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傷的雲16(3 / 3)

安子忽然痛苦地叫了一聲,海茉和季修梵這才意識到身後還有兩個人。

“你怎麼啦?”海茉回頭看看安子擰巴的臉。

“不知誰家的驢,踢了我一腳。”安子沒好氣地揉了揉小腿。

“嗬嗬,這個家夥今天太悶了,我刺激他一下。”周媛咧嘴笑,隨後又對海茉眨眨眼睛,“我看今天還是算了,兩個燈泡瓦數也太大了。”

安子卻白了周媛一眼:“你不想吃就回去,我肚子餓了,必須吃。”

擺明了是不放心讓海茉單獨和季修梵相處。

幾個人落座,安子給季修梵倒酒,季修梵忙推辭說自己不會喝。安子鄙視地看了季修梵一眼,自己一揚脖喝光了一杯啤酒,嗆得直咳嗽。

“安子,你小心被老師看見,直接把你開除。”海茉好心說道。

“嘁,明明是毛孩子一個,非要擺出成熟男人的架勢!安子,你還不如直接去後廚喝一瓶醋。”周媛壞笑著。

氣氛有小小的尷尬。季修梵看著海茉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兩個人傻傻地對望著。

於是那餐飯的情形就有些奇怪,兩個主角沒心思吃飯,隻甜蜜地說著話,倒是另兩個人悶著頭把桌上的美食一掃而光。

季修梵搶在安子前麵結了帳,有些不敢看海茉:“我得回去了,再晚就趕不上最後一班車了。”

海茉好失望,當然也知道,他是必然要走的。他們之間,已經隔著兩座城市的距離了。

季修梵固執地不讓海茉送他,海茉隻得在古城的門柱下停住腳。小城的夏夜,有許多納涼的人,路邊西瓜攤的白熾燈泡隨著風微微打著晃,光影在地麵上閃動。

“車上要小心。”

“我知道了,兩年不見,你怎麼變得像我媽似的。”

話剛出口,季修梵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海茉卻仿佛沒聽見似的,隻是發了幾秒鍾的呆,然後就推著季修梵:“你再磨蹭就趕不上車了。”

季修梵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把一個小小的盒子放在海茉手裏,然後,飛快地跑開了,頭也不回地揚揚手:“陳小豬,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海茉依然站在原地,訥訥地摸了摸鼻子,必須努力地控製自己,才不會讓滿嘴的牙齒都露出來吧。

突如其來的幸福令她如履薄冰,像懷抱著水晶球,必須小心翼翼,因為不知道這份幸福會否長久。見識過命運的心血來潮,對幸福便懷有虔敬之心,再不敢無所畏懼。

當她發現盒子裏裝著一隻嶄新的手機時,季修梵已經走遠了。這個禮物未免太貴重,她覺得不應該收下。

卻很快有短信發過來:過去的七百多個夜晚,所有的心願便是能再見你一麵,然後再不合眼,讓這一麵似一生久遠。陳小豬,謝謝你沒有丟棄我。

短信下的署名是“小豬家的和尚”。

海茉盈濕了眼眶,很想知道在季修梵的手機裏,她的名字是不是被修改成“和尚家的小豬”。

一個人回味著重逢的喜悅,慢慢地踱回去。

安子蹲在網吧門口抽煙,她硬著頭皮走過去,叫了一聲:“安子。”

“安子已經變身為守大門的冷麵石獅子。”周媛給海茉解圍,又附在海茉耳邊小聲說:“安子傷心啦!”

海茉扁扁嘴,安子對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安子對她的心思她也始終都明白。

隻是感情不是說給誰就能給誰,有些人就像是偏執症患者一樣,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就再也回不了頭,哪怕是萬劫不複,也隻想為那個人粉身碎骨。

更何況,在這世界上,愛情是最令人沒有安全感的,她情願與安子永生永世都能做哥們兒。

她湊近安子,用肩膀撞撞他,像對哥哥撒嬌一樣說:“安子哥,他要是欺負我,你會幫我吧?”

“靠,誰是你哥!你自己學聰明點,保護好自己,別像某個缺心眼的丫頭似的,連個戀愛都不會談,最後還被人給綁了!”說著瞪了周媛一眼。

“沈安,你真缺德,不帶這麼挖別人的傷口的!”周媛板起臉,追著安子打起來。

海茉靜靜地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下來,已經習慣了小城的平靜生活,馬上又會被打破吧?

抬頭看夜空,依然澄澈如洗。她不知陳驍城住在哪一顆星上,隻喃喃地說:“爸,從前未做完的夢,我能把它做完嗎?”

忽然之間,仿佛了解了陳驍城奮不顧身的追夢之心。

11

幾乎整個寧遠高中的人都知道陳海茉談戀愛了。因為那個男生太耀眼了,想不引人注意都難。雖然假期要沒完沒了地補課,可是每個周末都能看見他,穿幹淨的衣衫,臉上的笑容亦平淡溫暖。

“聽說他是華聯高中的,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陳海茉。”

“你們說他知道陳海茉的過去嗎?”

“陳海茉有什麼過去嗎?”

“咳,和沈安啊……”

“就是,和沈安在一起能有什麼好結果。現在竟然移情別戀,沈安會放過這小子嗎?”

……

根本沒有辦法擺脫這些聲音。

海茉心情複雜地看看季修梵,他正專注地看著路邊攤的老板做煎餅果子,仿佛饞蟲都被勾了出來一樣,滿臉的期待。

見海茉看自己,他對他粲然一笑:“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啊!”

曾經連廉價炒冰都厭棄的富二代,如今吃起路邊攤來竟津津有味。真的隻是因為覺得好吃嗎?

他越是這樣,海茉越是不安。那些聲音就在他們身後,他明明可以聽見的。

海茉終於還是忍不住,某次他們一起在冷飲店裏寫作業的時候,她盯著那道怎麼解都解不出的高數題,忽然問道:“他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季修梵探探頭看看海茉的卷子:“什麼話?不是吧!陳海茉,這麼簡單你都算不出來,上課你都幹什麼了?”

“就是那些話。”她冷冷地說,很泄氣似的。

“一會兒找個地方把我的筆記給你複印一份,我們老師比你們老師權威。”

海茉有些生氣,悶著頭不再理季修梵。

“陳小豬,你喜歡哪個城市?我是說,我們考哪個城市的大學好呢?S市好不好?我外公家在那兒,山清水秀的地方。”

“不好。”

“為什麼?不喜歡嗎?那去C城?曆史厚重!”

“哪也不去!不喜歡和你在一起。”

“好,那我們考家裏蹲大學。”

午後的光一點點地從窗子上褪去,冷飲店裏顯得清冷幽暗。海茉有些分神,呆呆地看著對麵的綠色卡座,墨綠色的卡座年月太久遠,有些邊角都已經磨破了,露出暗黃色的海綿。墨綠色的人造皮革上寫滿了藍色圓珠筆的留言:我愛你,朱立博。芳和文永遠在一起。我想你。問心無愧。忍。

……

太多太多的短句與詞語,像刻進歲月裏的誓言一樣,擦也擦不掉。隻是,那些把愛情刻在這裏的男生女生們,他們最後真的在一起了嗎?

身邊的男生開始收拾桌上的習題冊與卷子,然後一一整理好,擺在海茉麵前:“需要重點複習的地方我都給你畫出來了,這張卷子一定要抽時間做一下,是曆年來高考題的精選,下次來我要檢查。”

她撅著嘴瞥他一眼:“季修梵,你以為你是我老師啊?”

“嗬嗬,不用那麼客氣,雖然我收了你這個學生是事實,但是老師這個稱呼就免了吧。”說著,爽朗地笑起來。

“兩年沒見,你臉皮越來越厚了。”

“喜歌也這麼說,看來是真的。”說著,從書包裏掏出一個袋子,“差點忘了,曾喜歌拜托我帶給你的,是什麼?”他好奇地瞄了一眼。

海茉一把搶了過來:“不該看的別看,小心長針眼。”

喜歌給她發過短信,說買了一件睡裙給她。可是她還是沒告訴喜歌,她已經不再著迷於扮公主了,那些精致如蕾絲一般的生活已經不再屬於她了,而甘願穿著粗樸的棉與麻。

“那年冬天在遊樂場看到你們,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了。”海茉咧嘴笑。

“什麼時候的事?真過分啊!竟然不喊我?”

“在旋轉木馬上,看著你們走遠,心都要碎了!”她似乎陷入了回憶,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

“看來我得練習長跑啊。”

“為什麼?”

“以後你玩旋轉木馬的時候,我得一直跟著旋轉木馬跑啊!免得你看不到!”

她眨巴著大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麵前的男生。

“嗬,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色迷迷的!”

“我哪有?”她的臉紅了。

“再說,你竟然敢懷疑我移情別戀,對我也太沒信心了!”

“咦,移的是什麼情?”她忽然促狹地問。

輪到季修梵難為情:“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率先站起來,歎了口氣。

海茉默默背起書包,跟著他出門。總是這樣,他們每周見一麵,一起在冷飲店裏做兩個小時的功課,然後又匆匆忙忙的分別。其實很想帶他去爬爬學校的後山,或者隨意地在古城那些巷子裏走走逛逛。但是海茉不敢,他就像個小太陽,但是她卻要極力地掩蓋住他的光芒。總有人會把關於他的事告訴秦舒婭的。海茉無法想象秦舒婭暴跳如雷的場麵。

有時候,海茉也會深感不安。尤其是幸福感特別強烈的時候,就會莫名的生出一種背叛與愧疚的感覺。

去客運站的路上,他們遇見安子,安子又染了頭發,奇奇怪怪的顏色。季修梵和安子打招呼,安子冷淡地擺擺手,轉頭和那群朋友嬉笑怒罵。

“安子,你也太慫了吧?人家都把你媳婦給搶走了!”

“別他媽胡說,我什麼時候有媳婦了?”

誇張的笑聲在小城的街道上渲染開,顯得特別醜陋不堪。

海茉終於忍耐不住,停住腳,看著季修梵。

季修梵伸出手臂,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頭,拖著她向前走:“傻瓜,理會那些幹什麼?”

“你不在意嗎?”

“別人的嘴我管不住,但是我自己的心我可以看得到。”

她平靜地看著前麵的長街,好像才注意到那些老槐樹已經枯黃了葉子,竟然已經到了秋天。但是這個秋天的傍晚卻格外靜美,毫無蕭瑟之感。

大巴車緩緩開動,她衝著車窗內對她揮手的季修梵喊道:“和尚,我更喜歡曆史厚重的城市。”

車內的男生翹起嘴角,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對她做了個OK的手勢。

12

周媛對海茉的抱怨越來越多,因為海茉總是悶頭做功課,和她一起發呆閑晃的時間越來越少。隻好對著安子感歎:“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季修梵就這麼挽救了一個準失足少女,看起來,陳海茉是憋足了勁要考重點的。”轉頭又一臉景仰地對海茉說:“海茉啊,你就是咱們寧遠高中等了幾千年才等到的金鳳凰啊!你的大名將永遠刻在寧遠高中的校誌上,曆任校長都會以你為榮。”

“周圈圈,你神經越來越不正常了!”海茉捂著肚子笑。

即便是這樣用功,也依然會覺得吃力,對高考沒有信心。周媛大概不知道,每天晚上她幾乎都要熬到一點鍾才睡。必須要加倍的努力,因為不想失去唯一的機會,唯一可以和季修梵在一起的機會。

仿佛被她感染,秦舒婭對未來也多了些期待,總是數著存折上為數不多的數字算來算去,忽而又說:“海茉,你姑姑說想要接你去新西蘭留學。”

海茉隻是淡然地說:“你放心,我不去。”

“其實去了也挺好。”秦舒婭難得頭腦清明地這樣說。

一直以來,秦舒婭都拒絕陳家的任何幫助,仿佛不想和陳驍城的家族有任何關係,就連女兒都舍不得交給陳家。

秦舒婭的骨子裏都流淌著恥辱,引以為榮的陳驍城卻成了她生命中最令她不堪的符號,無論怎樣擦拭,都抹不去。

如今忽然清醒過來,看著海茉說:“海茉,媽隻剩下你了。”

像被黑暗吞噬的人,隻剩下最後一道光。

門外,安子打著嗬欠大聲喊道:“陳海茉,有人找你。”

海茉探出頭,一眼就看見了大門外的周蘭溪,那個女人,依然那麼美麗優雅。心裏像被人用刀子狠狠剜了一下。

“是誰啊?”秦舒婭問了一句。

“是周媛,媽,我出去一會兒。”海茉慌張地拿起外套。

“成天就知道玩!交朋友也要找對人。像喜歌那樣的朋友才能和你一起共同進步。你看,喜歌好像有一段時間沒來了,高三了,人家卯足了勁學習。”秦舒婭不喜歡周媛。

海茉卻不等她說完,急匆匆地就跑了出去。

“喲,海茉,有熟人啊?”舅媽提著一籃子菜迎麵過來,一雙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周蘭溪身上高貴的穿著。

海茉也沒理她,迅速地拖著周蘭溪離開了巷子。

“你走吧!這裏沒人想看見你。”

“我想和你談談,海茉。”

“我們有話可以談嗎?季太太?”她特意加重了語氣。

“你也想成為下一個季太太嗎?”周蘭溪將了她一軍。

海茉倒吸一口氣,仿佛明白了周蘭溪此行的主題。她想了一會兒,還是坐上了周蘭溪的車。

周蘭溪帶她去寧遠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咖啡廳,在高大的散尾葵後麵,她摘下太陽鏡。海茉看見她的眼角有一塊不大不小的淤青。

“海茉,你們不能在一起。”周蘭溪啜了一口咖啡。

海茉不用想也猜得到她會是這樣的開場白。

“你知道我的意思,發生了那樣的事之後,你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了。當然,這是我們大人的錯。我認識你爸的時候,和你一樣大的年紀。隻是,那時候你爸已經遇到了你媽媽,所以我們最後還是選擇了隱忍那份感情。假如我足夠清醒,重逢之後我不該再去觸碰塵封的感情。愛情最好的存在方式當然是在一起,但是有些時候,遠遠地看著對方過安寧的生活,會比兩個人排除萬難廝守在一起更幸福。而我們沒做到,我們被自己的心誘惑了。”

“海茉,我們是打算讓季修梵出國的,季修梵他爸是不會接受你們的。你能明白嗎?你的身份對修梵爸爸來說就是一個令人羞辱的符號,就像此刻我坐在你麵前,我就是那個能讓你覺得恥辱的符號。”女人苦笑了一下,看著一言不發始終端坐著的海茉。

“我隻想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海茉沉默了許久,隻問出這一句。

和一個將滿十八歲的女孩子談那件事,大概很令人難以啟齒。周蘭溪看著牆上的畫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艱難的開口:“我們說好了要結束的,那天是最後一次見麵,但是,那確實是我們第一次去賓館。”

“為了告別的聚會,很好。”海茉咬咬嘴唇,原來陳驍城並沒有騙她,他真的是打算給一切做個了結。

“隻是,修梵爸爸不知怎麼知道了消息,他在外麵砸門,你爸想著躲到窗外……”

“夠了!很髒!”海茉站起身,定定地看著周蘭溪,“可是我們和你不一樣,你們是偷情!我們是光明正大的愛情!”

長輩們混亂的情事越是讓她覺得羞恥,便越讓她堅定自己的感情。

海茉連再見都沒說,徑直向外走。還不待走出咖啡廳的門,秦舒婭已經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她揚起手對著海茉就是一個巴掌,打得海茉眼冒金星。

“你的心被狗吃了?和這種女人見麵?”

隨後,一向斯文的秦舒婭已經如潑婦一般衝向了周蘭溪,她大力地撕扯著周蘭溪的頭發,腳上的棉拖鞋不知幾時甩了出去,醜陋不堪地躺在咖啡廳的大堂上。在她們身後是多事的海茉舅媽,煽風點火地說:“姐,打死那個狐狸精!”

海茉摸了摸疼痛的臉頰,極力忍住噴薄欲出的眼淚,高高地揚起頭,走了出去。

似乎是一瞬間堅定了自己的心,就算天塌下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13

曾喜歌鮮少回到那個富麗堂皇的家,在門廳換拖鞋的時候,竟然有一種到陌生人家裏作客的感覺。

“姐姐!”剛滿兩歲的小男孩一下子撲進她的懷裏,大概剛學會說話,口齒還不清晰。

這是曾喜歌第一次看見同父異母的弟弟,孩子柔軟的小手緊緊貼在她的麵頰上,令她慌亂的心瞬間安靜下來。

“墨墨!過來!”繼母一把扯過孩子,教訓道,“媽媽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隨便親近陌生人,如果是壞人怎麼辦?那墨墨就會被壞人偷走,再也見不到媽媽。”

小男孩哇地一下子咧嘴哭了出來,仿佛被“壞人”這個詞給嚇住了。

喜歌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心裏唯一亮著的光也漸漸熄了。

“我來找我爸。”

“墨墨爸爸,喜歌來了。”繼母向書房喊了一聲,隨後把孩子交給保姆,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看著站在沙發對麵的喜歌說,“你爸爸的意思還是想讓你考國內的大學,離家近,照應起來也方便。一個女孩子家去國外,太不安全了。”

她隻管絮絮叨叨地說,喜歌卻抬眼望著窗外的天,夜晚七點鍾的天,是她最喜歡的黯藍色。

直到曾慶年從書房探出頭來對喜歌招招手,她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應該可以預料到,今天的談話不會有第二個結果,那個女人不是已經把一切都說清了嗎?她很明白,關於自己的任何決定,起主導作用的並不是爸爸,而是這個豪宅的女主人。

所謂的留在國內上大學,大抵是因為這個女主人覺得國外花銷頗大,即使那份花銷於曾慶年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她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曾慶年的書桌前麵,對預料到的結果沒有表示出任何的反駁。這個男人大概忘了,在她初三取得保送資格的時候,他很得意地在一群朋友麵前說:“我們家喜歌真是很爭氣,等高中畢業我就送她去留學,讀最好的大學。”

曾經那麼迫切地想要去異國,隔著千山萬水,囚禁靈魂中的魔鬼。

這一年,季修梵頻繁地往返安城與寧遠,每每見他眉梢的喜悅愈來愈濃,她就隻能極力地和心裏的小魔鬼談判。

忍一忍,忍一忍,我們去海中間孤單的島嶼,還世界以安寧。

離開曾家的時候,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八點一刻,窗外下起了淅瀝的雨,沒有人對她說留下吧。

她撐著傘走過院子裏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在雕花的鐵門旁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二樓的窗口有個小小的身影,小臉貼在玻璃上對她興高采烈的笑。

喜歌舉起手,對他揮了揮。

如果這世界還有令她覺得溫暖的東西,大概就是孩子的笑和戀人的心。

可是,戀人的心卻像是遙遠而不可觸摸的海岸。她微小且隱秘的愛,隻是一條單行線,她想象中的小戀人,從來不曾迎麵而來。

她在茫茫無邊際的深灰色海洋裏,眺望著海岸,如一隻孤獨的人魚。

喜歌收起傘,六月的夜雨落在身上依然是涼的。

14

很深的夜,桌上是一杯已經放涼的牛奶。海茉揉了揉太陽穴,有些困倦。小台曆上隻剩下三個沒有被勾掉的日期,心裏說不出的緊張,像要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

有電話過來,她看也沒看就按了接聽鍵,笑道:“喲,高材生也要熬夜嗎?”

那邊有短暫的沉默,海茉聽見輕微的呼吸,這才猶疑地問了一句:“咦,不是季修梵嗎?”

因為秦舒婭的高壓政策,這半個學期,她和季修梵聚少離多,大概半個月才能見一麵,還要多虧安子和周媛的掩護。就連電話也隻敢在半夜偷偷地開機。

“是我。”

電話裏是安安靜靜的女聲。

“喜歌嗎?嘿嘿,比季修梵還要厲害的曾喜歌也在熬夜嗎?”

“海茉啊,那年在籃球場說過的話,一直是算數的。”

海茉微微愣住,不太明白喜歌這句話的意思,視線還停留在麵前的高數模擬卷上,很艱難地才把思緒拉回那年的籃球場。

天空似乎有大朵大朵白色的雲,像棉花糖一樣柔軟與甜蜜。耳邊有男生們腳步的跳躍聲,以及籃球在地麵彈跳的聲響。

忽而畫麵中又跳脫出江小沐哀怨的臉。

周媛曾經看著曾喜歌離開的背影對她說:“陳海茉,不要和曾喜歌做朋友,真的,她會害了你!就是她讓江小沐去教訓你的!”

為了這句話,海茉和周媛嘔了很久的氣。

喜歌怎麼會害她呢?小媽媽一樣的喜歌隻會比所有人都想要保護她。

她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應了喜歌一句:“喜歌,那是……什麼……什麼意思?”

“我一直沒有停止喜歡他。四年的時間,一直都在喜歡他。”

海茉已經忘了自己是怎樣掛掉喜歌電話的。

隻記得那夜的夢裏,反反複複都是她們的那兩句對白。

——我怎麼會喜歡他?我討厭他還來不及。

——那我就去喜歡他了!

究竟是誰背叛了最初的諾言呢?

那次她和周媛鬧了別扭之後,周媛大聲地對她嚷嚷著:“嫉妒是最可怕的魔鬼!”

她們之間,有魔鬼穿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