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節外生枝(3 / 3)

其實,兩個人心裏卻正如這海底的激流,衝撞得無比厲害。這一刻,魚兒就覺得她需要許明的熱乎乎的胸懷,需要他鉗子一樣,摟著她的有力的胳膊,她需要那咚咚跳的心聲。剛才她就像一隻雛雞一樣,被許明摟在自己的翅膀下,她感受到了那種雞雛在老母雞懷裏的那種安全與溫暖。她長到十七年來,還沒有一次這樣的感覺,雖然也有過許多男人這樣摟著她,但她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她的內心是多麼渴望這種感覺啊。魚兒想,許明能一直這樣把自己摟著多好啊,世界能停滯下來更好。

可她突然又感覺到許明是那樣的孤單,她是從他的心跳中聽到的,她一聽那心跳就想起許明這些天為她做出的一切。他現在就一個人了,沒有了兒子,沒有了女人,魚兒想,許明的心一定是苦苦的單單的。這樣想著,魚兒自己仿佛成了一隻扇著翅膀的母雞,她真的想把許明摟在自己的身體裏,進入自己的身體裏,與自己融為一體。這時,魚兒的身體內突然升起一股股熱流,很快地衝到了她的腦子裏。衝進腦子裏的熱流,使她失去了控製,她又一次摟住了許明:我要你,你要了我吧!

許明的腦海裏,就像有一團氣,呼地燃燒而盡,繼之而來的是一片焦灼的空白和眩暈。魚兒突然而來的動作,把他剛才的思緒一下子衝斷了,衝得無影無蹤的。許明的思維經過一段空白和眩暈後,一些新的感覺和思緒又開始從腦海的四周生長出來,他的腦海就像春天竹林,那些思緒如一個個新筍一樣,尖著頭從四周向裏一齊膨脹。他真想進入魚兒的身體,這種想法似乎過去也產生過,但都是一閃而過。

可現在,他就真的觸到了魚兒如蔥的肢體,而且魚兒真的就像溪裏的魚一樣,張著那柔軟溫潤嬌小嫩紅溢著粘液翹著須兒的小口,一下子把他吸進了她那深不見底的口中,那小口先是有吞有吐的吸著吐著,忽然死死的把他吸進了深處。而自己呢,也緊緊的摟著那像魚一樣光滑的小身子,越摟越緊,最終把她擠壓在自己的身體之中。許明覺得這種感覺好像並不是今天才有的,好像已有過千百萬次了一樣,是那樣的美妙與默契。

這些想法不停的生長著,終於擠滿了許明的腦海。就在擠滿他腦海的一瞬間,許明的腦海再次出現了空白與眩暈,是那種大河突然決堤後的眩暈,但那是一種帶著快感的空白與眩暈,一泄千裏,勢不可擋的那種。大河決堤後就是理性的平靜了。許明理智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卻仍摟著魚兒,而且,兩個人已經融在了一起。

這是怎麼了?他忽地把魚兒推開,站起身,他仍感覺到神經木木的,沒有什麼感覺一樣。他啪的一下扇了自己的右耳光,接著又啪的扇了自己的左耳光。

十三

魚兒的那個電腦培訓已經結束了。

像她這個年歲的女子,手指靈得能跳舞,記憶力也相當的好。通過培訓,魚兒已經達到了能熟練應用的地步了。具體的說,她已經達到了這些指標:盲打每分鍾七十八個字,電腦已能熟練應用,能上網,能收發郵件,能做簡單的排版。

許明感到十分滿意,因為魚兒的所學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超越預期是能給人帶來快樂的,無論超出的有多大多小,都會帶給人們意想不到的驚喜。結束那天,許明到培訓班親自看了魚兒的表演。那天晚上,他們在魚兒那間小房裏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賀。那天他們玩得很晚,也很快樂,快十一點了許明才回去。出門的時候,他告訴魚兒,放你幾天假,全城玩一玩,我要出一次差,就四天。我回來後,就給你找一份工。魚兒答應了下來,因為這是她不可能不答應的事,她已經習慣了。

許明走後,魚兒感到了從沒有過的空落。像是壓在自己心裏的重負忽然消失了,失去了重負的魚兒就有一種要飄飛的感覺,無根無定的飄飛與失落。下一步我還幹什麼?魚兒不明白。但她畢竟是一個才十七歲的女孩,她想自己要拚命地玩,來填充心裏的空落。怎麼玩呢,她不知道。她有起得晚(前邊不說每天起得很早嗎)的習慣,當她起來把自己洗過,到街上填飽肚子後,她就開始在街上玩。她也不坐車,就走著,從這條街走到那條街,從街上的這個商場走進那個商場,從櫃台上這樣東西看到那樣東西。累了,就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渴了,就買瓶可樂什麼的灌上一氣。就這樣,她把頭頂上的太陽玩落了西天,把白亮的天空玩成了黑夜,把活生生的人與物,玩得沉睡不醒。

晚上,她進了自己那間小屋,仍不停的玩。小屋裏畢竟沒有什麼好玩的,但她也得玩呀,她不能讓玩停下來,不然她就安定不下來。她先是用紙折小星星小鶴小貓小狗小船小籃子什麼的。她用各種紙來折,白色的打印紙口香糖花紙巧克力金箔紙衛生巾包裝紙,隻要屋裏有的紙,她都用來折,折得整個小床上花花綠綠千奇百怪的。就這樣,她又一直把自己折得渾身無力,直到倒在床上為止。第二天,她仍然接著這樣玩。第三天,她還是這樣玩。她終於把自己玩成了一灘泥,軟在床上動都不想動,動也動不了。

魚兒第四天醒來的時候,她突然想到要回家。她畢竟已經有一年零三個月沒有回家了。在這之前,她從沒有過回家的念頭。就是在許明要她回家的時候,她仍沒有一點這樣的想法,而且回家對於她來說是一種恐懼。她不想再回來那個家。當然,她不止一次的想,爸媽一定是很想她的,但她已在離家三個月後給他們打了一個電話,而且後來又寄回去五千元錢。她相信爸媽是不會怎麼想她的了。因為,在她的感覺裏,他們從來都沒有對她關心過,有的隻是不滿。

現在為什麼突然想要回家了呢,她自己弄不明白。但這並不能阻止她回家的焦急心情。魚兒躺在床上想,回家這種念頭咋這麼怪呢,一想起來就再也止不住了。魚兒思索,想回家這感覺,莫不就是她曾經得過的腳氣病,你不碰它就啥事也沒有一樣,你就是不能碰,更不能擠和捏,越擠越捏就越癢,越癢就越得不停的擠和捏。現在,她恨不得把自己都捏碎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抑製住想回家的那種焦渴和痛苦。她本來想天一亮就動身的。可她還是忍住了那種渴望,她想她必須把這事給許明商量一下。

當魚兒把這種想法告訴給許明時,許明產生了懷疑。他弄不明白,過去勸都勸不動,強迫都強迫不了的魚兒,怎麼會突然要回家了呢。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許明真擔心魚兒會生出什麼古怪的想法。他甚至想到魚兒是不是耐不住寂寞了,是不是想重新回到她原來的路子上去呢?魚兒這個年齡的女孩,有時的想法是非常奇怪的,許明想。於是,許明就不同意魚兒現在回去。魚兒呢,這時就像自己的腳氣病又犯了,她難以控製自己回家的想法和決定,就與許明理論。越是這樣,許明就越發不放心起來。

兩個人為這件事僵持著。最後,許明對魚兒說,你告訴我你家的電話,我讓你爸媽來接你,除非這樣,不然你就別想離開這裏!

魚兒見許明這個樣子,她竟笑了起來。她為許明的這些想法而可笑,她怎麼也不理解許明會對她這麼不放心。於是,她說,那你送我!許明想了想,答應了下來。許明做出這個決定時,什麼都沒有多想,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必須把魚兒送回家,他才能卸下來心裏的這個重負。

許明這樣決定下來後,就給單位請了假,當然是找了其它理由的。他與魚兒踏上火車的時候,心裏有一種高尚的感覺,是那種要辦成大事的樣子。火車咣咣的動著,距離魚兒家的那座小城越近,許明的心跳得越快。他努力的把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但就是不行,他竟設想著見到魚兒的爸媽的種種情形。

雖然,魚兒不止一次地給他說過,自己的父母是那種市儈、狡猾、多疑、欺騙、斤斤計較的人。但許明還是不相信,他想,魚兒的爸媽對他一定是熱情與感激,他們沒有理由不這樣對自己。而自己是不需要感激的,他是覺得對魚兒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子的,如果不這樣對魚兒心裏就難受,就受煎熬,魚兒反而成了他快樂的源泉,他應該感謝魚兒才對的。到目前為止,許明覺得還沒有一件事使他像對魚兒這樣有成就感。許明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和感覺的。有時,人的想法和感覺是很奇怪的,不要說是別人,就是自己都真的弄不明白。許明現在心裏就是這種狀況。

到了魚兒家的院子裏。魚兒的爸一見魚兒突然出現,先是一愣,繼爾上前一把抓住了魚兒的肩頭:閨女!接著,就拿兩眼盯著許明。魚兒的媽在西偏房裏正剝著羊皮,一聽魚兒的爸叫閨女,忽地從屋裏跑出來。她跑出了門,咯噔停在了那裏,愣了足有一分鍾,然後把兩隻帶著血水的手,在左右兩個屁股上正反擦了兩下,向前緊搶幾步,一把摟住了魚兒,接著,就是一通哭罵:你這個死妮子!你這兩年跑哪去了!

當魚兒的爸媽都一齊看著許明的時候,許明有些不好意思,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話,木在了那裏。這時,魚兒也感覺到了許明的尷尬,為他被冷落而歉意,就介紹說:這是我恩人!聽魚兒這樣說,魚兒的爸遲疑了一下,眼裏冷冷的,但還是主動走過來,握住了許明的手,搖了又搖,搖了又搖。許明心裏有些不解,他感覺到這手握得有些假惺惺,熱中帶冷,而且還有一些別的什麼意思。許明被魚兒的爸和媽讓進充滿羊肉膻味兒的屋子裏,暗吸了兩下鼻子,一股入心入脾的膻味,隨即彌漫了他整個身體的角角落落。

這時候,魚兒家的院子裏就來了幾個女人。他們嘰嘰喳喳的說著什麼,魚兒被他們圍在中間。許明聽不太懂他們說的當地話,但那一個個怪異的,向屋裏探來探去的眼神,讓他感覺到很不舒服。

一會兒,也就是轉眼之間,院裏的人說走都走完了,竟沒有一個人,連魚兒的爸媽都也沒有了蹤影。許明覺得很是奇怪,他弄不清這些人剛才說的什麼,現在為什麼又突然說走就走完了,一個人影也沒有。

許明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就掏了一支煙,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他抬頭向空落落地院子看去,心裏突然有一些不安。他覺得魚兒她爸很可能把他當成了壞人,有可能懷疑魚兒離家兩年多跟他有關係,或者把他當成把魚兒勾引出去的壞人。這樣想下去,他有些害怕了,覺得自己就又掉進一個看不見的陷阱裏。自從認識魚兒後,沒有一個人再相信自己的做法,他越是想把這件事情說清楚,別人就越不信,甚至越懷疑自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再聯想,魚兒曾給不止一次給他描述的家庭情況,以及自己離家出走的經過,他就深信自己的判斷,而且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和惶恐。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越是這樣,自己就越有些擔心和不安。他有點兒急,也有點兒躁,就又點著了一支煙。

許明掏出第四支煙,剛點上,這時,從院門口進來了一個理著板寸的年輕人。許明正思忖這年輕人是誰的當兒,接著就又來了兩個人,都是三十歲上下的。最後來的才是魚兒她爸。四個人一進屋,都有些不安和緊張,搓手擼頭發的,像一個個機器人一樣,動作十分的誇張和不自然。許明感到有些可笑和不解,他不知道這些人怎麼會是這個樣子。許明也被他們弄得有些局促,就站起來招呼他們說,坐吧,坐吧。四個人就一齊笑笑,像是由誰喊了預備口令一樣,不約而同地說,許科長坐、許科長坐。

他們共同又吸了幾支煙,門外就進來兩個抬著菜盒子的小夥子。兩個小夥子來了兩趟後,桌子上就堆滿了盤子和碗,大大小小圓圓扁扁的,擠在一起,壓在一起。接著,他們四個人邊勸許明喝酒,嘴裏邊不停地說著:許科長好人,許科長大好人之類的詞兒。許明開始是清醒的,後來就有點控製不住自己了,竟有一種想說話的欲望。他斷斷續續地說著他認識魚兒的經過,他們間的一些事兒。但這幾個人似乎並不太感興趣,總是舉著酒杯打斷他的話。沒有多久,許明突然就記不太清了,記憶就像放電影時突然斷了膠片一樣,竟成了一段空白。

屋子裏隻剩下魚兒她爸和許明了。

這時,魚兒她爸坐在那裏低著頭,一個勁的吸煙,煙霧一團一團的向上飄著。許明看了他一下,他仍不抬頭,似在思考一件難解的事。許明覺得這樣不是辦法,他此時想再見一次魚兒,然後就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裏的人。但魚兒與那群人一起消失後,就沒有再出現過一次。許明想,就是見不到魚兒,自己也得走了,他感覺自己喝多了,心裏有一種恐懼感。他扶著椅子的扶手,把身子直了起來,然後對魚兒她爸說,我要走了。

這時,魚兒她爸還是低著頭,又吐了一口煙,沒有吱聲。許明又重複一句,我要走了。魚兒她爸這時才抬起眼,盯著許明說,走,到哪去?你說清楚再走!許明一聽這話有點兒不對勁,明顯的帶著敵意,他感覺自己預感的壞結果可能要出現了。許明的頭在酒精的作用下,像錐子紮的一樣,一下一下地疼。他知道魚兒她爸不是喝多了,肯定是要給他談什麼條件的,就更想脫身,抬起左腿,說,我把魚兒送給你了,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我閨女怎麼辦!許明聽魚兒她爸這樣一說,就覺得更應該盡快離開,就說,你喝多了吧!

魚兒她爸猛地站了起來,把煙屁股往地上狠狠的一甩:你才喝多了呢!你把我閨女勾引出去兩年多,玩膩了,又不想要了!有這樣便宜的事?

許明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十四

現在,許明的記憶還是有空檔的,他不能完全記清那天的一些事情,甚至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到這個小城的。

那天,他下了火車,沒有回父母家他的那個臨時房間,而是直接進了魚兒曾經住的那個小屋。進了小屋,他就一頭倒在了床上,竟昏睡了兩天兩夜。醒來的時候,他才感到自己真的太累了,渾身綿軟得沒有一點力氣。伸了一下胳膊,竟還有點兒痛,這種痛絕不是從皮肉發出的,是來自骨頭裏麵的痛。

許明回憶那天在魚家的情形,任他怎麼解釋,魚兒他爸就是不信,翻來覆去就是那句話:有你這樣的好人?!他真是縱有千張口也說不清,而且越說,魚兒她爸就越不相信。那一刻他無法辯解,他找不到了魚兒為他作證明,他也沒有充分的理由,讓魚兒她爸相信自己。魚兒她爸反反複複就這麼幾句話:現在有這樣的人嗎?你沒有動我閨女,你為什麼要來送他?我閨女不是你勾走的,能是誰?

後來,魚兒的媽也來了,她說話很快,聲音很尖,許明有許多話是聽不太懂的。但他大致能聽白她的意思,她就是說,魚兒反正離家出走兩年多了,要麼許明跟她結婚,要麼就賠錢,反正是不能這樣玩了就白玩了。許明急了,他大聲地說,誰玩你閨女,你們怎麼這樣沒有良心!他要魚兒出來證明。但沒有得到他們的同意,反而招來他們的罵聲,罵他是一個敢做不敢當的熊男人!

許明實在被他們纏得煩躁不安,加上酒勁兒發作,就大聲的喊:我要報案!我要見魚兒!我不能跟你們算完!但招來的,卻是更惡毒的罵聲。許明忍不住了,伸手就要打魚兒的爸。其實,這時的許明已經站不太穩,胳膊隻是在空中晃了一下,而且差點兒歪倒。這時,一起喝酒的那三個人,就從門外就衝了進來。接著,許明就被一拳擊倒在了地上,身上被不停地踢打著。許明的頭一陣眩暈,他隻記得魚兒她爸狠狠擰著自己的胳膊,然後在他屁股上猛地跺了一腳,把他蹬進了那個充滿羊膻味的黑夜裏。

這時,許明徹底絕望了,他想站起來反抗,可他知道這個時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是說不清了。他在地上趴了一會兒,就硬撐著站起來,有些懇求地說,把我的包給我!這樣一說,魚兒她爸才想起還有一個包在屋裏。他找到那個包,很快地把裏的東西翻了一遍,順手把包就扔進了院子外麵那個汙水溝裏。這時,魚兒的媽又尖聲的喊,把他身上的錢也掏出來!叫他玩人家閨女!接著,那個理著板寸的年輕人就走過來,把許明身上的衣兜掏了遍。可許明分明感覺到,這些人並沒有滿意,尤其是魚兒的爸媽。他們所希望的是許明能給他們很多錢,或者是答應跟魚兒結婚。

現在,許明躺在床上想酒能壯人膽這句話。他不再相信這句話了。那天,正是自己喝多了酒,才沒有膽量去當地公安報警的。在他離開那個充滿羊膻味的院子時,他是想去報警的,但後來他還是沒去。他感覺不會有人再相信自己了,警察自然也不會相信自己的。

許明的身份證、工作證在包裏,包被扔進了那腥臭的汙水溝裏,身上就再沒有了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了。他想自己現在就是一個不明不白的人了,什麼還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呢?還有誰能相信自己呢?當然,許明也想過讓警察打電話到他單位去證明一下,甚至派人去調查。但他還是立即否定了這種的想法。單位裏能證明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呢?他想單位甚至會否認有這麼一個人,因為他的行為也許會使單位覺得影響了形象,到那時又會是怎麼樣呢?

許明在魚兒她家半天的遭遇,讓他突然間成了不明不白的人。嚴格地說,許明是被魚兒她爸一腳,跺得對什麼人都不敢相信了,包括他自己。他當時隻想一點,那就是離開這裏,越快越好!

許明到了火車站。站上的人並不多,都是一些等夜車的人。這時,他已經開始有點清醒了,他現在最大的心願是如何能夠坐上火車。他猶豫一會兒,最終決定向別人討錢。他先是向一位穿著體麵的男人,訴說自己是被人搶走了錢。但他得到的隻是嘲笑,那人並沒有給他一分錢。他正想向一位時尚的女性訴說同樣的理由,那女的竟轉身而去,根本就不願意聽他說話。他覺得自己成了騙子,似乎是在所有火車站裏都出現過的騙子,就連他自己也見過。他本以為這些人會相信自己的,因為這些人更有眼光,會從他的言談中,分辨別出他不是騙子。然而他徹底的失望了。

離他想坐的這趟火車,還有十幾分鍾,許明決定再做最後一次努力。他走向那片坐在蛇皮袋上的民工。這些人到底是沒有見過世麵,對他的訴說極有熱情和耐心,有人甚至下意識地向四周很警惕地瞅了一通,像是擔心搶許明的那個歹人,會突然再出現。許明現在隻有騙人了,他把故事盡量說得刺激些,裏麵竟加上了一通打鬥。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因為許明的身上明顯地有搏鬥的痕跡。這片人到底是被許明給打動了,他們竟有人收錢,然後飛快的去買了張票,遞到了許明手裏。接著,許明竟被這其中的五六個人,簇擁著進了檢票口。許明悲壯地抹了一把臉,淚眼就被抹進了嘴裏,鹹鹹的,澀澀的。

許明醒來的後,躺在床上,把認識魚兒以來的事一幕一幕的回憶,後來他竟猛地坐起來,哈哈大笑。笑聲從這小屋,衝向昏暗的夜色裏。你他媽這是幹嗎呀?這不是沒事找事嗎!你他媽幹嗎呀,你以為你是誰呀!止住笑的許明,忽地又軟在了床上,像一塊破木板,撲地倒了下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昏昏沉沉地又睡去了。

不知是醒還是夢,我們這個曾經是體體麵麵的通訊科長,又接著反思了。沒有認識魚兒前,自己一直都平平靜靜、慢條斯裏的生活著。上班、喝茶、看報、點評時事、輔導兒子做作業、與妻子在一起吃飯、做愛,一點也沒有節外生枝的可能性啊。現在怎麼了,自從那天早上看到魚兒後,一切說變就變了呢,變得這樣超出他的想象。難道自己是真地像魚兒她爸說的那樣,是圖他閨女的身體嗎?沒有呀,從來沒有呀。那倒是為了什麼呢?許明的思維又進入了一個難解的漩渦中。

人都是有欲望的。一個人如果沒有欲望,他就不可能有生存下來的理由。世界也是有欲望的,沒有欲望就不會這般變化莫測。許明想,自己真是對魚兒有什麼欲望嗎?如果是真的想像其他男人一樣,占有這個隻有十七歲的少女,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為什麼不花上兩張百元票子,去光明正大的占有呢?為什麼在魚兒要把她給自己時,自己竟有一種犯罪感,而且一次次地拒絕。許明想,也許是自己真的太虛偽了吧。不可能呀,要是有了那種欲望,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些破事了。

那到底是為什麼!許明的思維又一次進行不下去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妻子曾經罵的那樣:你神經了!是現代版的英雄救美嗎?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是為了向社會證明什麼嗎,是在顯示自己的責任感嗎,那又為什麼做出這樣的傻事呢?許明過去曾經覺得,人是這個世界上奇怪的動物,現在他差不多認定自己是最奇怪的動物了。過去,他一直認為自己活得很清醒,理性。他開始懷疑自己了,懷疑自己還是不是過去的自己,懷疑是不是精神正常呢。他像做了一場惡夢,他必須結束這場惡夢。

已經睡了三天四夜的許明,差不多就要虛脫了。他強迫著自己,走回了父母那個家。在這中間,他似乎還到了那個曾經是他家的小院門口,甚至他還借著前麵窗戶的光線,看到了兒子寫的那幾個大字:許明是個大壞蛋!

一頓飽餐之後,天亮了。

太陽從東邊升起來了,還是那種溫暖的紅光,還是那樣遍灑人間的無私與大方。許明重又迎著陽光,走進了這個小城上班的人流裏。當然,這次他的胳膊下麵沒有再挾著那個黑色真皮小包。因為,那個曾伴著許明上千個日子的小包,被魚兒她爸給扔進那淌著血汙的臭水溝裏了。

機關裏的人依然那樣忙碌著,似乎沒有人在意請了一周假的許明又回來了。

許明又與從前的那個他重疊在了一起,嚴絲合縫的,看不出一點兩樣來。

十五

許明平靜地過了一天,又過了一天。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把魚兒從許明的記憶裏,慢慢地淡去。雖然有時魚兒及因她而發生的事仍會時不時地跳出來,但許明卻有點麻木了。這期間,雖然部長曾找許明談過話,那是讓他主動找妻子複婚的。部長並沒有直說,可許明還是感覺到了這裏麵有妻子的意思。

許明現在不願意想這事兒。他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他需要平靜地反思這半年多來的事了,他的心確實是很累的,說不出的累與乏。有時他也覺得他似乎應該與妻子複婚。因為這半年多,他就像脫離了原來的生活軌道,有些超出過去的直徑在飛了。可他總認為,他還沒有脫離原來生活的圓心。這個圓心是什麼呢?許明說不清,因為這圓心分明是一個混合體。

然而,發生過的事,是不可能說沒有就沒有了。許明有時也暗裏覺得,他與魚兒可能還將有什麼事要發生的。這種擔心,就像在黑夜的遠方草叢中,有一雙發著綠光的蛇眼,讓許明一想起來就一顫一顫的。有些時候,許明心裏還是苦惱的,他是為自己的行為會出現這種結果而苦惱。這種苦惱更重要的原因,是來自他對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結果的原因不明白。他關於魚兒的想法與做法,真的就與現在社會不容了嗎,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許明有時真不願再想這些事。他變得更加沉默了。他從父母的家裏搬出來,住進了魚兒原來那間小屋。這屋子是交了一年租金的,與其讓它空著,還不如把自己放進去呢。許明想,自己單住,心或許會更安靜些。

讓許明擔心的事還是出現了。

一天,許明剛到自己的辦公室裏,部長就叫他去一下。部長很是和藹地告訴他,有一個人給部裏寫來了信,說自己的女兒被許明騙了。許明一下子憤怒了,壓在心底的憤怒,忽地猛地衝了出來,像深到岩石層的噴井那樣,衝了出來。部長見他激動得站了起來,就走過來把他按了回去:組織是相信你的!你也不要說了,今後注意就行了。許明先是一愣,接著問,我要把這事全說出來!部長再次笑著把他按在了沙發裏,你的事,其實我們早知道一些了,我們是信任你的,以後別太理想化就是了。許明還要說什麼,部長就說,啥也別說了,安心工作,組織是相信你的!

許明出了部長的門,心裏難受極了,說不出有多難受。他突然覺得自己早就是一個脫光了衣服的人,眾人都早在笑他了,隻是他自己現在才知道罷了。他不知道,魚兒她爸在信裏到底寫了什麼,到底寫過幾封信,他也不知道單位那些人心裏都想些什麼。他覺得背上一陣緊似一陣,像有一千一萬根針,紮在上麵。這些針就是眾人的眼睛,而且,都像是黑夜裏草叢中放著綠光的蛇眼。

這時的許明幾乎要崩潰了。整日腦子裏暈暈的,人也瘦了一圈,就像被抽去了骨頭的皮影人兒一樣,雖然也活動著,可到底還是機械而呆板。他真是有口說不清,屈辱和無處可訴的壓抑,終於使許明病倒了。他跟單位請了假,請了一個月的病假。但他沒有去醫院,因為他自己清楚,他的病不是醫院所能治的。

這期間,吳潔去看過他一次。他隻是簡單的說了聲謝謝,就再也不想說什麼了。吳潔呢,也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隻是要他到醫院去看看。僅僅是幾分鍾的時間,吳潔就與許明結束了見麵,然後她就離開了許明住的小屋。現在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她隻是因過去的緣故才禮節性的來訪。許明雖然心裏是這樣想的,但他還是有些感激,他知道,吳潔並沒有把他從心裏完全忘去。他還有可能再重新回到那個家嗎?許明知道,最起碼他覺得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

許明這一次去上班的時候,心裏就輕鬆了許多。就像一個偷拿別人鉛筆的孩子,在沒被老師同學發現的時候,心裏是最害怕與難受的。一旦這件事被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承認了錯誤,心裏就輕鬆許多。有時許明也想,他之所以能有現在這樣輕鬆的心情,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而且,是公開的談論過了一段時間。他來到辦室,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別人不跟他說話,他也懶得開口。而大家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並沒有什麼人問他這件事,也沒有人議論,大家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說說笑笑的。雖然,還是那樣輕飄飄的,但許明是適應的,機關的人不都是這樣嗎,這些年,見誰實打實的說過多少話,還都不是虛頭巴腦的。

轉眼間就入冬了。

許明騎著車子來到市委大院門前,他下了車子,覺得額前的頭發硬硬的。用手一抹,竟抹下一把白霜,這時,許明才感覺冬天來了,而且已經入九了。從春天見到魚兒,許明就似乎沒有怎麼注意到時令的變化,是怎麼從春天到夏天,夏天又怎麼一轉眼到了秋天,咋這麼快就又到了冬天,許明真沒有怎麼注意到。現在他真切的感覺到冬天來了,他坐在辦公室裏沒有動彈,他想讓自己回憶一下,這從春天到冬天快一年的事兒。他就這樣坐下來,一動不動,接著,二百多個斑斑駁駁的日子,撲麵而來。

在這之前的一些日子,許明總感覺到自己的腦子不好使了。有些事,雖然影影綽綽地在他眼前,可總有點兒找不到根一樣,就像天空中的雲,飄乎不定,無根無據的。而今天卻大不一樣了,他一旦坐下來想自己與魚兒的事,一件一件枝枝葉葉、絲絲縷縷的都特別清晰。時空的隧道一下子向許明打開,他在這突然而回的時空中,又一次與魚兒真真切切地相聚了。這時的許明沒有前些日子的歎息,他從魚兒那清澈的眸子裏,感覺到自己並沒有什麼錯,甚至沒有絲毫的後悔。這究竟是為什麼?許明說不清,從春天一見到魚兒時他就弄不清。

他還是那種感覺,就是他必須對魚兒負責,雖然這種想法很突然,但許明還是覺得這是一種必然,是命中注定的一些東西。不然,他為什麼一見到魚兒就會產生這種想法呢。過去,他也是曾經很多次的找出一條一條的理由,來否定自己的想法,來阻止自己的行為。但他隻要一見到魚兒,那些個理由就煙消雲散,無影無蹤了。

此時的許明很是激動與安寧,以至有人敲門他都沒有聽到。其實他並沒有把門插死,來人敲了幾下見沒有反應,就一把推開了門。許明這才醒來,他急忙站起來。來人也沒有說什麼,隻是笑笑,然後就把一封厚厚的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許明開始並沒有在意,他確實有點兒累了,就伸了伸胳膊,長吐一口氣,果然舒服多了。當他再低頭時,他就感覺到一股熱熱的東西,突然衝向了頭頂。原來,許明一眼就看到那信封上的字跡。他差點叫出聲來,魚兒的信!

許明沒有用剪刀去剪信封,過去他都是這樣折信的,而今天他顯然有些急迫,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知道,魚兒在信裏寫的是什麼。因為魚兒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消息了。他的心跳得厲害,先是一目十行的掃了一遍,然後,又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一遍。當看完第三遍時,許明把信放在了桌子上,點著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信中,魚兒向他道歉,說那天她一到家,就被她媽關到別人家的屋子裏。當她把認識許明的經過,以及許明對她的所作所為說了之後,她爸和媽都很怪地笑了。然後,她就不知道他們究竟做了什麼。接下來,他們一直把她看著,寸步不離的。他們要她說許明曾經強奸過她,她到底都沒有承認。現在,她終於從別人嘴裏知道她爸媽對許明的作為,就發誓一定要重新回到這個小城,她要把許明對自己的事,告訴許明的妻子和單位,她就是豁出去生命,也要為許明洗清不白。

許明的想象,再一次回到魚兒那個充滿羊膻味血腥味的家。他想象魚兒當時的情形,回憶魚兒她爸的那雙陰毒的眼。他開始同情魚兒了。但他又有些怨魚兒,你咋能這樣做呢,誰要你給我討清白了,清白是你能給我討回來的嗎?他想,關於他的清白,魚兒就是一枝醮滿黑墨的毛筆,是越描越黑的。你如果是想給我討回清白,你就不該再出現,就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隻有時間可以讓自己平靜下來,其它什麼都不行。

許明嗅到一股焦糊味的時候,才知道煙已經燒到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許明把已經熄滅了的煙蒂甩在紙簍裏,再次拿起信封一看,信竟是從本城發來的——魚兒已經到了這裏。

許明心裏一緊,魚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十六

現在對於許明來說,魚兒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她在哪裏,也不知道她什麼時間會轟地一聲爆炸,但她一定會爆的。

魚兒成為許明的一塊心病。許明甚至想要離開這個城市了,他真的不想承受魚兒再帶給他什麼了。但他沒有地方可去,他不能因為魚兒的到來就突然離開。這樣,不僅不會使魚兒這顆炸彈自行消失,而且會加快引爆,加大爆炸的速度與威力。

那該怎麼辦呢?許明這幾天突然焦慮不安,腦子木木的,走路和辦事的動作都生硬與誇張,但他終於還是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找到魚兒。許明把魚兒給他的那封信又仔細地看了一遍,他還是判斷不出魚兒會在哪裏。因為在信上,魚兒說,她來到這裏不會再靠身體掙錢了,她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她不會輕易去找許明的,她會在許明需要證明的時候出現。許明想,這個小城雖然不大,但畢竟也快有三十萬人呢,魚兒會在哪裏呢。但他還是判斷魚兒一定還是在桑拿歌廳這些娛樂場所,也有可能她會在其它地方,因為她已經會操作電腦了。

接下來的日子,許明先是利用可以利用的時間到一些打字社去找。全城二十幾家大大小小的打字複印社,他全找一個遍,沒有魚兒的影子,甚至,連魚兒曾經來找過工的線索都沒有。那她一定就在娛樂場裏,許明又開始到桑拿房裏去找。

這座城市的人有三大愛好,喝酒泡澡吹牛皮,桑拿場所就特別的多。許明在尋找魚兒的過程中,一家剛開業的桑拿老板告訴他,到他這家開業,城裏已經有38家了。許明相信他的話,因為那些桑拿場所是這老板的對手,他不可能不知道。許明又找了個半個月仍沒有蹤影。不要說他連38家桑拿都沒有跑遍,就是跑遍了也不可能找到魚兒,因為這裏的小姐都是流動的,今天在這家,明天就有可能換在另一家。

魚兒究竟會在哪裏呢?許明終於在尋找中失望了:他想他不可能找到魚兒,他決定放棄尋找。他這樣做原因很明顯有兩條,一是他在尋找的過程中感到渺茫,再就是尋找的過程使他產生了麻木。人對恐怖的感覺是與時間成反比的,時間越長,恐懼的感覺就會越淡。現在許明似乎又恢複了過去的狀態,隨她去吧,反正自己是清白的,何必要這樣呢。他通過類比再次感到了人的可笑,有許多人不都是這樣嗎,雖然自己本身根本就沒有做什麼事,但還是逼著自己找理由再去證明。何必要去證明呢。人有時候真是這樣的,不要說別人,就是自己也會突然不相信自己的。

也就在許明放棄尋找的第三天的早上,許明突然被機關黨組書記叫了過去。這個女書記一臉嚴肅,要他向組織交待與魚兒的關係。因為魚兒的家裏已經寫信來,說許明再一次把他們的閨女魚兒拐走了。許明這次不想再說什麼,他隻告訴女書記,他沒有做這事,從來都沒有拐過魚兒。可女書記顯然是十分地生氣,嚴厲地要求許明回去好好想想,把自己與魚兒的事全部寫出來,不然公安就要介入了。現在他能說什麼呢,自己已經陷入了一片無底的泥潭,連動都不能動彈了,越動越往下沉,甚至馬上就會把他沉得無影無蹤。

離春節已經沒有幾天了,年的氣氛和味道已經相當的濃了。部裏也通知許明春節前不要上班了,就在家裏把他與魚兒的事寫清楚,年後機關黨組必須要的。許明沒有辨解什麼,他現在的辨解還有什麼用呢。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甚至想到,如果說不清,他就有可能會被開除,或者會被送進大牢。但他又如何說得清呢。他把自己關在那間小屋裏,腦子渾渾的。他也幾次提筆想寫,但都沒有寫下去,他該怎麼寫呢,他不知道。

這一夜,許明怎麼也不能入睡。他沒有吃晚飯,當他覺得實在有些餓了,才走到街上。他要了一瓶古井酒,又賣了一包狗肉,就回來了。

他現在什麼也不想,就是一口酒一口肉的吃著。當酒和肉全被他吃完的時候,他倒在了床上,翻來過去的就是睡不著,而且頭腦還出奇的清醒。他越是強迫自己睡越是睡不著,越睡不著越強迫自己。許明就這樣自己給自己不停地較著勁兒。快到兩點的時候,他實在太累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接著,許明就做起夢來。夢裏是那天去送魚兒時喝酒和被打的場麵。他心裏很難過,感覺胸口被一塊石頭壓著,想掙紮著動一動都不行。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從床頭摸到手機,就聽到海峰在那邊說:你現在就來治安隊!你那個妞兒在這裏呢!

許明嗯了一聲,合上手機,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他飛快地穿上衣服,出了門,向夜色裏衝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