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傷的雲16(1 / 3)

第六章 重逢

1

季修梵站在晨光裏,偶爾揚起手,揮一揮飛至麵前的楊絮。暮春的雨季,難得遇上幾個晴天,卻必定有漫天的楊絮柳絮隨著陽光一起出現。

不時有女生從公寓樓出來,經過他身邊會偷偷地瞥一眼,然後臉上浮起含義不明的笑意。也有膽子大的會走過來主動打招呼:“嗨,季修梵,聽說你們樂隊要解散了嗎?”

他翹起嘴角:“不是解散,隻是我們老隊員要退役了。”

“所有成員大換血,這和解散有什麼區別啊?”

“人走了,音樂還在啊。”

“那倒也是,可是我還是喜歡你當鼓手,而且曾喜歌這個主唱也不錯啊!”

“沒辦法,學校規定,高三的學生不能參加任何社團。”

“多可惜……”

季修梵說著話,視線轉移開,衝著公寓樓裏剛剛走出來的曾喜歌擺擺手。

女生識趣地離開。

在華聯高中,誰都知道季修梵和曾喜歌是一對璧人,遠遠看過去,任誰都會覺得他們站在一起很養眼。雖然據說兩人不過是好朋友的關係,可是他們的眼神中明顯有著戀人的默契。

女生們看曾喜歌的眼神隻有羨慕,沒有嫉妒。對曾喜歌那樣的女生,是無法嫉妒的吧。溫和包容的性格,隻有光芒沒有鋒芒,對人不會過於甜膩,亦不會顯得冷淡。與人相處,懂得保持最合適的距離,不會讓人難堪,隻會成全對方的尊嚴。

這樣的曾喜歌,在華聯毫無異義地蟬聯了兩年“校花”的頭銜。

“睡得還好嗎?”季修梵看見她眼周輕輕的黑眼圈。

“還好。”曾喜歌稍稍轉轉頭,很自然地摘掉季修梵肩上的一小團楊絮,然後把額前的一綹頭發別到耳後,一邊走一邊望著他處:“換了新床,難免會失眠。”

兩人之間有短暫的沉默。

要不要說出來呢?季修梵心裏猶疑不定,其實昨天曾喜歌搬進公寓之後和司機道別時說的那些話他都聽見了,不小心聽見的。

“喜歌,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要給我打電話,雖然小杜叔叔沒有車,可是還有兩隻手可以幫你。”她的司機是那樣說的,臉上表情俱是擔憂。

“這麼多年,已經太麻煩你了小杜叔叔,以後不會再需要了。”

“你總是這麼逞強,所以常阿姨才會放心不下你。”

“她已經走了嗎?”

“嗯,上午的車,回鄉下,走的時候哭了,說會很想你。”

“我也是。”

“那……我走了。”

“好,小杜叔叔,車上那些童書和芭比是我整理出來的,你帶回去給囡囡玩。”

男人的情緒明顯有些小小的波動,嗓音變了,嗓子裏像堵了什麼:“他們怎麼能這麼對你,你可以告她的。”

“沒有理由告的,隻不過是從私人公寓搬到了學校的公寓,從被人伺候的錦衣玉食變成了自力更生的寄宿生活,恐怕連法官都會拍手讚成。”曾喜歌眼裏閃過一道冷冷的光,對於這樣的家變,她表現得相當平靜從容,完全超出她那個年輕繼母的意料。

年輕的繼母忍了許多年,肚子終於爭氣地鼓了起來,喜歌多了一個弟弟。然而,滿月剛過,那女人就攛掇著喜歌的爸爸收回了喜歌的公寓,把司機和保姆也遣散了。美其名曰是讓喜歌學會過簡樸的日子,實際上不過是把她掃地出門而已。

看著眼前快四十歲男人臉上的悲戚,喜歌顯然已經有點不耐煩,轉過頭向著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粗大的銀杏後麵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用餘光瞥見熟悉的白色帆布鞋尖,眼裏閃過別有含義的狡黠光亮。

“想什麼呢?”曾喜歌忽然開口。

“哦,沒什麼。”季修梵慌張地掩飾。

樂隊的訓練場地在圖書館的地下室,喜歌打開門,房間裏有一股子悶悶的氣味。季修梵踩著椅子將臨近天花板的透氣窗推開,一小股風瞬間吹了進來,連同幾朵亂了方向的楊花。

“真舍不得離開樂隊,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喜歌拿抹布輕拭著桌麵的浮塵。

“嗬嗬,把自己的孩子丟給別人,是挺揪心的。是不是,孩子他媽?”

季修梵這句玩笑太突兀,話一出口,不僅喜歌的臉紅了,他自己也覺得異常尷尬。最後隻得幹巴巴地笑了兩聲:“不過,據說高三根本就沒有業餘時間了。我記得初三的時候就夠煩了,三天一大考,兩天一小考。”

“是呢,胡騰騰昨天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學校現在就開始備戰了。”

“初三的時候數你最清閑,保送生,嗬嗬。”季修梵笑了兩聲,忽然又停住。關於初三的記憶仿佛就在昨天,回首就可以摸到,當然會想起海茉的臉,帶著淺淺的酒窩永遠有孩子氣的笑臉。

今天的氣氛總是令人那麼不自在。

季修梵遲疑地問出口:“可是,喜歌你為什麼要住校呢?”

“你又為什麼一直住校呢?”喜歌反問,又很自然地笑了一下,“我們的原因大相徑庭。你是不喜歡家裏的環境,不想麵對你媽。而我,根本就是因為沒有人要我。”

她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季修梵反而不知如何說出安慰的話。

“其實也沒什麼,我早就沒人要了,隻是換了一個住的地方而已。他們在我十歲的時候就離婚了。”語氣裏帶著些許自嘲。

她裝作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季修梵,男生果然愣在那裏,顯然這個事實超乎他的想象。

她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吧!

樓梯上響起一串歡快的腳步聲,有人推開門,是樂隊的其他成員。他們的話題自然默契地終止了。

喜歌轉過頭去和他們說笑起來。

高高的透氣窗射下極小的一抹光,她就站在那抹光裏,臉上的笑澄澈明媚。

季修梵遠遠地看著她的側影,第一次覺得其實她笑得越燦爛,他就會越覺得心酸。原來,人群裏總有許多的人外表看著是強大的巨人,其實轉過身隻是一個孤單的小孩而已。

“喂,季修梵,下午是不是有球賽?”有人問。

“嗯,三點鍾,在市體育館。”

“哎呀,我們集體觀戰去,你這個籃板王要好好表現啊。”

“嗬,下午的對手太弱,教練說了,我隻做場外替補就行。”

“嘖嘖,你們教練太輕敵。”

季修梵隻是笑笑,眼裏有驕傲的光亮。

越來越像一顆明亮的星。

2

“有那麼緊張嗎?”

“沒緊張啊?”

“一腦門的汗。”

“熱的。”

海茉忍住笑,轉頭看車窗外,卻分明聽見身邊的男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若不是因為安子第一次參加校籃球隊的比賽,她才沒興趣跟著周媛一起加入啦啦隊。

去年秋天,安子和家裏狠狠地大吵了一架,鬼迷心竅似的留了一級,非要去做體育生。這樣一來,就和海茉同年了。他的那點兒心思,周媛猜的一清二楚。周媛說你就是想纏在海茉身邊唄。安子表情非常嚴肅,從此倒是認真地捧起了書本。

安子他爸失望極了。按他的計劃,安子順利地去當兵,兩年後複員,剛好可以趕上廠子裏最後一批員工子弟工作安排。現在安子放棄了他鋪好的路,就憑安子那點兒不學無術的本事,他才不信安子能考上大學。

大巴車駛入體育館,每個從安子身邊經過的人都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安子,好好表現。”

安子下車的時候,明顯覺得小腿肚微微抽了一下筋。

在以往的比賽中,寧高雖然實力不是最差的,但相對於鼎鼎大名的華聯籃球隊,寧高簡直不值一提了。安子心裏直罵,體育老師的手怎麼那麼臭呢,隨便抽一支簽,就抽到了華聯。

進了體育館,隊員們開始熱身,周媛帶著幾個女生跑到球場中間蹦蹦跳跳,一看就是毫無準備的即興表演,惹得看台上的觀眾開懷大笑。海茉沒勇氣上場,拿著相機給周媛她們拍照。

華聯隊進場的時候,海茉身後的看台上響起小小的沸騰聲。

“10號!10號!”有小女生雀躍地喊著10號。

“我今天就是為了10號才翹課的啊!”

“聽說是華聯的校草呢!”

她好奇地把鏡頭舉起來,小小的液晶屏上是一群穿紅白隊服的男生,她下意識地看向10號,他正背轉身與看台上的熟人打招呼。當他轉過頭的刹那,海茉卻對著液晶屏愣住了。她舉著相機的手不知不覺放下了,抬起頭看著十米之外的那個人。熟悉的眉眼,清淡的笑容,就像夢中若幹次浮現出的那張臉一樣。

季修梵顯然也看到了海茉,兩個人的目光對視在一起,停頓了片刻。喧鬧的體育場仿佛突然安靜下來,他聽不見其他的聲響,眼前隻有海茉一個人。真沒想到會在這裏偶然重逢,有一種想不顧一切衝上去擁抱她的衝動。

“師兄,給我點兒力量吧!”高一的新隊員既忐忑又興奮地拍拍季修梵的肩。

“加油!”季修梵轉過身與他擊掌。

對華聯來說,這不過是場熱身賽,教練特意安排新隊員們上場練手,季修梵這樣的主力場外替補。

再回過頭,海茉已經不在原地了。心裏一陣悵然。

“酒窩妹,等會兒別忘了拍我投籃的颯爽英姿,我要傳到我們網遊的論壇上,顯擺顯擺!”安子不停地做著熱身動作:“喂,和你說話呢,發什麼呆啊?”

海茉這才回過神來,應了安子一聲,轉身去看台上找了個位置坐下。

“一看你就沒見過大場麵。”安子揶揄海茉。

“喂,安子,等會兒好好表現,小心別把球扔自家球籃裏去。”周媛拿著瓶礦泉水從安子身邊經過。

大家一陣哄笑。

安子惱得伸出手要掐她的脖子。

周媛笑著補充:“我是說你這個三流替補如果有機會上場的話。”

又是一陣笑。

3

事實上,第二節開場的時候,寧高的後衛就因為崴腳下了場,而替補剛上去就犯了規被罰下,體育老師黑著一張臉把安子給安排上場了。這小子深吸一口氣,在看台上找海茉,咧嘴做了一個大大的勝利手勢。令他鬱悶得是,海茉明顯處於溜號狀態,隻低著頭擺弄著手裏的相機。

趁著周媛去衛生間的機會,海茉才有勇氣翻看之前匆忙拍下的那張照片,是季修梵與隊友擊掌的那一瞬間,因為手抖所以照得有些虛了,隻模糊看得清他的輪廓。她伸手輕輕摩挲著屏幕上的那張側臉。

有人在她身邊坐下,她以為是周媛,急忙關掉相機。故意掩飾著自己的慌亂,說道:“你怎麼這麼快……”話音未落,卻愣住,是他啊!看著季修梵耳廓上那枚紅色的小痣,海茉的心不安分地亂跳起來,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著轉,她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轉回頭,身體卻繃得緊緊的。

季修梵撓撓頭,之前打了好久的腹稿,此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笨拙地把手裏的冰鎮果汁遞過去。

海茉機械地接過來,柚子味的果汁,從前常喝的牌子,他竟然還記得那麼清楚。

兩個人就那樣坐著,也不說話,偶爾微微晃動身體的時候胳膊會輕輕地碰在一起,皮膚與皮膚之間仿佛摩擦出熾熱的火花,燙得她耳根都紅起來。

漸漸,視線模糊起來,眼睛裏有巨大的湖泊,就要漫過堤壩。

往事如一幕泛黃的舊電影,所有的片段清晰如昨。他們也曾經無數次這樣並肩坐著,說說笑笑的,她還記得他開懷大笑的樣子,眉頭舒展開,笑容溫煦如暖陽。那是他們最無憂的時光。

七百一十二天,她心裏默念著這個數字,很想說我們已經七百一十二天沒有見過麵了。

海茉緊握著手裏的那瓶果汁,原本涼得冰手的瓶子漸漸變得溫熱。

季修梵怕是比她還緊張,體育館裏明顯開著中央空調,他的額頭卻沁滿了細密的汗。

“那女生是誰啊?季修梵怎麼會坐在她旁邊?”

“聽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是華聯的校花。”

“唔,要是他坐到我身邊來,我會死掉!”

盡管海茉那樣緊張,仍可清楚地聽見身後那些細微的聲音。他還是如從前一樣,哪怕在人群裏也光芒萬丈。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嗎?是什麼樣的女生可以走在他的旁邊呢?

她咬緊嘴唇,徹底沒有勇氣開口。

忽然,看台上的爆笑聲連成一片,裁判的哨聲尖銳地劃過全場。海茉看向場上,但見安子垂頭喪氣的被隊友推搡著退到場外。

“真遜,竟然投到自家籃筐!沈安的腦袋被驢踢過了吧!”看台上寧高的男生們簡直羞憤以及。

“這球讓他打的,國際水平了!”

而華聯的學生像是存了心要羞辱安子,口號一致地喊起來:“11號,好樣的!11號,好樣的!”

惱得安子一下子把自己11號的隊服脫了下來。

然後,場麵有些混亂,寧高的熱血球迷為了自己球隊的尊嚴和華聯的球迷打了起來,安子被夾在其中,好不容易才擠出人群,臉頰上有淡淡的血跡。

季修梵急忙起身,向鬧事的人群跑過去。

彼此,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

身體裏的弦是一瞬之間斷掉的,整個人都虛脫了,大腦裏空白一片。

“嗨!發什麼呆!”周媛嬉皮笑臉地拍拍海茉,“快去安慰安慰你哥們兒吧,你看安子那個苦瓜臉,恐怕都沒臉回寧遠了。”

海茉清清嗓:“你去個衛生間也要這麼久?”

周媛坐下來:“人家早回來了,就是看見有個帥哥坐在你旁邊,所以沒打擾你們。嘿嘿,我這不是給你們製造機會嘛!交換電話沒有?”說著壞笑起來。

“沒一句正經的,給安子送水去吧,你最會安慰人。”海茉把手裏的果汁遞給周媛。

周媛接過果汁,一蹦一跳地從看台上跑下去,笑著坐到安子身邊。安子懶得理她,用毛巾蓋住頭,悶悶不樂地去更衣室換衣服。經過海茉的時候,看也不看海茉一眼。

那場球賽,寧高敗得很慘,顏麵盡失。

回程的大巴車上,安子成了眾人揶揄的重點。他悶頭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不言不語,像霜打的茄子。

海茉和他說話,他也不理睬。

周媛咋咋呼呼地喊起來:“哎呦喂!連你的酒窩妹都不理了!安子啊,看來你真是傷心到了極點。”

安子瞥了海茉一眼,眼裏藏著小孩子一樣的委屈。其實那一場球,他始終在分心,就因為那個穿10號球衣的小子突然坐到海茉身邊。他的懊惱並不是因為自己投錯了籃筐,而是因為海茉臉上的表情。

那是他見過的世界上最悲傷的表情。

4

安子的情緒足足用了兩天的時間才緩和過來。

“你幹嗎不理我?我哪裏惹你了?”海茉向安子抗議。

“越長越醜,看你就不順眼。”安子沒好氣地說,一把拿過海茉桌子上的英語筆記,一頁一頁地翻著。

“安子,你這裏……”海茉指了指自己的頭,“是不是被那個球給刺激壞了?”

安子瞪她一眼。

她忍住笑:“我是說,你打從比賽回來,就不停地翻我的筆記。你這樣用功是一件好事,可是,一下子學這麼多,會不消化吧?”

“嘮嘮叨叨,和我媽似的!”說著,安子幹脆把海茉桌上的幾本筆記一股腦全搬回了自己的座位。

其實,隻想看看你的字裏行間會出現誰的名字,隻想知道你心裏深藏著怎樣的思念。安子的小心思無非如此,海茉卻永遠都不會了解。

“陳海茉,操場上有人找你。”周媛拿著掃把從外麵進來,“穿的是華聯的校衫!”

“唔……”海茉拿著黑板擦的手停頓了一下,是他嗎?

她下意識地用手捋了捋頭發,深吸一口氣,走出了教室。

安子騰地起身,躡手躡腳地跟著海茉。

“喂,你鬼鬼祟祟地幹什麼?”周媛一把扯住安子的衣領。

“周圈圈你鬆手!”安子大叫起來,周圈圈是他新近給周媛起的綽號,這個女生總是和他對著幹,真讓人惱火。

“嘁,醋壇子!安子你真慫,喜歡陳海茉就說出來嘛!放心啦,來找海茉的是個女生。”

“嘿嘿,你看出來了?”安子摸著腦袋訕笑。

“豬才看不出來。”周媛嘟囔了一句。

“陳海茉果然是豬啊!”安子無奈地趴在窗台邊倚天長嘯。

六月的陽光已經熾熱了起來,把鋪滿白沙粒的操場曬得熱熱的。

女生坐在一棵柳樹下的長椅上,望著遠處微藍的海岸線。空氣中有腥鹹的味道,並不像書裏描寫得那麼美好,隱隱有魚蝦腐爛的氣息。

海茉看著女生的背影,愣了一下,旋即臉上露出粲然的笑容,幾乎是飛奔著跑了過去。

“喜歌!”她嘴裏喊著,及至跑到女生麵前,氣喘籲籲地笑起來,“真的是你啊!”

曾喜歌穿著華聯的校衫,身上還背著書包,頭發一絲不亂地梳成馬尾,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稚氣幾乎全都看不見,展露出的是少女青春逼人的美好氣質。

看到海茉,她反而撅起嘴:“哼,陳海茉,我是來找你算賬的!”

“呃?”海茉微愣。

“你啊!為什麼不和我聯係?不給我打電話,也不回我的電郵。要不是季修梵告訴我他在體育館遇到你,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找不到你了!你太壞了,陳海茉!”喜歌嗔怒地說著。

她這一連串的話倒惹得海茉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二話不說就抱住了喜歌:“美妞,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是呢!”喜歌拍拍海茉的後背,陽光照得眼前一片雪亮。

一時之間,卻又相對無言,隻是麵對麵傻傻地笑著。

“好啦,帶我去海邊走走吧。”喜歌率先打破沉默。

“以前哪能想到,我現在每天都過著麵朝大海的生活,真是可以把詩人都氣死。”這句話明顯有些自嘲,海茉自己說完也覺得無趣,轉頭衝著教學樓二樓的窗口高聲喊:“沈安,把我的書包帶回家哦!”

“知道啦!”安子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反倒是周媛趴在窗口看著海茉和那女生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咦!陳海茉怎麼和那個女生那麼親熱?她這個人不是一直都對人冷冰冰嗎?”

“哎喲,難道你吃醋了嗎?”

“當然了,我才是她最正宗的閨蜜啊?”

“閨蜜?閨蜜說的都是女的吧?周圈圈,你哪裏像個女的?”安子肆無忌憚地笑起來,笑聲未落,一個黑板擦嗖地一聲砸在他的胸前。

安子立時抓起一本書就向周媛扔了過去,兩個人真真假假的,倒是打了起來。

“你們幹什麼呢?”值周老師猛地推開門,看著講台上亂糟糟的書本和粉筆頭,立時就怒發衝冠。

“高二六班,扣五分!”

都是因為陳海茉!安子和周媛終於達成了一致。

5

六月的海岸,已經有了熙熙攘攘的遊人。

海茉拉著喜歌的手,兩個人赤腳走在沙灘上,有小朵小朵的浪爬上來,漫過腳背,又淘氣地溜走。

不用說什麼,隻是一個微笑或眼神,就能把彼此之間空白的兩年時光自然而然地銜接上。仿佛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大概就是友誼的奧妙。

“去年的英語競賽,你參加了嗎?我拿了第一名哦!”喜歌照例那麼驕傲地微揚著頭。

“沒參加,我們學校隻有二十個名額。”海茉誠實地說。

“那作文比賽呢?”

“隨便寫了一篇交上去,結果當然不了了之。”

“今年春天的數學競賽我是不是就根本不用問你了?”

“是呀,最慘的時候是上學期期末,我數學考了三十分,我媽氣得要吐血。”

“陳海茉,你退步了哦!”喜歌突然停下來不動,語氣嚴厲。

海風吹過來,頭發亂蓬蓬地蓋住了臉,蓋住了海茉臉頰上的一抹緋紅。她說不清心裏的感覺,不是自卑,亦不是挫敗,隻覺得內心是那麼荒涼,雜草叢生。生活變得兵荒馬亂,整個人像失去信仰的遊魂。

“我不喜歡這樣的陳海茉,我喜歡可以做對手的陳海茉。”喜歌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前方,忽然嘴角又翹起來,帶著一點兒苦澀:“不過,在某些方麵,真的是無法打敗你。”

“什麼意思?”

“你去前麵的棧橋等我啦,我去買水喝。”喜歌說著擺擺手,光著腳就往岸邊的便利店跑去。

海茉看著喜歌的背影莞爾,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樂於照顧人,就像從前一樣,什麼事都會想到海茉的前麵去,像個小媽媽。

她踢著沙灘上的小石子向著棧橋慢慢地踱過去,有鷗鳥從頭頂盤旋而過,發出低低的宛若嬰兒哭泣般的鳴叫聲。

赭黃色的石子打了個滾落在一雙白色帆布鞋旁邊,她這才停住腳,真是迷糊,險些撞到人。

“你走路都不看人的嗎?”朗朗的男聲在頭頂響起。

海茉猛地抬起頭,露出驚訝的神色。

那麼懵懂的表情,襯著一頭亂蓬蓬的短發,睜得大大的眼睛裏有孩童一樣既純真又迷茫的光亮,像一隻貓。季修梵微皺起眉,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掌心觸到海茉頭發的瞬間,卻又像是被萬箭穿心一般地疼,急忙停住手,訕訕地把手舉起來撓撓自己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