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看得出她和季修梵最近的狀態有點兒不對勁。
“海茉。”電話裏的人率先開口,海茉微微蹙起眉頭。
“海茉,中午一起吃飯吧?”季修梵語氣特別自然,就好像兩個人根本沒有吵過架一樣。
“中午有事。”海茉麵無表情。
“那就晚上?說好了,我在你們學校對麵的牛扒店定位置,不見不散啊。”他好像故意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說完就飛快地掛了電話。
海茉還握著電話發呆,尋思著晚上到底是去還是不去。簡小荷猛地拍了一下她的後背:“陳海茉,耍耍脾氣就行了,你再這麼不冷不淡的,我們旁人都覺得你是在欺負三姑爺了!”
海茉苦澀地笑了一下,起身,對著鏡子把頭發束起來,轉身就出了門。
她要去接安子,和周媛約好了,一起把安子接回來,給那小子洗洗塵,去去晦氣。
沒想到,等她們到拘留所的時候,褚小亮連同安子的幾個好朋友也都來了。安子從門裏一出來,大家熱熱鬧鬧地圍了過去,說說笑笑的,倒也免得安子尷尬。安子一直不好意思直視海茉,海茉也嘔了一口氣,故意不和他說話。
“你這樣還不如不來呢!”周媛推推海茉。
海茉看看安子,真是又氣又恨,卻又可憐他。於是,把手裏的水瓶遞過去,權當給安子一個台階。
“你放心吧,酒窩妹,我再也不做蠢事了!”安子耷拉著頭。
“回去,給喜歌道歉。”
“行!”安子答得痛快,“我聽周媛說,你向曾喜歌求情去了。我都能想象那丫頭肯定沒給你好臉色。都是我,讓你憑白無故地受她羞辱。”
海茉心裏不是滋味,隻是輕輕捶了安子一拳。這樣一個男生,既衝動又天真,卻是真心地對她好。她受了一點點委屈,他都會很心疼,就像陳驍城一樣。就連季修梵都做不到這樣。
季修梵的名字忽地在海茉心裏湧出來,海茉眼圈都紅了。也許季修梵到現在還在怪她不該去求喜歌。最親最近的人,卻未必最懂得你。
一行人回到市區已經快天黑了,褚小亮嚷嚷著先去吃飯然後去唱歌,要好好地替安子慶祝一下。安子小心翼翼地留意海茉的神色,他知道海茉不喜歡湊熱鬧。可是海茉卻痛快地答應了。
唱歌的時候,周媛對海茉說:“你看,就因為有你在,安子多開心啊。”
“你吃醋啊?”
“我要是吃醋,哪能跟著你們混了這麼多年。隻是覺得,他開心我就開心而已。”
海茉怔在原地,看了看周媛。
“怎麼了?”周媛問。
“沒什麼!周圈圈!”海茉抱著周媛的胳膊,把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
在她的朋友當中,她是最早談戀愛的,可是卻突然覺得,自己是最不懂愛的那個人,也是最沒資格說愛的那個人。所有人做得都比她好,所有人做得都比她多。就連喜歌對季修梵的付出,也令她自愧弗如。
原本一直是愛情裏的寵兒,卻忽然變得極度自卑。
陳海茉,你有什麼能力去愛別人呢?你又有什麼資格去接受別人的愛呢?
4
從KTV出來,夜色已深,大家三三兩兩地散了。周媛要去海茉那裏借宿,三個人在月亮底下慢悠悠地走。周媛捅了捅海茉,海茉為難地看她一眼,周媛指了指安子,示意海茉開口。
“你們兩個想說什麼?鬼鬼祟祟的。”安子回頭看著她們。
“安子……”海茉清清嗓子,“你奶奶……”
她說不下去,隻哀傷地看著安子。
“什麼時候的事?”他似乎懂了海茉的眼神。
“你被帶走的第二天。”
“哦。”安子輕輕地應了一聲,麵色平靜,抬頭看了看天空,“她到我夢裏來過,往我口袋裏塞了好多糖,特別特別甜的糖,她讓我好好照顧老臭,還有你。她說你是個苦孩子,讓我把糖分給你吃。”
海茉向前走了一步,卻發現安子的身體其實是在微微顫抖的,在六月溫煦的夏夜,微微顫抖。
“安子……你沒事吧?想哭就哭吧!”她伸出手握住安子的胳膊。
安子抬起另一隻胳膊,擦了擦眼睛:“我奶奶說,人死了是會變成星星的。”
海茉忍不住悲傷起來,輕輕地抱住安子的肩膀,拍著他的後背:“安子,你要是傷心就哭出來吧。”
她隻是想給他一點安慰。
但是,卻不知道,有一雙眼睛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自己。
季修梵在那扇窗後麵坐了很久很久,桌上的蠟燭隻剩下小小的一截。他打電話到海茉的宿舍,簡小荷說海茉不在。他就傻傻地等,他不信等不到她。桌上的玫瑰發散著濃鬱的香氣,他們在一起那麼久,他從來沒送過花給她。
結果,她卻是出現在另一幅畫麵裏。
她沒時間和自己見一麵,但是卻有時間去和僥幸獲釋的安子慶祝!鋼琴師已經開始彈奏最後一曲了,季修梵終於沒有耐性坐下去。他推開西餐廳的門,向著背離海茉和安子的方向大步而去。
還是周媛眼尖,忽然看著季修梵的背影驚呼:“那不是季修梵嗎?海茉。”
海茉轉頭,呆呆地看著越走越遠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
“是他吧?喂!季修梵!”周媛大聲喊著。
季修梵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就像從來都不曾出現過一樣。
“他是不是誤會了?”安子撓撓頭,“你男朋友還真是能吃醋。”
“海茉,你快去追啊!”
“你們認錯人了。”海茉淡淡地說了一句,“快走吧,宿舍要關門了。”
其實很想追上去,很想像小貓小狗一樣把頭抵在他的胸前,撒嬌地說:“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傻瓜,我最在乎的人從來都隻有你一個!”
隻是,在我們的人生裏,總是要做太多口是心非的選擇。
5
海茉和季修梵真就再沒有聯絡。
海茉變得很忙,似乎永遠有做不完的功課似的,每天晚上都是自習室最後走的那一個,總是踩著熄燈號回到宿舍。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有一次她上 QQ收一份資料,季修梵的頭像忽然跳動起來,海茉嚇了一大跳。
還好嗎?他說。
海茉的手指在鍵盤上靜止了好一會兒,最後隻打出幾個字:忙,先閃了。說著,忙不迭地下線,甚至手忙腳亂地連網線都拔掉了。然後,懊惱地把桌上的書推到地上,發泄似的。
坐在她身後看書的冉晴朗猶疑地看看她,彎腰揀起地上的書。
“海茉,你和季修梵發生什麼事了嗎?”冉晴朗小心翼翼地問。
“沒什麼。”海茉並不願意說。
冉晴朗吞吞吐吐道:“聽說……你申請了交流?”
“我還沒想好。”海茉答道。
冉晴朗看看她,忽然收聲,隻聚精會神地看著手裏的書。其實根本看不進去。冉晴朗幾分鍾前才聽上屆的學姐說,這次交流的名額十有八九落到陳海茉頭上。
隔幾天,簡小荷心急火燎地跑回宿舍,對海茉說:“我剛剛聽胡騰騰說,季修梵住院了!”
海茉正在整理剛複印好的複習資料,被簡小荷這麼一喊,她一分神,手指被訂書釘紮了一下,滲出血來。
“說是從台子上摔下來,頭上縫了好幾針,也不知是多高的台子。”簡小荷試探地問海茉:“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海茉抱起資料,隻道:“還有半個月就要考試了,哪有時間去。”
簡小荷終於忍耐不住:“海茉,你真就能這麼狠心嗎?我們大家都知道季修梵為什麼會出事故,你突然和他鬧分手,他天天精神恍惚,能不出事嗎?再說,就算你要出國也犯不著把季修梵踹開啊?季修梵當初可是為了你放棄了出國的機會!做人不能這麼沒良心吧?”
“小荷,你少說兩句。”冉晴朗急忙拉住情緒激動的簡小荷。
“陳海茉,你知不知道你去交流的名額本來是冉晴朗的?早幾個月前就定好的事,就因為你插進來,冉晴朗就被你擠掉了。”
房間裏出奇地安靜。
方宥恩從外麵進來,打哈哈道:“你們仨這是幹什麼呢?站在那兒像木頭人似的。”
海茉輕輕吐出一口氣,也沒再說什麼,擦著方宥恩的肩膀走了出去。她走得那樣急,樓梯上撞到人也毫不理會,隻想找一個能大口呼吸的地方,好讓快窒息的心活過來。
聽到他出事,她怎麼會不心疼。
莫名地被朋友冤枉,她怎麼會不委屈。
但是,不能聲張,不能辯解,因為真的有人因她而受了傷。
剛走出宿舍樓,秦舒婭的電話打了過來,說自己在校辦等海茉。海茉遲疑了一下,向著校辦的方向走去。
遠遠地,隔著走廊,她就聽見秦舒婭的聲音,像過了期的麥芽糖,想要對人示好,卻顯得那麼不自然。然後,她看見秦舒婭的側臉,刻意打扮過的麵容,撲了粉,厚重而粗糙。
“媽。”海茉輕輕喚了一聲。
“海茉,快來,跟韓主任打個招呼,這次真是多虧韓主任幫忙,一下子要辦妥好幾個手續。”秦舒婭的笑容落在海茉的眼裏那樣生硬,那樣假,像蹩腳的演員。
此時的秦舒婭極力扮演著陳太太的角色。
一個月前回家的時候,海茉不過隨口說了一句想要出國,卻沒想到秦舒婭就把這件事放在了心裏。大約是看得出海茉的情緒變化。何況海茉和季修梵這幾年的關係即便一直在秦舒婭麵前掖著藏著,她怎麼會沒有察覺?大一那年的除夕,季修梵騎著一輛摩托車去見海茉的時候,秦舒婭心裏就已如明鏡一樣。
隻是,不忍心拆散他們而已,不想讓上一輩人的恩怨給下一代人帶來更多的痛苦。
如今海茉既然自己提出來想要出國,秦舒婭便趁熱打鐵地辦起了這件事。她主動去找了D大的領導,好在,他們到底給了已經去世的陳驍城一個天大的麵子。於是,海茉拿到了一個名額。
其實,海茉也並沒有下決心,所以才會一直沒有對簡小荷她們說。直到被簡小荷毫不留情地埋怨,她才終於狠下心來。
“海茉,來,把這張表填一下。”韓主任熱情地遞過來一張申請書。
海茉猶豫了一下,拿起筆,顫悠悠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想,她一定會進地獄吧。也許,從當初傷害了江小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被人原諒,不被江小沐原諒,不被冉晴朗原諒,不被季修梵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