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承父業,兒子像爹,這是天性。黃家赫像他爸,所以他是個情癡。盧生也像他爸,所以他也是爛人。在盧生的觀點裏,他不會認為自己女人多是什麼丟臉的事。他隻會覺得,這是他的魅力所在。
我漸漸能明白黃家赫說的,盧生喜歡搶他的東西是什麼意思……盧生的骨子裏,就脫不掉暴發戶的劣根性。他在炫耀,無時無刻不在炫耀。
跟盧生不同,黃家赫不喜歡張揚,黃家赫骨子裏的高傲是與生俱來的。所以無論盧生怎麼樣,他在黃家赫麵前,總覺得矮了一截。
為了黃家赫,我決定不用我最初預期的方式進行報複。看著盧生那張令人厭惡的臉,我忍不住想要刺他一刺。
左亞出去的時候沒有關門,屋裏冷得像冰窖,我把袖子挽上去時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在盧生詫異的目光中,我漠然地指著胳膊上的傷疤:“我胳膊上的傷疤,你能想象出來是怎麼弄的嗎?這三年你都沒來看過我,我想你一定不知道。”
“這些,都是我在精神病院的那些病友留下的。有的是被餐刀割傷,有的是被撕咬傷的。”我不帶任何語調地說,“精神病院的生活,不像是去旅遊度假。不會有穿著得體的服務生問你需要點什麼餐,也不會有客房服務員為你拿行李……你以為程萬裏說的那些,就算了?被打被罵被侮辱,那簡直就是家常便飯。隻要不死,在那裏就算是勝利。”
盧生僵直地掐著我的胳膊,他的眼睛瞪得很圓。我不覺得他會有良心後悔,而我也不想做太多矯情的事情。我隻是把我的傷疤揭開給他看,我要讓他知道他是多麼令人厭惡:“就因為你的不聞不問,我在精神病院裏可是備受‘優待’。”
在寒冷的屋子裏,我說出的話都不帶白氣:“醫師們都知道我以前有一個有錢的老爸,後來又都知道我有一個有錢的老公……可你除了一個月一萬的住院費外,一分都不肯多拿。為了讓我管你要錢,醫師們真是在我身上下了不少工夫。”
“不給飯吃,不給水喝,這簡直是小兒科。”我放下袖子,冷冷地盯著盧生。
盧生臉上難看的表情讓我心情愉悅,我哈哈大笑,盧生被我刺激到,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我從左亞家回來,進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水。由於水灌進去得太急,喝完之後又立馬“哇哇”地全都吐了出去。
強烈的恐懼讓我的手抖得厲害,腮部的肉都被我咬爛,可還是鎮定不下來。我脫掉外套,盤腿坐在床墊上。看著黃家赫鋪好的床,我這才一點點地理清思緒。
我被人算計了。
從出院到現在,我都被仇恨的情緒支配著,腦袋裏都是些瘋狂而又不切實際的想法。要是沒有姨媽和黃家赫的指導,我跟四年前的呂諾真的是沒有區別。我想要報複盧生,卻不得其法地亂打亂撞。除了耽誤自己,也誤導了別人。
如果盧生不是和左亞一起在作秀,那麼新聞報道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有人不想讓我放過盧生,有人想讓我複仇,有人想讓我繼續跟盧生糾纏不清……可是,為什麼呢?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我盧森堡的錢被人知道了。不然其他原因都不足以讓人設這麼大的套逼著我和盧生反目。
其次,就是黃家赫。他不喜歡我和盧生在一起,又不想讓我抵觸心理太強烈。所以,他會采取比較隱蔽又極端的手段,強硬地推著我離開盧生。
但這些想法我隻能暫時壓在心裏,沒有證據前,我隻能靜觀其變。貿然去詢問身邊的人,打草驚蛇不說,更加會傷害親近之人的感情。
雖然知道理應如此,可事情畢竟是發生了。我心存芥蒂地看著黃家赫,總覺得不太舒服。晚上我們倆一起在廚房吃飯,我的話比平時更少了。
黃家赫以為我今天辦理了離婚,所以心情不好,他也就沒多說什麼,安靜地吃了晚飯。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黃家赫才開口問我:“諾諾,跟我回家過年吧!”
先不說我和黃家赫的關係如何,單從父母雙方考慮,黃家赫的媽媽也不會太歡迎我。我姨媽算是他父母婚姻的破壞者,現在雖說黃家赫父母複婚了吧,但總歸還是有隔閡的。
黃家赫知道我的顧慮,不過他也有堅持的理由:“你去見見我爸爸吧!在你家出事之前的那幾天,我爸爸一直和你爸爸在打球……你多和我爸爸聊聊,沒準能知道些有用的線索。”
“能有什麼線索?”我真的懷疑黃家赫還沒有睡醒,“他們在一起打球,不都是聊吃吃喝喝一類的事情嗎?能有什麼線索?要是有線索的話,三年前你爸爸不都說了?”
黃家赫沒理會我挑刺般的語調,他靜靜地解釋:“我也不知道,但我總覺得,我爸爸應該是知道些什麼的。又或者說,你爸爸是跟我爸爸講了些什麼……”
我急切地打斷黃家赫:“真的?怎麼說?”
“你別急,聽我跟你說。”黃家赫漫不經心地拎起我的一撮頭發把玩,“你要是讓我拿確切的證據出來,我是沒有的。怎麼跟你講呢?大概,算是我的職業直覺吧!”
我好笑:“大律師,你是靠直覺破案子的嗎?”
“當然不是。”黃家赫玩我的頭發玩上了癮,他抓起三撮開始擺弄,邊編著辮子邊說:“不過案子看得多了,或多或少會有些感應。不能說次次都靈驗,但在沒有頭緒的時候,嚐試去驗證一下自己的直覺,也是個辦法。”
黃家赫說得不無道理,而我似乎也看到了條出路。我感覺既緊張又興奮,甚至都有點語無倫次:“既然這樣的話,我們還是不要等過年了。你爸爸今天有時間嗎?方便我去拜訪他嗎?”
“你先別急。”黃家赫笑著拉我坐下,“我爸爸,嗯,他可能不太想再提你家的案子了。即使去問,我覺得我們也要循序漸進地來。我爸爸的脾氣你多少了解一些,他是屬於吃軟不吃硬的那類人。你聽我的,我去安排。”
黃家赫說要幫我,他還真的是盡心盡力在準備一切。
我已經不習慣對人展現出感動的一麵,表示感謝的話,也說得稍顯荒誕:“黃家赫,你不是說麵對仇恨的時候不要以暴製暴嗎?這個社會怎麼了,寫愛情小說的都不再相信愛情,而律師也都不相信法律能戰勝一切了嗎?”
黃家赫眼神灼灼,他似乎一眼就將我看到底。我的怯懦,我的不安,他都看透了,但他並沒有點破:“法律並不能戰勝一切,它隻不過是為人服務的工具罷了。我不讚同以暴製暴,就算盧生真的殺了呂叔叔,我也還是不同意。”
“哦?”
黃家赫笑得狡詐,他笑眯眯的樣子像是偷吃孩子萬聖節糖果的父母:“不過,我還是同意引導犯人自投羅網的。”
於是我跟著黃家赫一起笑了。
這麼長時間,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熱切地期盼過年。姨媽打電話來要我過去她那裏,可聽說我會去黃家赫家過除夕,她很是不高興。但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能得到線索才是此時最主要的任務。
黃家赫家的年夜飯,真不是好吃的。年三十一大早,我和黃家赫一起買了不少東西回去。鄭亞娟知道我要來,連門都懶得給我們倆開。最後還是黃家赫找鑰匙,才把門給打開的。
對於過年的記憶,我早已經很陌生。在精神病院的時候,食堂會包一頓幾乎沒有餡的餃子了事……看著黃家赫家裏掛著的紅燈籠和貼的窗花,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放過鞭炮之後,我們沉默地坐到飯桌邊吃飯。黃繼龍還算和善,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會盡量考慮到不讓我太難堪。而鄭亞娟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她夾了一筷子菜,吃都沒吃,又放下碗回屋去了。
看黃家赫的表情為難,黃繼龍笑道:“去吧!我會幫你看著諾諾的。”
“那……”
“我沒事兒。”我笑著看黃家赫,盡量讓他放心,“你媽媽那裏要緊。”
這樣的場景,我不是沒想過。可一旦真的發生了,我又沒辦法不尷尬。黃家赫進屋之後,我坐在椅子上稍顯局促。黃繼龍坐在一張餐桌的另一端,他笑起來的樣子和黃家赫特別像:“你姨媽……她最近還好嗎?”
一提到我姨媽,我就淡定了些。我伸手摸了摸滾燙的臉,還算自然地說:“挺好的,隻是最近她經常發燒。可能是我把感冒傳染給她了,她也總是反反複複發燒,總不見好。”
“現在的天氣確實很糟糕,而我們又都歲數大了。”不知道黃繼龍在想什麼,他厚厚的眼鏡片上反射著惆悵的光。他抿了口酒,說,“你姨媽她沒有孩子,幸好她還有你……你們兩個總能相互照應一下。”
黃繼龍話裏有話,我不明白他想說什麼。不過我想姨媽總歸不像我這般淒慘,雖然她沒有子女沒有老公,可姥姥姥爺還在,她還有爸媽。如果真有什麼事,是不會沒人管她的。
“我爸活著的時候經常跟我說,讓我和亞娟再要一個孩子。你們小時候過年,你和家赫總是在一起跑跑鬧鬧的,經常吵得我頭疼。一轉眼,你們竟然都長這麼大了。人喲,不服老總是不行的啊!”
黃繼龍並沒說什麼讓我太難堪的話,他溫和得還像是以前的那個黃叔叔:“我也想要兩個孩子,總想著給黃家赫生個你這樣的妹妹也不錯……可有國家的政策在,我肯定不會搞這份特殊。但是獨生子女,給家赫的壓力太大了。我和亞娟老了,什麼事情都要家赫去跑。”
“失獨啊!是任何一個中年人都承受不起的打擊,想想都覺得可怕。”黃繼龍又為自己倒上一杯酒,他雖然老了,但皺紋帶來的滄桑感卻越顯威嚴,“可天災人禍,每天都在發生。人的命運,很大程度上都帶著不可逆轉性。像是年輕時候很愛的人,無緣在一起,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了的。”
黃繼龍在說他和我姨媽,或者是在說我和黃家赫……外麵歡快的爆竹聲讓我倍感沉重,我的問題完全問不出口:“我以為像黃叔叔這種工作人員,都是無神論者,是不會相信命運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