅像，她從小就怕他，隻要爺爺一拉下臉她就沒來由覺得慌張，在她的心裏，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爺爺會像此刻這般躺在床上，笑得如此虛弱而無力。
“回來就好……”見到吉米，老爺子隻說了這麼一句話，吉米所有關切的話語哽在喉嚨，這些年似乎總在經曆離散，身邊的親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開，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感到彷徨，我們的生命根本由不得我們自己控製。
盧喬西攬住她的肩，朝她使了個眼色，用手在她背後輕輕托了一把，吉米咬著嘴唇，臉上血絲全無。親人就是，你以為你可以不在乎，但看到他生病或者受傷，心會尖銳的疼痛，會不舍會心疼，即便曾經那樣深刻地埋怨過。
“您身體一直很硬朗的，怎麼會這樣？”吉米的聲音有些低啞，一隻手緊緊攥著盧喬西的衣角，仿佛隻有那樣才能稍稍得到一點支撐的力量。
老爺子擺了擺手：“不礙事，老毛病了，休息幾天就好了。”
可事實上老爺子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周之久，下床走動沒走幾步就覺得雙腿無力，吉瀝青急地團團轉，找了整個香港最好的醫生，都隻說好好休養便是，話雖如此，但吉瀝青仍然一味認為一定是跟那日公司那幫人的談話有關。
他們跟著吉瀝青進了書房，幾個月不見，吉瀝青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疲憊，她的臉色很差，頭發有些淩亂，長歎口氣，才麵色戚戚說道：“林墨白各種收買人心，如今在公司聲望頗高，董事會那些人都隻聽林墨白的，楊芹薇雖說是你爺爺欽點的人，可畢竟不是我們吉家人，在公司也是人微言輕。前陣子EP公司提出要跟我們公司合並，他們的主事人從始至終都是直接跟林墨白接觸的，壓根沒有通過楊芹薇，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被楊芹薇知道了，她當場阻止了這場合並事宜，並且強烈反對和EP公司合並，董事會那些人如今眼裏隻有林墨白，那裏你會聽她楊芹薇的？再加上楊芹薇隻是個掛名總經理，手上根本沒有一點股權，董事們就更加肆無忌憚，這不，前幾天就鬧到了家裏來，要求你爺爺重新甄選總經理，罷免楊芹薇。”
吉米有些似懂非懂，這些生意場上的事情她並不很懂，但大致也明白了其中意思，公司裏的鉤心鬥角她是知道的，當年她看著父親每日奔波忙碌，最忙的時候整天整夜地把自己關在公司裏，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要有一顆耐得住寂寞的強大心髒，才能坐上那個位置。
所以她從來沒有羨慕過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甚至曾經一度覺得慶幸，自己不是被推上去的那個人。
“爺爺的意思呢？”
“你爺爺自然不可能答應他們，那些人心裏存的什麼心思你爺爺知道得一清二楚，現在是你爺爺手裏還抓著一半以上的股權，那些人才不敢輕舉妄動，要是沒有股權……真是無法想象公司會亂成什麼樣子。”
吉米抱住吉瀝青，拍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撫，這時候她忽然發現，從前太多時間用來怨恨，反而忽略了原本應該關注的溫暖。這麼些年，她似乎從來沒有為這個家做過什麼。
“姑姑，你不要擔心，有我在呢。”
“吉米啊，姑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管這些事，但是沒有辦法，雖然你從不涉足公司事務，但你是吉家唯一的血脈，現在隻有你在公司還能說上些話。”
吉米苦笑著搖頭：“他們連爺爺都快不放在眼裏了，怎麼還會把我放在眼裏？您先別急，這事我來想辦法。”
為了讓吉瀝青能放心，吉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還有盧喬西呢。”
原本一直在房間裏把自己當成空氣的盧喬西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有些不大相信，隨即嘴角便揚起了好看的弧度，這個笑容恰巧被吉米捕捉到，她心裏一驚，又立刻移開了視線。她在心裏暗自惱怒，不知不覺中竟然無意識地把他當作了自己的依靠。
“其實……楊芹薇那孩子不錯，你爺爺病倒後，白天由我照看，她在公司忙了一天後回來，執意讓我回去休息，這些日子晚上都是由她照看你爺爺的，比她那個媽不知道好了多少……唉……”
吉米沒再接話，好不容易才安撫著吉瀝青回自己房間休息，出了門才發覺自己手心一片汗漬，盧喬西靠在玄關處，見到她立刻笑道：“我很高興。”
“什麼？”
“你能在困難的時候想到我，我很高興。”
原來是為了剛才她的那句話，吉米解釋道：“那是為了讓我姑姑能安心，沒其他意思。”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總之我真的很開心。”他走了多久，才能走到這一步。
吉米無視他的話，兀自向樓下走去，剛走到一樓便和迎麵進來的楊芹薇撞個正著，這樣的場麵她們經曆過很多次，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勁在讓她們相互靠近。又是互相對視，不過幾秒兩個人默契的移開視線，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如今想來，她們知道對方長達十多年，卻從未有過一次談話。
吉米一直都認為，自己和她，這一生就算不是敵人也成為不了朋友。
下過雨的草坪如雨後春筍，幹幹淨淨，黃昏的街道倒映著路人匆忙的剪影，夜幕前的天際如同一道極光，將天與地分成明顯的兩端。楊芹薇獨自坐在庭院裏的台階上，仰頭靠著身後的柱子，聽到有腳步聲漸漸靠近，仍舊閉著眼睛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其實不用睜眼她都已經猜到來者是誰。
空氣裏有檸檬的味道，可惜她一睜開眼，除了吉米站在她身側之外什麼都沒有。吉米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一如她記憶裏的麵無表情，已經習慣了被如此對待，哪天如果眼前這個女孩兒突然對著自己笑，她反而會覺得更加不自在。
楊芹薇沒有要同她說話的打算，正欲起身，卻被吉米一把按住，吉米正視著她，認真說道：“我們談談。”
這下輪到楊芹薇皺起了眉頭，她挑了挑眉搖頭拒絕：“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吉米點頭表示非常讚同她這句話：“我們之間的確沒什麼好談的，但公司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也不想自己辛苦守著的東西到最後變成虛無吧？”
聽了這話楊芹薇的表情才稍稍有所緩解，她移開視線，感覺到吉米在自己身邊坐下。
“生意場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想法，你為什麼不支持合並？”
楊芹薇聞言冷笑一聲：“你沒聽過弱肉強食嗎，如今公司沒有領導人，缺了主心骨，本來就人心惶惶，我們恰是所謂的弱肉，你知道EP公司在行業裏是什麼樣的地位嗎？我們這樣的十個公司都抵不過它一半，說是合並，實則收購，一旦我們和EP公司達成合並，就意味著我們不再有自己的話語權，你爸爸和你爺爺辛辛苦苦一輩子的東西就這麼變成錢進了別人的口袋，你可甘心？”
“所以林墨白才想方設法地要趕你下台，因為你走了就沒人阻礙他了？”
“公司高層現在幾乎都是他的人，要不是礙著我身後有爺爺，你認為憑我的身份能阻止的了他？”楊芹薇自嘲地笑起來，她一直都很清楚林墨白到現在都還在給自己麵子的原因，爺爺手裏掌握著公司一半以上的股權，也就是說不管林墨白收買多少高層的人心，多少人站在他那一邊支持合並，但隻要沒有爺爺拍板，這事無論如何都無法有進一步的進展，他們現在就是要把爺爺身邊的人弄走，好讓爺爺獨木難支，最後想辦法設計拿到爺爺的股份。
吉米思索了片刻，又問：“合並案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
“隻差敲定合同，所以他們才開始打起爺爺的主意了。”
“抓到林墨白的把柄了嗎？”吉米突然說道。
楊芹薇愣了一下，搖頭：“他太狡猾，在公司做事滴水不漏，很難抓到他的把柄。”
“我是說他殺人的證據。”
吉米說這話的語氣淡定從容，倒是楊芹薇聽到後驚了一下，盧喬西曾提醒過她不要將調查林墨白這件事告訴吉米，可現在吉米又是怎麼知道的？
“你們以為能瞞多久？”吉米像是看透了她心裏的想法，說道，“我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但不表示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不能以正當的理由對付林墨白，那就以非正當手段，找不到證據，我們可以製造證據。”
那一整個晚上楊芹薇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直在回味吉米那句話，她從前就知道吉米並不傻，但沒想到她遠比自己以為的要聰明許多，盧喬西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她就算明明知道也假裝不知道，找不到對付林墨白的方法，就刻意製造證據，她不得不承認，吉米一句話點醒了她。
第二天出門時楊芹薇在門口遇到剛巧趕過來的盧喬西，兩人相視一笑，楊芹薇想起昨夜吉米的話，提醒盧喬西：“你不想讓吉米知道的那些事，她似乎一早就知道了。”
盧喬西攤手，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的無奈。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她遲早都會知道，隻不過比我預計的要早一些。”從最近很多次吉米對自己欲言又止的閃躲之間，盧喬西就已經大概猜到，那些事終究還是讓她知道了，他不願意讓她放過多心思在這些事上，最終還是沒能瞞過。
楊芹薇眨了眨眼，無話可說，有些人之間的默契是天生的，就比如這兩個人，即使相隔多年，隻要一站在一起就給人一種這兩個人天生就是屬於彼此的感覺，人與人之間的遇見往往就是一種奇妙的存在。
吉米跟著盧喬西一起去見了莫飛，他們約在經常去的那家咖啡廳，清晨的露天咖啡廳還沒有太多人，莫飛一臉的惺忪，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眠，吉米挨著盧喬西坐，目光卻停留在莫飛身上片刻不離。
他這副模樣像是被打劫了一般。整個人看上去沒什麼精神，像是有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了。
盧喬西眯著眼睛，語氣略帶嘲諷：“你昨晚搶銀行去了？”
莫飛不滿地嘟噥道：“還不是為吉米家那點破事兒？林墨白現在天天召集高層在外名為吃飯實則開會商討，再不想出個辦法來，楊芹薇遲早得被趕出公司。”
“你對楊芹薇的事情倒是十分上心。”
“當初可是你拜托我的。”既然吉米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莫飛也就沒什麼好避諱的了，他大致將林墨白這些天的行程說了一遍，特意提到了楊敏，這兩個人幾乎同進同出，不知道的人看來，更像是一對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