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開盤·小說新幹線(3 / 3)

而市建行邵明行長更是像熱鍋上的螞蟻。土地證他是不會交出來的,但如果弄到最後工地停工了,房子簽不了單,他就無法向銀行交代。他同樣一天一次地找杜影和胥梅。房地產業就是一個鏈條,開發商、政府、銀行這三家是捆在一起的,到關鍵時刻,三方的手必須拉得更緊,哪一環斷了,所有人都要被甩出去,失去安全。政府要政績、要稅收,銀行要利潤、要放貸,開發商要賺錢,這是房價永遠不可能真正落下去的原因。這一點,藍雪是明白的。她在這個行業幹了快七年了,她知道如果房價真的落了,房錢百分之七十多都是銀行的,銀行是國家的,銀行倒了,國家會同意嗎?但個性化的開發公司和樓盤,因資金斷鏈倒下來,國家並不怕,所以,每一個開發商都是玩資金和政策的高手。

現在,事實很清楚,大華置業必須盡快回籠更多的資金,來交土地出讓金。這錢靠項目從銀行貸不出來了,隻有加快售樓合同的簽訂和銷售的推進,通過銀行按揭回籠。藍雪決定去找一下左楓,她要把情況跟他談清楚,要麼繼續按銷售需求做工作,要麼離開,因為公司的銷售一刻也不能停下來。

星期天的上午,她開著車來到了左楓的住處。因為這一帶正在拆遷,車不好停,她就把車停在了路口,走著到左楓的家。快到左楓住處的門口,她看見艾艾與幾個小女孩子正在拍著手唱歌。於是,她放慢了腳步,想聽聽她們唱的什麼。離她們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她聽清了,原來是一首改編的歌:世上隻有房子好,沒房的孩子像根草,離開開發商的懷抱,幸福哪裏找……

孩子們唱得正帶勁,根本沒有注意到藍雪的到來。藍雪站在那裏聽著,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時,左楓出來了,他見藍雪在聽艾艾她們唱歌,也停了下來,當聽清她們唱的內容後,突然大聲嗬斥艾艾:“瞎唱什麼!還不回去寫作業!”藍雪見左楓這樣發火,就走過去彎腰撫著艾艾的頭,哄著說:“好了,不唱了,回去寫作業吧。誰教的啊?唱得不錯嘛。”

艾艾看了看爸爸,轉過頭望著藍雪,小聲地說:“雪姐姐。”藍雪笑了一下,與左楓進了他的屋裏。

左楓對藍雪的到來,還是覺得有些突然。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算什麼呢,人家藍雪都幾顧茅廬了。他決定把心裏話全跟藍雪說清楚。

藍雪聽他把自己對這種銷售的想法和與童菲的事兒都說完了,才表明自己的觀點。藍雪的觀點很明確,我們沒有殺人放火,現在市場經濟就是這樣殘酷,要麼入世要麼出世,但人得生存,當下做什麼工作能讓人心安理得呢?現在的人,隻要不幹違法的事兒,就是最高的底線了。最終,左楓同意了不再辭職,繼續上班。但對他與童菲的事,藍雪沒有說得太明,她隻是笑著說:“現在談愛情是有些奢侈,但也不是沒有,祝願你能得到真正的愛情。”

其實,藍雪有一段時間在心裏是對左楓有些意思的。

那種感覺好像也不是愛,而是一種敬佩和好感。但現在,童菲真正跟左楓談起戀愛了,她心裏卻偶爾生出些酸酸的感覺。女人的心就是這樣。藍雪是一個能自我控製的人。她把自己當成一攤水,流到哪兒、碰到什麼形狀的環境就蝸居在哪裏,無聲無響,卻有一種能改變這個環境的夢想與力量。對待感情,她也是這樣。這些天,叔默涵跟她聯係了幾次,他們也在一起喝過一次茶,她感覺她也開始愛上叔默涵了。為什麼聽說左楓與童的關係後,自己心裏還那麼不適呢?藍雪說不清。

回到住處,藍雪推開窗子,把被子拿出來晾著。陽光很好,風也不大,外麵的花香陣陣飄來。她開了電視,聽著裏麵的黃梅戲,開始收拾房間。當她擦拭胥梅送給她的那瓶米拉山口的雲時,眼前竟又出現了胥梅給她描繪的情形:天藍得透明,遊雲白得潔淨,山巒蒼黃起伏,山坡上的顏色暗綠、草綠、土黃和光影變化萬千,草地上點綴著點點羊群、黑色的犛牛,世間頓然顯得那樣的純淨,無邊的遐想讓她的心靈寧靜而升騰……

售後包租鋪麵推出後,售樓中心一下子多了許多人。

藥都市做中藥材生意的人很多,他們一般不投資股票什麼的,就隻投資房子。房子買下了永遠不會變動,他們覺得踏實。藍雪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廣告打出後的第二天,就成交了一千多萬元。這個業務是交給甜甜他們別墅銷售部來操辦的,做這樣大單的交易,對業務員的要求是十分高的。甜甜這幾天很忙,成交的客戶也很多,大多是高大鵬介紹的。

現在高大鵬的朋友幾乎都知道甜甜成了高的人,售樓中心的人也都知道這件事,因為高的那輛白寶馬幾乎每天下班時都來這裏。

甜甜來給藍雪彙報工作時,藍問她:“你那個大叔準備跟你結婚了?”現在,女孩子都學韓國劇,把自己喜歡的比自己大的男人稱作大叔。甜甜笑了笑:“聽說童答應跟高大鵬離了。各得其所,各有各的道兒。”說著,她向隔壁左楓的辦公室看了一下。藍雪明白了甜甜的意思,就又說:“眼裏要瞅準,心裏也要拿穩啊!現在老男人可不是那樣容易就犯的。”甜甜也笑了,說了句“感謝領導提醒”,就快步走出了藍雪的辦公室。

快下班的時候,藍雪接到了杜影的電話,讓她立即到她辦公室。

藍雪到了杜影的辦公室,見她正在西南角的那個魚缸前。藍雪進來後,杜影彎腰從旁邊的小魚缸裏,用網勺撈起兩條梳子大小的魚,丟到大缸裏,大缸裏突然就響起嘩嘩的水聲。藍雪想,又有兩條魚被食人鯧吞進腹中了。

這時,杜影轉過身坐在班台後的椅子上。

她微笑著說:“售後包租推得不錯啊!你很能幹。”藍雪謙遜地笑了笑。杜影突然沉下了臉,鄭重地對藍雪說:“找你來是想跟你商量點事,你現在也是公司的核心人物了,胥總很信任你,也欣賞你的能力!”

藍雪又說了句客套的話。杜影話題一轉,對藍雪說:“現在公司資金有些緊張,主要是在省城又拿了塊地。所以,想推出分時居住產權銷售。當然,如果這種銷售很好,資金能達到需求就更好了。如果不理想的話,你要考慮搞一些人的身份證,我們要做一百套按揭。這樣,回籠資金更快。我也跟銀行溝通過了,現在隻有如此了。銀行的貸款到期了,按揭批下來,再還進去,基本上就是空轉一下。”

盡管杜影把話說得很輕鬆,其實,藍雪知道大華置業的資金可能真的很成問題。這種假按揭,說白了就是房子沒有賣出去,找房托的身份證按他們買房、公司交首付的方式從銀行把全部房款套到公司來。這事,她以前在商城房地產公司時,胡進因資金緊張也曾經想做過,可銀行沒有通融。而現在不一樣了,大華置業欠建行的項目貸款到期了,如果不這樣空轉,建行也會受到處理。看來,不這樣做是不行的。

藍雪心裏突然感覺有些怕,感覺自己已被杜影牽著,在一步步向下滑,越走離自己原來的想法越遠。

左楓提出辭職,這事既在藍雪的預料之中,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天,藍雪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把杜影要求進行產權銷售和假按揭的事,跟左楓說了。左楓聽後,臉色變得鐵青,很長時間一句話都不說。

當藍雪要他表態時,他突然激動地站起來,手指著藍雪說:“藍雪,我告訴你,請你想好了,不要再為虎作倀,你這是要往犯罪裏滑!”藍雪情緒也激動起來,她看著左楓說:“請你不要這樣指著我,我是職業操盤手,我的天職就是完成老板的指令!我犯什麼罪了?我隻是操作者,主意是他們出的,他們是要負責的!”

左楓冷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又說:“你知道嗎,一旦陽光世紀城崩盤了,或者胥梅、杜影出了問題,你們是合夥詐騙銀行資金,你知道嗎?金錢已經迷了你的雙眼!衝暈了你的大腦!”

藍雪聽到這話沒再說什麼,她何嚐不知道這個結果。但她相信,胥梅杜影是不會真正出問題的,現在房地產公司有幾個沒有做過這類事的,又有幾個出了問題?說白了,這是開發商與銀行的勾結,一出事全出事,銀行也不會讓這事暴露的。但她今天徹底感覺到自己與左楓是道不同了,下一步很難再合作共事。她原來請左楓過來,是想讓左楓幫自己一把,而且他也能改變自己家庭的經濟狀況。現在看來,她還是不了解左楓,他與自己是有區別的。

但對於藍雪來說,她是沒有退路的。這不僅僅因為胥梅給了她豐厚的待遇,更重要的是,她不能這樣突然離開,從而毀了陽光世紀城這個樓盤,她也不忍心看著胥梅、杜影她們過不去這個關口。但在操作上,她還是作了一些調整,她給杜影彙報,盡量用公司員工的身份證進行假按揭。這樣一來,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閃轉騰挪的餘地會大些。

杜影同意了藍雪的建議。藍雪把這件事分成兩步走,一是先以銷售中心的這些人的名義做,然後再用其他員工的。隻要在賣房這個行當混上一年,傻子也能成為精明人。銷售中心的這些女孩子,也都知道公司是為了套取現金,雖然口頭上答應了藍雪的要求,但執行起來總不那樣快。藍雪知道她們想要做什麼,她也想趁機給這些小姊妹多謀點利益,在給杜彙報後給每位售樓小姐都發了一筆獎金。這一下,手續辦的速度很快,沒幾天,一百套購房合同就交到了銀行。

接下來的事,就與藍雪無關了。銀行何時能審批下來,何時能把現金劃到公司賬戶上,那就是杜影的事了。手續全交上後,藍雪感覺到特別累,是一種說不出的心累。於是,她想到了叔默涵。她想給叔打個電話,一起坐坐,說說話,放鬆一下心情。但她想了想,這個電話還是沒打。因為,現在她從心裏喜歡上了叔,所以覺得如果主動打電話,特別不好意思。女人的心理很複雜,幾乎每一個女人在感情上都是一個矛盾體,有時自己都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

叔默涵的畫展就要結束了。

這天中午,叔默涵給藍雪打了電話,他在電話那頭笑著說:“小藍,畫展後天就要結束了,我要兌現自己的承諾呀。下午你來畫廊一下吧!”雖然叔的這語氣有些不容推托,但藍雪還是十分高興的。前幾天,她也想過,如果叔默涵真的把那幅《花開花落》送給自己,她就把胥梅送的那瓶米拉山口的雲送給他。雖然她有些不舍得,她太愛那瓶雲了,那瓶雲給了她無數次無限的遐想,但她總覺得送給叔默涵隻是暫時的,最終她還會擁有的。

藍雪來到“左岸畫廊”,叔默涵已經在門口站著了。

他們進了茶室,叔默涵微笑著問藍雪最近怎麼樣。藍雪說挺好的,就不想談工作上的事。叔默涵感覺到了,就開始談那幅《花開花落》,談自己學畫的經曆和體會。當他說一定要把這幅畫送給藍雪時,藍雪站起來與他握了手,並鞠了躬表示感謝。他們都坐下時,藍雪從包裏拿出了那瓶雲。她鄭重地雙手捧給叔默涵,然後開始講這瓶雲的來曆,以及她眼中的胥梅。

叔默涵聽得很認真,不停地頷首讚同。藍雪在他麵前沒有了一點拘束,她這些年壓在心底的話太多了,她想一點一點地告訴眼前這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男人。後來,她漸漸說到了自己在大華置業的工作和感受。叔從她的述說中一點點明白眼前這個女孩。他最後說:“人啊,赤裸裸來赤裸裸走,隻不過在名利場中走一遭,名利不能不要,但也不能太累,終歸人隻是這個世上的過客。”

天黑了下來,藍雪說要請叔默涵吃飯。叔說自己已經有約了,後天就走了,市裏幾個朋友要給他送行。藍雪就沒有強迫,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叔老師,明天晚上我請你吧,同時,我請長江銀行的戴行長作陪。他說他也喜歡你的畫!”叔默涵同意了。

其實,藍雪這樣安排是認真想過的。她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戴,她心裏已經有人了,這個人並不是滿身銅臭的人,讓戴也死了那顆想占便宜的心。

甜甜這些天上班狀態不是很好,老是沒有精神,魂不守舍的樣子。藍雪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她覺得甜甜與高大鵬之間的事,可能有了變化。但又不好意思多問,隻是提醒甜甜工作要專心,工作是第一位的,工作是生存之母。甜甜隻是笑笑,也沒有說什麼。

其實,甜甜這些天主要是睡得不好,她與高在一起商量與童菲離婚的事。高大鵬初中畢業,沒啥文化,前些年靠送錢認識了西北製藥廠的采購經理,專門給那個廠供西洋參、亳芍幾種中藥材。現在,他也極少去西北製藥廠了,都是按那邊的計劃把藥發過去,回籠款的事也沒有什麼問題。現在他其實就是與那個采購經理合夥做了,那人抽30%的利潤。

前幾天,童菲突然說同意跟高大鵬離婚。這是出乎高的意料的,他沒想到童菲會突然提出同意離婚。他把這個消息告訴甜甜後,甜甜激動得要命,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真的就這樣容易轉正了。接下來,她想得最多的是童菲會提什麼條件。她想,童菲肯定會提出在財產方麵補償的要求。

於是,她與高大鵬在一起時,總是轉著彎地與他討論童菲會提出什麼要求。高大鵬反而覺得甜甜有些過分了,他覺得自己這樣做對不起童菲,越是童主動提出同意離婚,他越覺得內疚。開始的時候,他與甜甜隻是抱著玩玩的態度,但後來竟有些離不開了。所以,當甜甜算計童菲會要多少財產時,高大鵬心裏是不高興的。但他也不好說,他也怕甜甜不高興。現在,他已經有些怕甜甜了,這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女孩,他還不太知道如何麵對,隻有一味地哄。

左楓辭職後,一直在家裏,他想讓自己靜一段時間再找工作。

這天下午,艾艾快要放學了,左楓放下手中那本喬治·奧威爾著的《1984》,準備去接女兒。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見是童菲的電話,他遲疑了一下就接了。童菲告訴他,自己準備同意跟高大鵬離婚了。左楓問她為什麼要這樣,童菲卻堅定地說:“這事跟你沒關係,即使你不同意跟我結婚,這婚我也是要離的!”左楓一時不知如何辦,就要約童菲談談。可童菲說,她約好了晚上要與高大鵬正式談,以後再說吧。說罷,就掛了電話。

晚上,高大鵬回到了家裏。童菲很平靜地說:“我們離吧!”高大鵬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後說:“是因為我與甜甜的事,還是你喜歡上別人了?”童菲低了一下頭,臉紅了一下地說:“我心裏有人了?”

“那人是左楓?”高大鵬追問道。

童菲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財產的事你看著給吧,都是你掙的。給多少都可以!”聽到童菲這樣說,高大鵬先是一驚,然後感覺自己像是受到了侮辱,你連財產都不再爭了,看來對我更沒有一點留戀的了。但他想了想,還是說:“我對不起你,如果非要離的話,財產的事你說個數吧!”

童菲冷笑了一下,然後說:“錢有啥用?你不要以為當初我同意跟你結婚,是為了你這點臭錢!我是看你當時死皮賴臉的倒有真心。”高大鵬聽童菲這樣一說,麵子一時也下不來,他轉身摔門,離開了。

高大鵬走後,童菲突然頭一蒙,倒在了沙發上。誰也沒料到,童菲突然得了心肌梗死,竟沒有活過來。

當左楓聽說童菲突然死去的消息,他是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他肯定這是高大鵬的謀殺。他什麼也沒有多想,就去派出所報了警。當警察了解他與童的關係時,他如實地說了。他不再怕這事把自己牽連進去,而是要為童菲討個說法。

這天晚上,左楓做了筆錄,而且被以嫌犯的名義關進了拘留所。

高大鵬被拘走的當天晚上,甜甜也被帶到了公安局。

第二天,售樓中心門口就來了十幾個人,吵鬧著要公司退錢。他們大多是高大鵬的朋友或他介紹的客戶。現在,高和甜甜都進去了,而且是因為涉嫌謀害童菲,這讓這些人很是不安。連人都敢謀殺,誰能保證經她手賣的樓不會出什麼事呢。他們幹脆要求藍雪退錢,而且都坐在售樓中心,不依不饒。

藍雪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就讓他們到會議室裏去談。這些人根本不聽藍雪的,他們就要求在大廳裏談。而且,幾個人出言很不文明,吵吵嚷嚷個不停。藍雪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一個操盤手,這樣的事會沒有經曆過?),但她還是故作鎮定地說:“你們是來解決問題的,還是來吵鬧的,這樣能解決問題嗎?陽光世紀城就在這裏,我們還能跑哪裏去!你們也都是有地位的商人,你們給自己留點體麵行不行,到會議室裏談!”

這些人聽藍雪這樣說,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個人帶頭,跟著藍雪進了二樓的會議室。給這些人都倒上水後,藍雪才說,甜甜雖然被公安局叫走了,但事情並沒有結論,我相信童菲的死與甜甜是沒有直接聯係的。再說了,你們要是退房,那可是合同上有約定的。不是因為質量問題,也不是為了交房問題,就因為業務員出事了就要求退房,這是沒有道理的。再說了,高大鵬出事了,你們都是朋友不幫幫他,而是在這裏折騰,有什麼意思嗎?

見藍雪這樣說,他們冷靜下來想想,氣慢慢地就消了。其實,他們不少人本來就是來看熱鬧的,他們自己也知道,即使甜甜是殺人犯,與他們買的房子也沒有什麼關係。有幾個人準備走了,但仍有幾個人還是不想走。從他們的說話中,藍雪聽出,他們是想借機退了房,因為生意一時手頭緊了,而且感覺當時買房時有些衝動,現在認為房價不應該那樣高。見這情形,藍雪就說:“如果你們個別人真想退房的話,那也可以,我讓售樓人員幫你們轉賣,但要按合同價賣,而且因轉戶所牽涉的所有費用,由你們承擔。如果你們同意,我就給總部彙報,明天等消息。”

這些天,售樓中心的售樓小姐們工作狀態也大不如前了。

她們都在不停地小聲議論著甜甜與高大鵬的事。藍雪給她們開了兩次會,還是不頂用。偏偏在這時,昨天市區又發生了一起年輕人的自殺案。在城南的棚戶區出租房內,一對結婚七年的夫妻,開煤氣自殺。聽說,女的被救了過來,他們自殺的原因是結婚七年還是買不起房子,因不能生孩子兩個人總是吵吵鬧鬧,最後決定誰都不活了,就開了煤氣。這事立即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沒有房子的多著呢,也不能都死啊;死了就能有房子了?售樓中心的女孩們,看法不一,就不斷地爭執和議論。

甜甜回來了,但她被要求隨傳隨到。

前天,杜影對藍雪說,等甜甜回來做了交接,就讓她走人。可藍雪讓甜甜交接讓她走人時,公安局卻打來了電話,要求在童菲的事處理結束之前,大華置業必須要保證甜甜隨傳隨到。這樣說,他們不僅不能辭退甜甜,而且還要派人看著甜甜,讓她不能遠離。

哪有這樣的事?把責任交給我們了。藍雪把公安局的意思給杜影彙報後,杜讓她與甜甜談,讓她先不要上班了,但必須保證隨叫隨到。要是放在以前,杜根本不會理會公安局的。但現在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程市長已經被雙規了,她怕再因這個甜甜給公司帶來什麼亂子。

藍雪找甜甜談時,甜甜神情低落,幾天內竟像變了個人一樣。她說自己不會走的,她相信童菲不是高大鵬害的,她要救高大鵬,她怎麼能離開藥都城呢。聽了甜甜這樣說,藍雪的擔心放下了。但她也為甜甜難受,你偏偏喜歡上高大鵬,偏偏弄出這些節外生枝來。

這些天,藍雪都在心裏想,唉,女人啊,真的比男人難呢。現在童菲這事一出,甜甜便成了高大鵬勾淫婦害妻子的罪人了。但見甜甜對高大鵬的態度,她心裏又為甜甜高興,甜甜並不是她以前想象的那種女孩,她對高大鵬是動了真感情的,不然她不會四處給高大鵬鳴冤。

這些天,藍雪感到特別累,就是那種迷茫的心累。(前邊有)

晚上,她把自己的感受打電話說給叔默涵。她晚上打電話很方便,因為叔默涵幾年前就離異了,一個人在威海生活。叔默涵顯然也是愛上了藍雪,他把藍雪當女兒一樣安慰和開導。他給她講自己的經曆,講如何麵對人生突如其來的問題,講繪畫,講自己在外麵的見聞。而且,他要求她每天早上看他送給她的那幅畫,每天背一下海子那首《麵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樣他們的心就可以連在一起了。他告訴藍雪,要想使自己每天都有一個好心情,那可是一件極難的事,他希望她能做到。

現在,藍雪每天早上起床後,都要先看那幅畫。漸漸地,她從那明亮的陽光、蔚藍色的大海、棉絮般的白雲裏,感覺到世界似乎是一種虛幻的存在,她傾聽到了那來自遠海裏的聲音;翅膀上掛著淡淡憂傷的水鳥,似乎在一聲聲地鳴叫,那是一種對她心靈的呼喚。每到這時,她都要撥打叔默涵的手機。有時,叔默涵還在睡覺,有時他已在海邊漫步。電話通了,藍雪就會像孩子一樣跟叔默涵說夜裏的夢,或者他的畫。叔默涵總會像一個大叔一樣,對藍雪輕聲細語地說些疼愛的話。有時,藍雪撒嬌,說想他,要辭職去找他。叔默涵總是笑著說,可以啊,從明天起我們做一個自由的和幸福的人!

藍雪每聽到這句她喜歡的海子詩句,就覺得叔默涵真好,真愛她。

但她是不能現在就離開這個樓盤的,她的職業操守要求她必須把這個盤子做完,因為當初她給了胥梅和杜影承諾。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說過的話,總是強迫自己去遵守。

隨著程書傑市長被雙規,市裏不少人被傳喚。各種消息滿天飛,今天說張三被抓起來,明天說李四被雙規了,攪得人心惶惶。售樓中心來的人也越來越少了,人們都在觀望,都在猜測著陽光世紀城這個樓盤要出事。在這種情況下,樓盤的銷售自然就冷了下來。

藍雪心裏發急,杜影心裏更急。她把藍雪叫到辦公室,跟藍雪談,她說大華置業沒有問題,胥總與程書傑沒有關係,胥的關係在省裏。大華置業隻是欠點土地出讓金,別的什麼事都沒有。杜影這樣說,隻是讓藍雪來穩定售樓人員的心,讓她們鎮定下來,不能自家後院裏先起火了。

藍雪自然不希望售樓中心出什麼事,她現在幾乎每天都坐在辦公室裏。她在這裏坐鎮,這些售樓女孩們就安定得多,心裏就有主心骨一樣。

上班後,藍雪剛倒好水,甜甜就進來了。

見甜甜疲憊的樣子,藍雪就讓她坐下,也給她倒了一杯水。甜甜端起水,還沒喝,就哭了起來。藍雪安慰她不要哭,天還沒有塌下來,事已至此,怕什麼。甜甜擦了眼淚,就給藍雪說了起來。她說,現在童菲已經屍檢了,結論也出來了,是心肌梗死,但公安局還是不放高大鵬出來。她把高大鵬給她的三十多萬都送出去了,可公安局還是說問題沒有弄清,不能取保高大鵬。前天,她去找一個自稱能把高大鵬先撈出來的人,那人收了五萬塊錢後,竟還要非禮她。甜甜拒絕了,那人就把五萬塊錢退回了四萬,說已經花一萬了,事情沒有希望了。

藍雪聽甜甜說著,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知道,這些人是因為高大鵬有錢,有油水可撈,所以才這樣的。

她對甜甜說,現在不如別亂找了,隻要高大鵬沒謀殺童菲,早晚會出來的。但甜甜不這樣想,她說這些天,也聽說有些案子是在審訊下被迫承認的,如果高大鵬在裏麵受不了,真承認了,那可就一點救星都沒有了。藍雪就安慰甜甜不要信社會上的人瞎說,真的永遠會是真的。藍雪以為甜甜來是為了向自己訴苦的,她沒有想到甜甜是來跟自己借錢的。

她想跟藍雪借五萬塊錢,她現在又找到一個人說能幫忙先把高保出來,但得押十萬元現金,她隻借到五萬。這讓藍雪十分為難,借還是不借?

藍雪想了想,見甜甜那哀求的眼神,最終還是答應了。

五月一號就要到了,第一批售出的房子就要交房了。藍雪帶著工程部的人,先到要交的房子初驗。她是細心的,現在這種時候如果房戶接房不滿意,再到售樓部鬧,那以後的銷售就更不好做了。先隨意抽了三戶,進行了初驗。質量還可以,但測量套內麵積時卻讓她大吃一驚。合同上跟買房戶簽的得房率是78%,可實際測量下來,隻有77%多一點。這樣算來,每戶一百平方的房子實際麵積要縮水一個平方多。

這怎麼向買房人交代?藍雪沒有聲張,但她立即到了杜影的辦公室。

聽藍雪說完後,杜影瞄了她一眼,沉著臉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套內麵積小了,套外麵積就大,哪有百分之百精確的!”藍雪很激動,她聲音很大地說:“我們價格可以提高,質量上也可以差些,但麵積不能縮水!這樣我無法向買房者交房!”

杜影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藍雪說:“你說什麼?公司還不夠亂的是吧?我和胥總哪一點對不起你了,你非要與公司對著幹!”藍雪也不示弱:“杜總,請你給胥總彙報,這樣的房子我藍雪交不了!後果你自己看!”

“好,好,你想壞陽光世紀城的大事是吧?你想好了!”杜影顯然特別激動,她指著藍雪說。見藍雪正要張口,她又搶著說:“我告訴你,藍雪,我杜影是什麼人你也知道,我是坐過大牢的,我什麼女人沒見過!少跟我來這一套!”

藍雪被杜影的話激怒了,她冷笑了一聲,說:“杜總,怎麼了?如果這事捅出去,說不定你還會進去的。你相信不相信,我可以把陽光世紀城給弄死了,你信不信!”

杜影沒想到今天藍雪會這樣強硬。她停了一下,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說:“小藍,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你放心,房子交了,胥總和我都會對得起你!你好好想一想,不要一時衝動後悔終生。”

藍雪看著杜影,聲音也低了下來,不過更為堅定了,她說:“杜總,我已經不需要考慮了,我做不出從麵積上欺騙買房人的事。我良心不忍。你想想這事如何處理吧。”說罷,轉身出門了。

高大鵬出來後第三天,甜甜來到藍雪的辦公室。

她把藍雪的五萬塊錢還了。藍雪見她並不是太高興,就問高大鵬怎麼樣了。甜甜歎著氣說:“老高精神上可能出了問題,他從回來後,就一直用錢疊房子,疊好了就往窗外扔。”

藍雪想了想,對甜甜說:“他是受了刺激,童菲突然走了,他在拘留所羈押期間肯定也受了不少苦,你要好好陪他。”甜甜點著頭,又說了一會兒話,手機就響了,原來是高大鵬找她。她跟藍雪道了別,就匆匆地離開了。

甜甜走後,藍雪無力地靠在了椅子後背上。

由於藍雪的堅持,杜影隻得推遲了交房,她寧願賠償遲交房的費用,也不想現在就暴露出來。這些天,杜影一直找藍雪談,有軟的有硬的。但藍雪打定了主意,她必須把這個真相揭露出來。她這樣做,不是為了表明自己多高尚,而是覺得真的不忍心這樣讓那些買房人受騙。

她把這個想法告訴叔默涵時,叔默涵一直勸她,可以離開,但不要這樣做。現在這種現象是普遍的,隻是消費者沒有注意或者說注意了也沒有辦法而已。如果非要這樣做的話,可能自身安全會有危險。商界為了利益,下毒手的事多了。

這些事,藍雪不是沒有想到過。但她這些天終於想到了一個萬全之策,她可以把這個信息傳播出去,讓那些買房人去找杜和胥。反正,她要辭職了,她要去威海見叔默涵。

一切都想好了,藍雪去向杜影請假。她說自己要請半年假,要麼你批準,要麼我自動離職。杜影沒想到藍雪要辭職,她覺得藍雪一定會把這個盤做完的,因為她還有70%提成沒有拿。當初約定好的,平時按季度拿完成任務應得提成的30%,剩下的要等這個樓盤全部清盤後才能拿。

但藍雪已經打定主意了,她既然離開,就沒有再想拿那一大筆錢了。最終,杜影跟胥梅電話商量後,同意藍雪先請假,並希望她能早一點回來。

藍雪決定在離開藥都這個城市前,去看看左楓。

這天是周末,中午她給左楓打了電話後,就去商場買些東西。她給艾艾買了一套裙子和一雙紅皮鞋,然後又買了一些吃的東西。

藍雪來到左楓家時,左楓正坐著抽煙,艾艾在一張紙上畫大樓。見藍雪進來,艾艾很是高興,拿著自己畫的大樓說:“雪姐姐,你看我畫得好嗎?這一層我住,上麵的爸爸和童阿姨住,最下麵的奶奶住,我還要在這一層喂小兔呢!”

聽艾艾這樣說,左楓的臉色突然很難看。他讓艾艾出去,說是要與藍雪說事兒。

艾艾出去後,空氣頓時凝固下來,一時他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還是藍雪打破了沉悶,她把自己離開公司要到威海與叔默涵在一起的事說了,也把關於第一批房子套內麵積縮水的事說了。左楓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要藍雪多注意身體,祝她與叔默涵先生幸福。藍雪知道,此刻左楓肯定是想起了童菲,也不好再安慰什麼,又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她發動了車,從倒車鏡裏看著左楓站在那裏的身影。

身影一點點縮小,以至變得看不清了。她掏出手機給左楓打了個電話:“你回吧,別送了!”左楓“嗯”了聲,掛了手機。

這時,藍雪才猛踩了一下油門,車子向前駛去。

責任編輯 顧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