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見江小沐的臉,看不見她的表情。
手心卻一瞬間沁滿了涼涼的汗。
那兩節自習課,海茉上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捱到放學,急急忙忙地給季修梵打電話。響了好多聲,才有人接,卻是江小沐的聲音:“季修梵去廁所了,你有事嗎?”
她細細地辨別著電話裏的背景音,那樣寂靜,沒有風聲、沒有車聲、沒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
他們就像躲在一個安靜的小星球上。
海茉咬著嘴唇,猶豫了片刻,問道:“你們在哪裏?”
“哎呀,陳海茉,你說什麼呢?……我們怎麼會在賓館呢?”話音裏帶著哭聲,好委屈的樣子。
海茉一時呆住,又好氣又好笑:“喂,江小沐,下午的事情我不和你計較就算了,你現在別莫名其妙好不好?你小心我把你的嘴臉揭露給所有人看。”
她的語氣有些凶。
“陳海茉,你才莫名其妙吧!”卻是季修梵的聲音,還不待海茉再說什麼,他已不分青紅皂白地掛了電話。
海茉忍著要掉出來的眼淚,打季修梵的電話,響了好些聲,他都沒有接。
夜色晴朗,有星月相伴。她卻覺得全世界都變得黯淡。
海茉聽過潘多拉盒子的故事,她知道盒子裏裝著邪惡、醜陋、嫉妒……但那些都隻是聽說,她以為那是成人的世界,離她還很遙遠。直到十六歲的這一天,世界開始對她露出真實的模樣。
有一些難以接受。
“海茉,怎麼才出來?”
海茉慢悠悠地走到學校門口,喜歌見她過來,迎了上來,遞給她一個便利袋。
“是跌打藥,一瓶是噴霧,一瓶是水,回去自己看看說明書,你身上一定還有瘀傷吧?”
那些瘀傷當然不會那麼快就消失,依舊隱隱作痛。但是更疼的,卻是被誤解與冷淡的內心,很想問一聲,喜歌,你還有藥嗎?可以讓我的心不會疼的藥?
“已經不太疼了,喜歌,謝謝你啦。”海茉接過袋子,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麼。
“季修梵呢?你們不一起回去嗎?”
“他有事先走了。”
“鬧別扭?情緒不高似的。”
“我才懶得和他鬧別扭。”很勉強地笑了一下。
喜歌也不再問,隻是拉著海茉上車,“我送你回去吧,你又沒騎車。”
她們並坐在車子的後排座上,城市的燈火從車窗上閃過。
有一雙柔軟而纖細的手輕輕地握住海茉的手指,指尖傳來微溫的溫度。海茉轉頭看看喜歌,默契地笑了笑。
“陳海茉,你要永遠都幸福哦!”
“曾喜歌,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好煽情哦!”
小杜叔叔握著方向盤爽朗地笑起來,學著她們的口氣,說道:“你們兩個女生講話好文藝哦!”
小小的空間內,三個人都大聲地笑出來。
如果人生的這一路,都有這樣的笑聲陪伴,該多好?可惜,誰也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在等你,是坦途還是沼澤,是歡樂還是悲傷。
忽然不想告別十五歲,雖然想和你一起走到更遠的地方,去看更好的風景,可是此刻,卻好像沒有了勇氣。海茉的另隻手摩挲著書包裏的手機,心裏的期待一點點落空,說不出的悲傷。
5
“小杜叔叔,麻煩你在路邊停一下。”
“好像還沒到你家吧?”喜歌問。
“我去便利店買點東西。”海茉找了個借口,其實是想從季修梵家的小區經過,也許會遇見他呢?
車子在一輛銀灰色的汽車後麵停下,海茉忘了下車,隻是看著那輛銀灰色的車發呆。
“是你爸的車啊?”喜歌認出車裏的人。
“嗯。”
海茉應了一聲,視線卻緊跟著從車裏走下來的女人。
“是季修梵的媽媽?”喜歌遲疑地說出口。
連喜歌都認出了她,自己應該沒有看錯吧。周蘭溪穿著一條米色底子的碎花雪紡裙,頭發微卷,散在肩上,連背影都那麼優雅,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四十多歲的女人。
應該是順路載她一程吧?海茉這樣安慰自己,眼神卻不安地落在周蘭溪的手腕上。
周蘭溪已經走出了兩步,聽見陳驍城輕喊她的名字,又轉過身來,輕輕地親吻了一下陳驍城的臉頰。
夜色中,原本不會有人注意這蜻蜓點水的一吻。
卻偏偏被她看見。
就連喜歌與小杜叔叔也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一幕。
海茉有一點恍惚。
“海茉……”喜歌不知該說什麼,隻是擔心地看著海茉。
“也許是認錯人了吧?”海茉故作輕鬆地說著,推開門下了車,卻連再見都忘了和喜歌說。
其實是大腦空白了。
海茉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隻是機械地跟在周蘭溪身後。
在小區的電子門前,周蘭溪掏出電子卡開門,銀白色的路燈底下,海茉清晰地看見那串閃爍著光芒的晶石手鏈。
她不會看錯的,陳驍城去年平安夜所買的那串手鏈。
她有一種想要撲上去的衝動,想把那串手鏈狠狠地從她胳膊上拿下來,卻覺得雙腿軟軟的。最終,也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周蘭溪進了門。
“海茉,你沒事吧?”原來喜歌並沒有走,一直跟在海茉身後。
“如果是真的怎麼辦呢?”她定定地看著喜歌,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平靜。
“那是大人的事,不歸我們管。”喜歌用力握了握海茉的手臂。
喜歌並沒有對海茉說,早在五年之前,當她尚且懵懂的時刻,就已清清楚楚地見識過這一幕。爸媽鬧離婚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也隻是輕描淡寫地對她說一句,這是大人的事,不用你擔心。
大人的事,與她無關。大人們各自尋找另一個彼岸,將她留在無人的孤島。
陳海茉,你也要重複我的命運嗎?你的童話城堡也要坍塌了嗎?
夜風吹著臉,有一點初夏的溫熱,女孩覺得呼吸輕快了許多。
海茉麻木地打開自家的門,還在門廳處,就聽見秦舒婭又在喋喋不休地為了房子的事和陳驍城爭吵。
“就你沒眼光,你看對門曉磊他們家不也換了大房子了嗎?人家李主任的眼光就是比你遠,早買半年,省了一大筆。房地產啊,天天都在增值,早買就是早賺錢。”
海茉有些不耐煩:“媽,你累不累啊?不就是一個房子嗎,換不換又能怎麼樣?有那閑錢還不如去買漂亮衣服,你這輩子就想穿那兩件衣服嗎?在醫院穿白大褂,在家穿洗得都掉了色的舊睡衣,你不覺得虧得慌嗎?”
沒頭沒腦地指責,說得秦舒婭一愣一愣的,立刻,苗頭又對準了海茉:“陳海茉!怎麼回來這麼晚?臉上是怎麼回事?和人打架了?”
她這才微低下頭,摸了摸臉頰:“不小心摔的。”
“海茉,爸爸給你買了生日蛋糕。”陳驍城剛剛洗過臉,拿著毛巾一邊擦一邊從衛生間走出來。
海茉看了一眼陳驍城,眼圈一紅,冷著臉道:“我沒胃口。”
“不舒服嗎?快考試了,千萬別生病。”秦舒婭敏感地伸過手來探了探海茉的額頭。
“沒事。”海茉急忙躲進自己的臥室,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了頭。
手機在書包裏震動著,季修梵的名字不停閃爍。
想要一個擁抱來支撐自己,可是季修梵,你的擁抱還會屬於我嗎?
她默默地按了拒聽鍵。
幾分鍾之後,季修梵的短信發了過來:我在飛機上和江小沐說過認識美院的一個老師,她剛好想參加一個全國的美術比賽,找我幫忙,想讓那個老師點評一下她的作品。我們今晚是去那個老師家。你別誤會,江小沐是很單純的女生。
一長串的文字,刺得她眼睛直疼。
江小沐是很單純的女生。陳海茉才是內心齷齪的人。是這樣的意思嗎?
想請你給我一點溫暖,結果你卻給了我一座冰山。
6
接連幾天,海茉都走得很早,第一次主動對陳驍城提出要求,想要讓他接送她上下學。秦舒婭早就覺得海茉每天騎單車既危險又浪費時間,自然讚成。
在學校遇見季修梵,海茉就當做沒看見,晚自習也與喜歌膩在一起。而季修梵倒以為海茉還在因為江小沐而生氣,自己覺得委屈,莫名其妙地受了她的冷遇還有誤解,索性也不主動與她說話。
兩個人像是在冷戰。
“陳海茉,你最近在減肥嗎?臉瘦得像個小巴掌似的。”簡小荷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海茉的臉色,“小心內分泌失調哦,你看你火氣多大,剛剛居然還敢和二南老師頂嘴。”
“知道我火氣大,就別惹我。”海茉頭也不抬地演算著數學題。
“唉,惹不起,躲得起。曾喜歌,把你的英語筆記借我看看吧,我不敢向你的好姐妹借哦!”
喜歌剛好從外麵進來,一邊給簡小荷掏筆記,一邊對最後一排的季修梵喊道:“季修梵,藝術班的江小沐找你!”
呃,海茉手裏的中性筆滑了一下,公式的最後一個字母被塗花了。
他從她的書桌旁經過,校衫的衣角擦著她的桌子。
心裏堵得慌,像一隻被吹得鼓鼓的氣球,眼看就要爆了。
那道數學題越解越亂,本來思路挺清晰的,被江小沐這個名字一攪合,她儼然掉進了迷宮裏。討厭的數學,就像她的人生一樣,怎樣努力都是一團糟。
海茉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心煩意亂地在草紙上劃來劃去,把剛剛寫的幾個步驟劃得一團模糊。
簡小荷回過頭來:“陳海茉,你和草紙本有仇啊?”
海茉的手一停頓,筆掉在地上。她低頭去揀那隻筆,季修梵卻先她一步蹲下身,她的手微微觸到他的指尖,溫熱的指尖。抬起頭,剛好與季修梵四目相對。他的眼神是溫柔的,有委屈,還有小孩子一樣的乞求,甚至有故意討好的調皮。海茉的眼圈霎時就紅了。強咬著嘴唇,才不讓眼淚決堤。
有一瞬間,仿佛失聰了一樣。教室裏一片喧鬧,海茉的耳邊卻隻有嗡嗡的耳鳴聲。
其實不想這樣的,比陌生人還陌生。
一個紙團掉在桌上,是喜歌的筆跡:放學一起去逛街吧,你不是想給你媽買化妝品嗎?
海茉回頭,隻見喜歌盈盈地笑著,對自己做了個OK的手勢。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點點頭。
不管怎樣,都要振作起來,十六歲的陳海茉,想要做美少女戰士,保衛老媽的幸福。和喜歌說過想給秦舒婭買一套化妝品,堂堂的外科副主任,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家庭婦女一樣,不修邊幅,完全沒有職業女性該有的氣質。以前,她那麼喜歡周蘭溪的優雅和美麗,現在,她真心地覺得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是秦舒婭。秦舒婭隻是有些粗線條而已,一顆心除了給患者就是給家庭,她忘了給自己什麼,所以,她的幸福裂了縫,有人偷偷地鑽進來她都不曾發覺。
海茉偷偷地翻看過陳驍城的手機,這個看起來像書呆子一樣笨拙的男人,果然連通話記錄都不懂得刪除。周蘭溪的名字在陳驍城的手機裏被存儲為小蘭,讓人覺得又怪異又親密。
而陳驍城不過是個清貧又不解風情的書呆子,周蘭溪怎麼會對他動心呢?畢竟周蘭溪對陳驍城最初的愛戀已經被歲月塵封了二十多年,死灰還會複燃嗎?海茉認定了那個豪門主婦不過是寂寞罷了,她很少見到季修梵他爸,據說常年在外打理生意。
成人的世界,真的有太多令她沮喪令她困惑的意外。
很想跑得遠遠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耳聾目盲也好。
隻是,不想讓秦舒婭受傷。
所以很留意陳驍城的行蹤,也曾經翹了課偷偷跑去D大,親眼看著陳驍城在D大旁門的咖啡館和周蘭溪見麵。隔著巴西木細長的葉子,她看見陳驍城的臉上有她從未見過的光彩,而周蘭溪的神情更是宛若少女。
令人作嘔的少女狀。
海茉故意打陳驍城的電話,說自己肚子疼,要陳驍城去學校接她回家。
像是疲於奔命的螻蟻,她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學校,在陳驍城滿學校地尋找她的時候,她大汗淋漓地出現在他麵前。神色中有陰謀得逞後小小的得意。
喜歌說不可以放棄,假若放棄了就會成為被拋棄的孤島。
海茉並不理解何以喜歌說那句話的時候,會有那麼淒涼而決絕的眼神。但是他記住了她的話,不會放棄,要為他們那個小小的家築一道堤壩。喜歌儼然是她的軍師,在這樣的時刻,海茉很慶幸身邊還有喜歌。像是世上唯一的樹洞,可以收留她的秘密,近乎腐爛的不堪的秘密。
唯有喜歌,令她不必懷有羞恥之心。
7
“喜歌,還沒洗完嗎?”老保姆看看牆上的鍾,把耳朵貼在浴室的門上,聽不見任何聲響。
奇奇怪怪的小孩,沒有爸爸媽媽在身邊,孤孤單單的長大,卻有強大磅礴的氣場。總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清楚她需要什麼。就連想給她很多疼愛,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妥帖地交付給她。
明明很乖,卻又似乎拒人千裏之外。
“阿姨,我想再泡一會兒。”
小巧的熏香爐裏發散出迷迭香精油的味道。
喜歌伸手掬起浴缸裏的一把泡泡,啪、啪!仿佛可以聽見清晰的爆裂聲。她輕笑了一聲。
很喜歡這種感覺,喜歡一切爆裂的聲音,從完整變得破碎。
8
“爸,我想和你談談。”
書房的燈還亮著,陳驍城最近有新的課題,每天都要過了淩晨才會睡,為了不影響秦舒婭的睡眠,索性連被子都搬到了書房。
在海茉看來,那床被子卻格外烙眼。
陳驍城扶了扶眼鏡,從厚厚的專業書中抬起頭,笑道:“怎麼?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也會有升學的壓力嗎?”
“壓力很大,快要活不下去。”她幽幽地說。
“哈哈。”
陳驍城發出爽朗的笑聲,少頃,卻發覺海茉一臉嚴肅的表情。這才明白海茉不是在開玩笑。
“真有那麼大的壓力嗎?可以不必考華聯的啊,丫頭。”
海茉遲疑了好一會兒,把左手心攤開,一張小小的發票已經被攥得皺皺的。她把發票放在陳驍城的麵前,也不等他拿起來,就急忙跑了出去。
幾乎一夜無眠。
她不知道一牆之隔的書房裏,陳驍城麵對那張發票會作何感想。
“海茉呀,把雞蛋吃掉再走啊?”秦舒婭忙碌了一早晨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已經接近尾聲了,看著父女倆吃完早餐,仿佛完成了一個任務似的。
“吃飽了,再吃就撐了。”海茉嘴裏塞滿了三明治,忙著在衣櫃裏翻找校牌,明明記得昨天還在校衫著別著,怎麼一轉身就不見了。
“你今天不讓你爸送嗎?”
“天氣好嘛,曬曬太陽可以補鈣。嗬嗬,媽,周末我們全家出去吃吧?”
“周末哪有時間,等你考完試再說。”
“老師說考試前要解壓。”
還不等秦舒婭答言,陳驍城從書房走出來,拎著自己的公文包:“周末我請客,去吃西餐?”
“好耶!媽,說定了哦。”她看也不看陳驍城,隻對著秦舒婭笑。
“你爸遲早會把你慣壞。”秦舒婭笑著打開門,目送父女倆出門去。
盛夏的早晨,鳶籮開得格外漂亮。原本是一樓的人家種在牆根的不起眼的花,結果順著防盜窗的欄杆一直爬到了電線上,密密麻麻地反倒成了樓前的一道風景。
“真的不坐爸爸的車嗎?”陳驍城看著海茉的背影。
“嗯,想騎車。”
“海茉啊……”
她把落了灰的單車從小倉房裏推出來,隨手拿起草坪上噴水的塑料軟管澆了起來,清涼的水濺到手臂上,說不出的舒服。
陳驍城不聲不響地接過水管,細心地噴洗著單車的車輪,細細的鋼絲軸上綴滿了水滴,在晨光中折射著光,像晨露一般。
“有些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像你走著走著,在人群中走出去很遠,突然又遇見了從前沒有做完的夢。隻是個夢而已。你懂嗎?”
四十六歲的中年男子,穿深藍色的細條紋襯衫與小麥色的休閑褲,棕色的休閑鞋子沾了水,微微濕了鞋尖。黑色的長方形公文包,鼓鼓的,裝滿了深奧難懂的學術報告。發間已略略顯現被歲月染白的痕跡。一向散淡,淳樸,真誠,無意功名。
這就是海茉的爸爸,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男人。
海茉向前兩步,彎腰拿過陳驍城手裏的水管,衝了衝腳踏板,然後把水管又放回草地上。水流汩汩地漫過手指長短的青草,又窩在低矮處,形成小小的一個水坑,像透明的湖泊。
她沒有應答爸爸的話,因為真的不懂。不清楚是否四十多歲的人還有做夢的權利。那個年紀,不是更應該腳踏實地認清現實才對嗎?做錯事的人總是習慣找借口,人人都是這樣吧。
陳驍城拎起地上的公文包,掏出汽車的鑰匙,不敢去看女兒的眼睛,隻道:“不會再讓你有壓力,放心吧,丫頭。”
她吸吸鼻子,單腳踏上車:“我上學去嘍。”
“嗯,路上小心。”
沒有說再見,心裏的濃雲卻變得薄了。可以看見光,透過雲層的縫隙落下來。她至少還相信陳驍城是個做事有擔當的男人,隻是一時打了個盹而已,被她推一推就會醒過來。
經過小區門口,意外地又看見男生的背影,濃密的黑色短發在晨風中微微抖動。難道,這麼些天,他從未改變這個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