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掛了。”
也不及寒暄,電話那端已是一串機械的“嘟嘟”聲。
海茉裹緊了被子,空氣中多了幾絲冷意,不知是因為與喜歌這樣倉促簡單的對白,還是因為擔心季修梵是否出了事。隻是,夜已這樣深,季修梵與喜歌卻還是在一起,這樣的事實卻絲毫不令海茉懷疑。
她對自己說過,要做個單純的、勇敢的、相信愛的孩子。冉晴朗說愛情需要空間,可是冉晴朗大概還不曾體驗到,彼此信任才是愛情裏最重要的因子。
但是,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安然入睡。
海茉在被子裏輾轉反側,直到一個多小時之後,電話短暫的響了一聲。她看見季修梵的名字,立刻跳下床,跑進洗手間裏把電話回撥過去。
“忙完了?”
“還沒睡嗎?”
“嗯,睡不著。”
“在罵我吧?生氣了?”
“我才沒那麼小氣!”
電話裏有短暫的沉默,海茉聽得出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仿似疲憊不堪。
“喜歌和你說什麼了?”季修梵突然提起喜歌。
“說你朋友出了一點事。”
“是啊,朋友和人有點誤會,打了一架,你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陪他和警察說情況。”
“現在沒事了吧?”
“海茉啊……”他似乎輕輕歎了口氣,“我這個周末可能沒時間回安城。”
“沒關係啊,剛好周媛說周末要來看我和安子,我正擔心分身乏術呢。”海茉嘴裏這樣說,心裏卻有些失望。
每個月的月末季修必定要回安城一次,其實一個周末除去路上花費的時間,兩個人能真正共處的時間也就一天而已。所以海茉格外珍惜,那一天是季修梵的專屬,即便是周媛來約她玩,她也厚著臉皮推遲掉。
“聽起來你好像很累似的,快去睡吧。”海茉說。
“再陪你說會兒吧?”
“不要啦,我還要去睡美容覺呢!”
“嗬嗬,好吧,丫頭,做個好夢。”
“嗯。”
海茉主動掛掉了電話,因為怕再遲一秒就舍不得和他說再見。
不能朝夕相對,真是對相愛的人最大的折磨。
6
“她信了?”曾喜歌坐在夜色裏,肩頭披著季修梵的外套。
“嗯。”季修梵隻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襯衫,低著頭努力地想點燃指尖的煙,淩晨一點鍾的風,卻總是將火苗吹熄。
曾喜歌拿過他的打火機,背著風為他點燃了煙。
她喜歡看他吐出第一口煙圈的樣子。
“喜歌。”季修梵沉默了一會兒,“你還是別出來兼職了,女孩子不適合做這個。”
“怎麼?現在嫌我累贅了?”喜歌盯著他,“要不是因為帶著我這樣貌美如花的主唱,哪家酒吧會招你這個蹩腳的鼓手?”
“存心刺激我!”季修梵難得露出一點笑模樣。
這個晚上真是讓人心驚肉跳,如果不是那把刀偏了位置,也許喜歌就倒在血泊中了。
季修梵從來沒有告訴過海茉,打從來到C城那天,他就開始做兼職。一般的酒吧隻找整體的樂隊,像他這樣從來沒有舞台經驗的校園鼓手根本不容易找到活,有天喜歌忽然給了他一個招聘的地址,他去談了,竟然很順利就成了。晚上過去的時候,才發現站在台上唱歌的女生竟然是喜歌。他第一次看到那樣打扮的喜歌,頭發散開了,一直垂到腰際,畫著黑黑的眼線,神情淡漠地唱著Air Supply的歌。
那首歌也是他最喜歡的一首,All out of love。
他知道喜歌並不需要這份兼職,完全是為了他。
其實自從他決定放棄去美國的機會,毅然而然地來C城的時候,他那個有錢的老子就徹底和他決裂了,勒令周蘭溪斷了他的一切經濟來源。他們以為這樣能讓季修梵回頭,哪曾想到他寧可一無所有也不放棄陳海茉。
晚上有個酒醉的客人和季修梵發生了口角,在酒吧,被醉酒的客人尋釁鬧事似乎稀鬆平常。季修梵的嘴角掛了彩,但是他也狠狠回了對方一拳。他本沒有太在意,還是喜歌眼睛尖看見對方拔出刀子,她猛地擋在了季修梵身前。好在,那把刀隻是擦破了她的胳膊。
海茉第一次打電話的時候,他們幾個人正在接受警察的問話。幸虧老板叢中斡旋,把事情私下了了,否則這件事捅到學校去,季修梵和曾喜歌不知會受到什麼處理。
他不想喜歌再因為自己過這樣混亂的生活。
“這麼晚肯定不能回宿舍了。”喜歌站起身,看也不看季修梵,徑直向前走,“走吧,我們去找個地方。”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一隻垃圾桶被季修梵撞翻了,在空蕩蕩的馬路上打了個滾。喜歌特開心地翹起嘴角。她多麼熱愛C城,這座離家千裏之外的陌生城池,卻仿佛是她的極樂園。
喜歌竟然真的進了一間家庭旅館,季修梵看了看招牌,停住腳:“喂!”
“怎麼?不進來?”
“我還是去樂隊的朋友那兒湊合一夜,明天早晨我來這兒接你。”
“你放心我一個人睡這麼亂的旅館?我身上的錢又不夠去住大賓館。”曾喜歌衝他皺眉,“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語氣頗不友好。
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她貼著紗布的右臂,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前台值班的服務員正在打瞌睡,眯著眼睛掃了他們一眼,就扔出一個鑰匙牌。
“請開兩個房間。”季修梵補充了一句。
“一個夠了,謝了。”喜歌拿起鑰匙牌向著拐角的樓梯走,“你錢多啊?”
服務員似乎輕笑了一聲。季修梵的臉紅得像個蘿卜。
很簡陋的標準間,牆壁上的壁紙已經髒得看不出原來的花色,好在床單是幹淨的。
“困死了。我睡這張床,看起來比那張要舒服點。”她隨手把季修梵的外套搭在椅子上,又背轉身對著季修梵說:“幫忙拉下拉鏈。”
黑色的小禮服式抹胸連身裙,是她特意準備的演出服,之前匆忙地被警察“請”上車,連便裝都不及換。
“就算我們是哥們,也不能這麼誘惑人啊。”季修梵開了個玩笑,很艱難地伸出手幫她拉下拉鏈。
喜歌調皮地笑了一下,摘下胸前的項鏈,轉身進了洗手間。
很尷尬的氣氛,有那麼幾秒鍾,季修梵甚至想拔腿就走。
喜歌很快就出來了,裹了一張浴巾,凍得渾身發抖:“以後就算窮死也不能住這麼破的旅館,連熱水都沒有,我看你還是別洗了,睡吧。”
“你洗澡了?不是說胳膊不能沾水嗎?”
“把傷口用袋子套住就行了,沒辦法,我這個人不洗澡就沒法睡覺。”
“公主病。”
“是公主也是豌豆公主,落難的。”她說著坐下來,拿幹毛巾擦著頭發。
他不好意思看她,拿起床頭的項鏈,是很複古的款式,小小的心形項墜可以打開放照片。
“海茉很久前就想買這樣的款式,喜歌,你在哪裏買的?”說著,他伸手去碰項墜。
“喂,別看啊,那裏麵是我最愛的男人。”喜歌早就鑽進了被子裏。
“哦?那更要看看了,難道眼光極高的曾喜歌也有了心上人嗎?”季修梵一邊說一邊把項墜打開,卻驀地愣了,項墜裏麵空無一物,隻有指甲大小的鏡子上照著自己的臉。
還不待他回過神,喜歌已經微微欠身,一把將鏈子搶了過去。
“很帥吧?”
“啊?”季修梵腦袋有點短路。
“我們家曾喜墨啊!血緣這東西真是奇怪,對那個小孩子,我竟然那麼愛他。”喜歌忽然驚訝地加大分貝,“咦,墨墨的照片怎麼不見了?”
她盯著季修梵,季修梵一臉無辜。
“也許是之前場麵混亂的時候掉的吧?”他說。
她抿抿嘴,躺下,熄了床頭燈:“困了,睡吧。”
房間了一陣靜謐,過了一會兒,季修梵和衣在對麵的床上躺下,背對著喜歌。
“項鏈……是朋友從國外郵來的,抱歉,我不能送給海茉。”原來,喜歌並沒睡著。
“嗯。”季修梵輕輕應了一聲。
他並不是粗線條的男生,海茉和喜歌之間微妙的變化,他不是沒有察覺。隻是,她和她,在他麵前對此絕口不提。
他躺在那裏,想起海茉的臉,即便疲憊不堪,唇邊也露出笑意。終於,沉沉睡去。
曾喜歌坐起身,拉緊被子,肩膀裸露在空氣中。
窗外有車子經過,雪亮的車燈反在天花板上,房間裏亮起微明的光。她打開胸前的項墜,低聲說:“其實根本沒有墨墨的照片。”
另張床上的男生仍然睡著。
她一個人坐在那裏,一直看著窗簾的縫隙裏露出藍得近乎於透明的天空。
7
周媛一大早就來找海茉,穿著看起來很有女人味的長款毛衣,外麵罩一件小小的皮衣。她剛在海茉的桌子前坐下來,就拿出化妝盒細致地補起了妝。
簡小荷打了個噴嚏,半睡半醒地嘟囔著:“食堂做什麼吃的了?一股子臭魚爛蝦味。”
捧著英語書晨讀的方宥恩,頭也不抬地說:“明明是廉價香水味。”
周媛隻是對著鏡子挑挑眉毛,專注地把下眼線畫好,淡淡地接了一句:“跟小狗子似的,鼻子真好使。”
海茉輕輕捶了她一拳。
好在大家都心直口快,沒有誰是真的在菲薄誰。
周媛打開包裏的香水瓶子聞了聞,對方宥恩說:“不好聞嗎?價錢倒是真的很廉價。”說著,又衝著自己“噗噗”地噴了兩下。
海茉咳了一聲:“拜托,再噴下去你都快變成空氣清新劑了,嗆死了!”
周媛詭異地笑了笑,對著鏡子搖擺著腰肢:“怎麼樣?”
“太……”海茉故意把尾音拖長。
“太驚豔?”
“太……大齡熟女路線!”
“熟女?是不是就是有女人味的意思。”
“你要那麼理解也行。”
“那就OK了,走,出去溜一圈去。”
海茉瞥她一眼,疑惑地說:“周圈圈,大清早的你這麼捯飭一通,難道是為了在我們學校找個男朋友?”
“喂,海茉你去不去食堂啊?幫我帶倆包子回來啊!”簡小荷衝著她們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海茉這個朋友。”冉晴朗終於從被窩裏爬起來。
“廢話,她都來我們宿舍多少次了,大咧咧的,說實話,她和海茉挺不搭調的。”簡小荷說。
“不是,我是說在校外見過。”
“在哪?”
冉晴朗想了一小會兒,把“水產市場”幾個字咽到了肚子裏。
周媛對D大到是相當的熟,也不用海茉帶路,直奔體育係女生的宿舍樓,衝著那一排墨綠色的窗戶就大聲喊起來:“沈安!沈安!”
有人好心提醒她:“同學,沈安住對麵男寢,這是女寢樓。”
周媛笑著和人道謝,樓門口那麼大個“女寢”的牌子她又不是看不見。一回身,安子提著熱水壺慢吞吞地走過來,身旁跟著個穿白色網球裙的女生,一直嘰嘰喳喳地跟安子說個不停。
海茉認識那女生,大二的學姐,網球社團的負責人,最近一直在遊說安子加入他們社團,因為馬上要舉辦社團比賽了。
“喲,練體重的女生看起來也滿窈窕的嘛。”周媛陰陽怪氣地感歎了一句。
旋即,擠出一臉嫵媚的笑,小跑到安子身邊,拉著他的胳膊搖啊搖地說:“親愛的,我真的有了你的寶寶,怎麼辦呢?”
還不待安子有所反應,那位學姐已然花容失色,訕訕地和安子擺擺手,轉頭就去傳播八卦了。
海茉也嚇得夠嗆,猶疑地打量著他們兩個人:“你們……什麼情況?”
安子衝著周媛咆哮起來:“周圈圈,你二不二啊?你們家練體重的女生長得這麼弱不禁風啊?好不容易有個漂亮學姐圍著我轉,就這麼被你嚇跑了!再說,你不會編句靠譜點的假話啊?有寶寶!有寶寶!你自己去當單身媽媽吧!”
“喂!姓沈的!你這是過河拆橋吧?不是你告訴我編個能讓人死心塌地放棄你的理由嗎?你身邊女生這麼多,我哪知道誰是練舉重的?”
“反正我真是大腦短路了,不然怎麼會找你來幫忙!算了算了!反正我的名聲是被你毀了。”
“放心,大不了我對你的後半生負責!”
“嘖嘖,饒了我吧,大姐。”
“嘁!”
海茉歎口氣,真是服了這兩個活寶,大清早的上演這麼一出苦情戲。
“行了,你們倆見麵就鬥嘴,走吧,我請你們吃早飯去!”
“早飯就免了,中午飯倒是應該讓周圈圈請我們吃。好歹,人家現在是做海鮮生意的大老板,是不是,周總?”安子壞笑。
“當然了,我就是給你們改善夥食來的。”周媛把胳膊搭在海茉的肩上,一副做家長的表情。
中午他們約了褚小亮,在D大旁邊的海鮮樓裏訂了個小包間,安子還真是不客氣,隻管點葷菜來吃,好像多少年沒吃過肉似的。
褚小亮喝了兩杯啤酒之後,忽然神神秘秘地對海茉說:“陳海茉,我告訴你個秘密,安子昨晚在遊戲裏跟人成親了!”
安子把手裏的筷子放下:“你怎麼這麼八卦呢!跟女生似的!”
“這種事我當然得向準大嫂彙報啊!”
海茉皺起眉:“他的事可跟我沒關係。”
“真的,他們在遊戲裏大擺筵席,還昭告全江湖了。那女的ID叫楚楚唯安,唯安的意思就是說安子是她的唯一。”
“網遊裏結婚?你俗不俗啊!”周媛撇嘴。
海茉倒是笑得開心:“其實也挺好,可以考慮從網上發展到現實中來。”
安子忙解釋:“不是他說的那樣,就是那女的在遊戲裏太彪悍了,一直沒人敢娶她,然後剛好有天我們PK,她說我要是輸了就必須娶她,沒想到我真打不過她,所以就……”
海茉的電話響了,聽鈴聲就知道是季修梵。她隻管低頭接電話,任由那三個人在身旁喋喋不休。
“現在嗎?好,等我。”海茉放下電話對眾人抱歉地擺擺手:“不好意思各位,我先走一步,我家和尚等我視頻呢。”
“喂!等會兒還去唱歌呢!”周媛在她身後喊著。
“不去啦,BYE。”
“膩得要死。”安子酸溜溜地吐出一句。
海茉幾乎是一路小跑著,他們已經兩個月沒見麵,就連在網上遇見的時間也很少。真不知季修梵怎麼會那麼忙。有時也會有怨言,聽著電話裏疲憊不堪的聲音,又總是不忍心對他太苛求。
8
大學裏的第一個寒假開始了,海茉特意和秦舒婭說了個謊 ,把寒假的日期向後推了兩天。第一天,她要和回國探親的姑姑見麵,第二天,要參加初中的同學聚會。
自家姑姑,當然比誰都親。海茉早就想和姑姑見一麵,隻是顧及到秦舒婭的情緒,才忍著沒把這個想法說出來。
可是同學聚會,她原本是不想去的。初中的同學,恐怕都知道她的家變。即便時間過去三四年,海茉仍沒有勇氣去觸及那件羞於啟齒的事情。季修梵勸她一起去,他說人不能總是做鴕鳥,要想釋然,首先就要勇於麵對。何況,那本不是她該承受的羞恥。
一月的北方,行道樹已經隻剩下光禿禿的灰色枝幹,偶爾有一兩隻黑白相間的喜鵲從樹梢飛過。天空是清冷的淡藍色,有一種硬朗的氣質。
海茉和簡小荷在D大的東門等季修梵。海茉穿了一件黑色的棉布外套,打從父親去世後,她那麼喜歡黑色,黑色的闊腿褲,黑色的大擺棉布裙,仿佛隻要裹在那層顏色裏,就會覺得安全。
今天臨出門的時候,簡小荷特意給她化了個淡妝。當然簡小荷的技術比周媛也高級不到哪裏去,不過就是掃了掃散粉,嘴唇上抹一層淺櫻桃色的唇蜜。
“美呆了,肯定會把所有人都鎮住。”簡小荷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當然,你才懶得取悅別人,不過三姑爺肯定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