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抽離
1
季修梵連夜坐車回到安城,下車直接去D大找海茉,卻吃了閉門羹。
簡小荷偷偷地從宿舍裏溜出來,對他說:“海茉說不想見你哦!她已經連著睡了十幾個小時了,不吃不喝的,就是蒙頭大睡。”
“她昨天沒被車撞到吧?”他還記得電話被中斷之前,裏麵響起一片嘈雜的車聲。他當時嚇壞了,第一反應就是海茉出了車禍。
“應該沒事吧,身體好好的。難道……這裏出了問題。”簡小荷指了指自己的頭,“你們兩個最近到底在搞什麼啊?不冷不熱的。海茉自從上次從你們學校回來,就沒怎麼高興過。”
“我還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呢。”季修梵嘟囔了一句,他也是一肚子委屈。
“嗬嗬,這樣吧,我幫你向海茉求個情?但是你得請我吃海鮮。”
“想吃什麼我都請。”
“真大方。”簡小荷眯起眼睛,其實也是不忍心看著季修梵為難,千裏迢迢地趕過來,重情重義的。
簡小荷聯同冉晴朗和方宥恩,對海茉進行了一番語重心長的教育,海茉總算慢吞吞地下了樓。
剛出宿舍樓的大門,她就看見站在合歡樹下的季修梵,他對她揮揮手,臉上的笑帥氣又明媚。
心裏熱起來。
那是她的少年,從來不曾走遠,永遠也不會走遠的少年。
“有點兒過分啊?”季修梵先開口。
“她們三個太吵,不然我才不下來。”
頭頂響起咯咯的笑聲,海茉一抬頭,看見簡小荷促狹的臉。
季修梵一揚手,挽住海茉的肩,向宿舍樓旁邊的小樹林走去。
“哎呦,和好了就翻臉不認人啦?還敢進小樹林。季修梵,你欠我一頓海鮮啊!”
“省省吧你,讓人家清淨點。”冉晴朗拍了簡小荷一掌。
說是小樹林,其實是被幾棵樹環繞的休閑區,擺著石桌石椅,是晨讀的好去所。當然也有年輕的戀人喜歡在這裏約會。尤其是春天的早晨,一樹樹薔薇開得極盛的時候,總有人甜甜蜜蜜地在樹下說情話。
海茉也曾經想象著,有一天帶季修梵來這裏走走。聞一聞花香,聽一聽風聲。可以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隻是靜靜地肩並肩地坐著。
“我有話和你說。”季修梵開口。
海茉看看他:“剛好,我也有話和你說。”
“哦?那你先說。”季修梵摸摸她的臉,“瘦了啊,陳小豬。”
她舍不得拿下他的手,隻想這樣的時光永不停止。於是笑笑:“還是你先說吧。”
“海茉,別生氣了,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好,應該先告訴你的。可是當時事發突然,到了安城之後,喜歌家又亂作一團,所以我一時忘了和你聯係。而且,你和喜歌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現在喜歌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傷害,你肯定也會心疼她,不是嗎?你也知道,我和喜歌一直是校友,關係也很好,她出了事,我盡自己所能地安慰她也是情理之中,你要是因為這個而吃醋,就未免太小氣了吧?”
季修梵小心翼翼地說著,眼裏留意著海茉神情的變化。
“海茉、海茉!”樹林外傳來周媛的喊聲,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海茉看看季修梵,嘴裏應了一聲:“在這裏。”
周媛從兩棵樹的間隙探進頭來:“好消息啊!安子被釋放了呢!曾喜歌撤訴了!海茉,真是多虧你了。”
季修梵費解地看著海茉,海茉不敢迎接他的目光。
喜歌真的遵守了約定啊!那麼,下一個履約的人就應該是自己了。海茉說不出的難過。
“你去求喜歌了?”季修梵正色道。
海茉點點頭。
“你怎麼能這麼做呢?海茉,你想沒想過喜歌的感受啊?她才是受害者啊?”季修梵含著怒氣,想對待做錯事的孩子,想要指責又心有不忍。
“你……就這麼在乎喜歌嗎?我真的很吃醋!很不高興!”
“海茉!”他打斷她,無奈地加重了語氣。
“我不喜歡你們總是在一起,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去圖書館自習,一起去酒吧唱歌……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喜歡……”她看也不看他,語速飛快流暢,像是已經把這些“罪狀”在心裏曆數過百十回似的。
“海茉,別和我慪氣了,我真的很累了。”季修梵歎口氣,雙手插在口袋裏,馬上又掏出來,顯得很無措。
海茉竟微微笑了笑:“誰不累呢?我也很累了。所以,就這樣吧。”
她把手上的琥珀戒指褪了下來,塞在他的手裏,轉身就走。真的是沒有辦法說出分手兩個字。隻能這樣逃跑,像個逃兵一樣,說著言不由衷地話,倉皇而去。
周媛傻傻地看著這一幕,顯然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季修梵氣急敗壞地把手裏的戒指狠狠地甩出去,她這才恍然大悟,急忙去追海茉。
季修梵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終於挪動了腳步,蹲下身在草地上仔細地尋找那枚琥珀戒指。但是,他卻怎樣都找不到了。
他的心裏有些懊惱,為海茉的孩子氣。
他以為,她不過是一時的孩子氣罷了。
2
喜歌家附近有一所中學,時近黃昏,三三兩兩的孩子們經過喜歌家的路口。每每看見他們輕快地跑過來,喜歌就微微向後退一步,讓自己躲在季修梵的影子裏。
像受傷之後敏感而膽怯的小獸。
季修梵很是心疼。
“真的沒關係嗎?不必陪我出去吃。”他扭頭看看她。
“我知道其實是你想陪我出來,我總不能一輩子都躲著不見人。”她抬頭,迎上季修梵溫和輕淺的笑容。
於是,他抿著嘴不再說話,隻陪著她慢慢地向路口走。再熟悉不過的個性,曾喜歌總是這樣,外表看起來很堅強,可是某個小動作輕易地就泄露了她內心的軟弱。所以,季修梵打從心底心疼她,總是想對她好一點兒。
路口有一家新開的餐店,喜歌說要請季修梵嚐嚐。
他們推開門,風鈴在頭頂發出清婉的聲響。有人過來打招呼,目光落在喜歌的臉上,略帶遲疑。喜歌半低著頭,輕輕地扯住季修梵的衣角。他回身拉過她,揀了臨窗的位置坐下,一株巴西木剛好擋住喜歌的臉。
喜歌何嚐不清楚季修梵的細心與體貼。
“我沒事。”
“我知道。”
“可是你看起來很緊張。”
“哪有?”季修梵悶悶地看著店內的陳設。
喜歌喝了口檸檬水,遲疑地開口:“所以,你和海茉因為我吵架了?”
“她不應該來找你求情的,我說了她。”季修梵內疚地看著喜歌,“你也知道,那個丫頭總是很莽撞,喜歌,你不會怪她吧?”
“地球人都知道沈安喜歡海茉,然後,沈安又以為我喜歡你,所以他就替海茉出頭來給我點顏色。沈安因為海茉而被抓,海茉自然要幫沈安解決難題。就這麼簡單。
季修梵,你們因為我而吵架,真的沒必要。你去哄哄她吧,小女生嘛,哄一哄就好了。”
“海茉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嗬嗬,據說戀愛中的女生都是任性的。我隻是沒有那個福氣罷了。”
服務生把菜品端上來,季修梵挑了喜歌最愛吃的,推到她麵前。
喜歌吃了一口菜,忽然笑著說:“有時候覺得你比我自己都要了解我。真不知道以後,我還能不能遇到更懂我的人。唉!季修梵,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太近了,疏遠一點兒吧?”
“為什麼,這樣不挺好嗎?”
“因為……我實在扛不下去了。你看過小人魚的故事吧?為了留在王子身邊,請求巫婆把魚尾變成了腳,每走一步都刀割一樣疼,還不能開口說話。我也很疼了,從初三一直到大二,陪著你走了很長一段路,隻能做個啞巴,真的很疼。”
喜歌說話的時候,季修梵正在喝水,忽然嗆住了,猛地咳了起來。
喜歌站起身,隔著一張桌子,伸出胳膊,努力地為他捶背:“何況,現在的我被染了汙點,在人群裏丟了顏麵,我已經一輩子都沒辦法再靠近你這個光彩照人的校草了。”
“以後不許這麼說,你根本沒有丟掉顏麵,你還是那個可以驕傲得像公主一樣的曾喜歌。記住了!”季修梵正色道。
喜歌眨眨眼,露出孩子一樣調皮的表情:“我隻想問一句,假如沒有陳海茉,或者你先遇到我,那麼故事會和現在不一樣嗎?”
季修梵極尷尬地坐在喜歌的對麵,鬢角落下細密的汗。
喜歌扯了張麵紙給他,笑道:“算了,不難為你了,免得自取其辱。”
她的語氣越是輕鬆,便越讓季修梵覺得內疚。她對他的好,他也不是不知道,隻當彼此是談得來的好朋友,卻從未認真想過這樣一個朝夕相處的女生,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會是另一種感情。
一餐飯吃得安安靜靜。飯畢,喜歌率先起身:“今天你回家去住吧,你爸不在家,你媽最近身體不太好,你去陪陪她。還有,去向海茉求和吧,找個浪漫點的小咖啡館,兩個人好好聊聊。”
也不等季修梵說什麼,她灑脫地跑開了,隔著玻璃窗對季修梵揮揮手。季修梵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
夜色已然闌珊,季修梵坐在一抹微光裏,眼望著天邊最後一抹黯藍色。他很費力地想著喜歌問他的問題,反反複複,卻隻有一個答案:那是命中注定的相遇,那是他唯一的故事。
他的記憶鋪陳到十五歲的夏天。合歡花開得耀眼,陳海茉像精靈一樣蹲在枝椏間,他高高地仰起頭,看著她的笑臉,覺得有些暈眩。
3
海茉幾乎一夜不眠,早晨起床的時候,兩隻眼睛像熊貓一樣。簡小荷頗為懷疑地盯著她:“海茉啊,你哥們兒不是已經無罪釋放了嗎?你怎麼還像丟了魂兒似的?”
方宥恩放下英語書:“可是,難道那件事真的不是沈安做的?”
“廢話,要是沈安做的,他能被放出來嗎?你出去可別胡說啊,好歹那家夥也是海茉的朋友啊!”簡小荷警告方宥恩。
方宥恩看看海茉,小心翼翼地和簡小荷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吐吐舌頭繼續看自己的英語書。
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冉晴朗講了幾句,直喊海茉:“海茉,找你的。”
“是誰啊?”海茉敏感地看了看電話。
“不清楚。”冉晴朗隻管把電話塞到海茉手裏,然後對著簡小荷做了一個“三姑爺”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