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傷的雲13(3 / 3)

燈亮的那刻,星空消失了,現實被照得雪白。海茉有點悵然,不由說:“真希望就這樣到世界盡頭。”

身邊的男生微微握緊了她的手。

海茉的臉刷地又紅了,唉,我不是那個意思。季修梵會誤會吧?她是想說,真希望跟著這片星空直到世界盡頭。他會不會理解成,真希望就這樣牽著手直到世界盡頭。其實,當然更希望牽著手一起跟著這片星空直到世界盡頭。真糾結。

季修梵微側過臉,看著她,忍住笑。那麼糾結的表情,又是在胡思亂想嗎?

沒有人主動鬆開對方的手,卻又都不好意思就這樣站起來。於是,人群散去的映像廳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巋然不動地坐在那裏,不聲不響的。

是要展示給所有人看嗎?

曾喜歌漠然地眨眨眼,終於起身,隨著人群走出去,頭也不回地從他們麵前走了過去。其實座位就與他們相隔兩排而已,打從他們進來的那刻,就認出了那兩個身影,星空再美,也變得寂寥,世界盡頭,不過是一片荒蕪,帶著銀河的寒冷與無聲。

早就聽說天文館會內部放映《銀河鐵道之夜》,她和她那無所不能的老爸說了一聲,老爸就讓小杜叔叔捎了兩張票給她。早晨的時候,喜歌鼓起勇氣給季修梵打了個電話,約他一起去看。

“哦,那個片子,我之前在東京電影節看過了。而且,我要趕中午的飛機,去外婆家。”季修梵是那樣說的,委婉的拒絕。

“這樣啊。”

“你約陳海茉去看吧。”隻是隨口而出的建議,季修梵並未多想。

“嗯。”

掛了電話,喜歌卻根本沒想再撥陳海茉的號碼。向往已久的星空,傳說中絕美浪漫的星空,如果不能和喜歡的人一起去看,情願一個人去體會那種空曠與無垠。

可是,沒想到,卻遇見他們。那些星星如芒刺一樣刺疼了她,眼睛流血,心疼的要死掉。

喜歌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得到的總是這樣的際遇,很努力地活著,像一棵竹子一樣,忍著疼,去拔節、抽出枝葉,比周圍所有的樹都枝椏繁茂,可是心裏卻是那麼空。

從來都沒有人在意她。

直到季修梵的手機響起來,兩個人才從機器人的狀態回過神來。

於是,他自然而然地鬆開手去掏手機。她率先站起來,跟著前麵的人向外走,右手心裏沁滿了汗,嗬,好像握著一整片海。心裏這樣想,嘴角甜蜜地翹起來。抬頭,依稀看見梳公主頭的女生背影,好像喜歌啊!想起喜歌,海茉心裏一陣慌亂,強烈的內疚感與負罪感壓製住了那些新生出的甜蜜。

季修梵一邊講電話一邊追上來,一隻手攬住她的肩膀,向另個方向扳了扳。糊塗蟲,又想什麼呢?迷迷糊糊的,連方向都走錯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

季修梵的神色倒是很自然,看看腕表,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回身對海茉說:“喂,你自己找得到家吧?”

“你不一起回去嗎?”

“我得去機場,還有四十分鍾,晚了飛機就不等我了。”

“呃?”難道他今天就要去外婆家?

看著她迷糊的小樣子,他輕笑出聲,坐進出租車裏,揚揚手機:“電話聯係。”

車子揚塵而去,很快消失在拐角,隻有她的聲音還隨著風奔跑過來:“長途電話費好貴哦!你以為我很有錢嗎?”

海茉一個人站在路邊,晌午的太陽高高地掛在頭頂,連影子都看不見。

她伸出右手,細細看著掌心的脈絡,像一條條小小的河床,被另一個人潤澤過。嘴角翹得都快僵了。還是想笑。

卻不知身後有一個女生,站在陰涼的角落裏,全身覆滿了冰霜。

8

海茉的一整個寒假都有了好心情,就連坐在補習班裏看著胡騰騰不停示好的臉,也心情明媚。

全班幾乎一半的同學都報了同一個校外補習班,大家都說這是最悲催的寒假。

簡小荷坐在海茉的旁邊,一隻手舉著物理書,另一隻手偷偷地在書包裏摸索著薯片。簡小荷一轉頭瞥見海茉微翹的嘴角,不由得搖頭道:“天天捧著手機笑,像中邪了似的。”

簡小荷猛地一探身,海茉不及收起手機,被簡小荷看見屏幕上的那張臉。

“嘖嘖,本來長得挺好看的,遇見你就被你給傳染了,越長越變形。”

屏幕上是季修梵剛發來的彩信,好好的一張臉,非要扮鬼臉,嘴巴嘟起來,兩隻門牙咬住下嘴唇,像一隻兔子。

就連簡小荷都忍不住笑得要抽了。

“你們倆也太能玩了,哎喲,難怪人家說戀愛中的人智商都是零呢!季修梵那樣子看著就像個小白癡。”

“誰戀愛啦?別亂講。”

“誰戀愛誰知道。”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才怪!”

兩個人隻管小聲嘟囔,身後有人踹踹海茉的凳子,不回頭也知道是胡騰騰,每天十一點半,肯定會問一句:“陳海茉,我們中午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簡小荷終於忍受不住,回頭對著胡騰騰一字一頓地說:“你省省吧,陳海茉已經和季修梵好上啦!”

嗓門過大了一點兒,就連講台上的老師都氣得漲紅了臉:“簡小荷同學,你先去教室外麵透透風。”

簡小荷嬉皮笑臉地站起來:“謝謝老師。”

補習班的老師果然是紙老虎沒錯,哪有老楊的威力。簡小荷眉飛色舞地,巴不得比別人早一刻鍾放學,隔壁台灣鹵肉店剛好沒那麼多人。

海茉隻好低下頭,逃避著周圍的目光,那些能吃了人的目光。

偷偷地給季修梵回個短信:“白癡兔子。”

想了很久,還是調出了喜歌的號碼,半個月都沒有聯絡,總覺得怪怪的。海茉發短信給喜歌:還在塞班島曬太陽嗎?

直到吃午飯的時候,她才收到回信:渚清、沙白、人懶歸。

喲,你都樂不思蜀了,想你,抱抱。海茉覺得喜歌的心情不錯。

喜歌隻回了兩個字:嗬嗬。

果然樂不思蜀,越洋短信,就隻有兩個字,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真是浪費啊。

9

一個人坐在飄窗上,十五層的飄窗,總是會有推開窗飛下去的衝動。

塞班島?隻是一個裝點幸福的謊言罷了。多麼諷刺的三個字。

縱使她可以讓她爸去買下一秒就飛塞班島的機票,也找不到可以陪她看海的人。也曾經小心翼翼地給母親打過電話,她新近置了一間規模更大的心理谘詢中心,每日忙得不可開交。聽喜歌彙報了考試成績,隻囑咐她自己安排時間,張弛得當。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的孩子,很有分寸,不需要大人多操心似的。

曾喜歌看著海茉發來的短信,漠然地按了刪除鍵。原本可以和陳海茉親近的,那麼快樂的陳海茉,情願被她的快樂感染,結果,卻越靠近越覺得寒冷。她很努力地和陳海茉賽跑,可是卻總是落在她後麵。

即使她的人緣超過陳海茉、她的成績超過陳海茉,可是陳海茉所擁有的她一樣的也沒有。從前是羨慕海茉有一個愛嘮叨的老媽,有一個小小暖暖的家,現在,是羨慕她擁有了一個少年。不,也許不是羨慕,是嫉妒吧,不然心裏不會那麼疼,像被人用刀子細細地剜著。

明明對海茉說過,那是自己喜歡的少年。

明明說過,她卻偏偏來搶。

喜歌把頭探到窗外,凜冽的北風把她的頭發吹得亂蓬蓬的,遮住眼睛。春天就要來了,居然還這麼冷。

老保姆在她身後驚呼:“哎呀,喜歌,你這是做什麼呀?剛洗過頭發,會吹感冒的,快下來。”

“嗯,我知道啦,常阿姨,有點悶,想吹吹風。”喜歌頭也不回,臉上的表情那麼冷漠,說話的語氣卻乖巧可人。

誰都讚她是乖乖女。

可是,她不需要朋友,因為,從來都沒有最真心的朋友。

10

這年的春節有點晚,已經過了立春還沒到除夕。

海茉扒著台曆看日期,從來沒有這麼盼望過假期快點過去。

“唔,除夕那天剛好是情人節呢!”海茉嘀咕了一聲。

立時,被敏感的秦舒婭收入耳內:“小孩子家家,懂什麼情人節。”

下個月就滿十六歲的女孩子,每一句話都可能暴露出一個危險的信號。秦舒婭仔細打量了一下海茉,瘦小的身體已經漸漸有些脫胎換骨,像正在蛻變成蝴蝶的毛毛蟲,一點點露出青春的美好。

秦舒婭不由得想要再嘮叨幾句,海茉忙笑著阻止她:“媽,話多了傷神,你上午不是還有場手術嗎?”

這句話倒是奏效,秦舒婭淡淡地掃了海茉一眼,轉身去衣櫃裏拿出一件新外套:“真沒見過沈安那樣的孩子,為了讓爹媽在奶奶的手術單上簽字,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雖然行動過激了一些,可真的是知道孝順老人,比他爸媽強百倍。”

海茉回想起一個月前在醫院見過的少年,已經想不起他的臉,隻記得他那一頭亂蓬蓬的淺棕色的頭發。

海茉不由得有點緊張:“媽,他奶奶的病會好吧?”

似乎不忍心讓他失望。

“嗯。”秦舒婭難得地沒有多說話,其實心裏也同樣有小小的緊張。

秦舒婭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對海茉說:“把我抽屜裏的口紅給我拿來。”

“咦,做手術也要化淡妝嗎?”

“下午院裏開春節聯歡會。”

“媽,記得把頭發散開,你這麼綰起來老了十歲。”海茉建議,隨手看看手裏的口紅,“這是前年我爸送你的生日禮物吧?都要過期了,真是服了你,幹嗎不對自己好一點,小心以後變成黃臉婆,我爸不要你。”

“數你話多。”嗔怪著瞪了海茉一眼,秦舒婭還是笑著接過了口紅。

海茉一把掀起秦舒婭的袖子:“怎麼不戴我爸送你的手鏈啊,難得你今天打扮得漂亮。”

“什麼手鏈?你爸哪送過我手鏈。好了,好了,我要上班了,你等下吃過飯就去補習班。對了,我晚上聚餐,讓你爸給你簡單做點吃的。”

海茉還想說些什麼,秦舒婭已急急忙忙地出門了。

有些話到了嘴邊,還是忍住了。海茉關了門就跑進書房,心想她那書呆子老爸莫不是買了手鏈卻忘了送?這樣的糊塗事他百分百可以做的出來。海茉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老爸主動請纓去幼兒園接她放學,結果下班時間一到,這位先生立刻跑去了圖書城。打那以後,秦舒婭再沒讓他接過海茉。有時候,海茉覺得,老爸遇見老媽也真是幸運,雖然老媽有點河東獅吼,但實際上是非常支持老爸做學問的。

海茉在書房裏好一頓找,也沒見那串手鏈的影子。信手去那天陳驍城穿過的棉衣裏翻了翻,居然看見了當天的購物發票。隻是係著絲帶的盒子已不見蹤跡。

“嫁個書呆子也夠可憐的。”海茉自言自語,信手把發票夾在字典裏,準備留著當證據,免得秦舒婭又要不識貨地以為陳驍城買的不過是地攤貨。

她轉身去找電話,想給老爸提個醒,拿起手機,卻看見季修梵發來的新短信。

南方的冬天,有雪亮的陽光,外婆家院子裏的樹開著紅色的花朵,很像遇到某人時的那個夏天,嗬嗬。

海茉看著這行字,嘴角又翹起來。自己照著鏡子,用力地把嘴角向下拉,一鬆手卻還是翹起來。海茉搖搖頭,這樣下去會過早地長出法令紋的。可是就是想笑,怎麼辦呢?隻要想起季修梵這三個字,就情不自禁地想要笑起來。

季修梵,你這麼有喜感嗎?

海茉望著窗外的那片草地,那些合歡樹在北方的空氣中裸露著光禿禿的枝幹,有一種凜冽幹淨的美。她同樣對彼此初遇的夏天念念不忘,雪亮的陽光照著少年純淨的麵龐,仿佛冥冥中聽到有個聲音說,此後的人生會變得不再一樣。

隻是,從沒想過,這種感覺真的很美妙,不是嗎?像罌粟一樣,讓人上癮。

當然,又一個夏天已不遠。

海茉望著那些樹,心裏開出一朵朵花。

猶豫了良久,海茉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某和尚不在廟裏的日子真無聊啊,有點兒想某和尚了。再看一遍,又覺得太矯情,索性全都刪掉。

她這邊正思忖著該如何回複,季修梵的下一條短信又過來了:居然有點兒想某人。

這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嗎?在同一時間,在不同的地點,他所想的與自己一模一樣。海茉抱著手機,咯咯地笑出聲。

然後,又一條短信跳進來:別瞎想,隻是覺得沒有人欺負比較無聊,陳小豬,好想揉揉你的鳥窩頭啊。

哼,誰瞎想了!

心裏的小湖泊像被溫煦的南風吹過。

11

街角的服裝店大聲地放著王菲的舊歌。

就算你壯闊胸膛,不敵天氣,兩鬢斑白都可記得你。

希望冬天快點過去。

你也這樣想吧,某人?

少女飛快地騎過漫長的街道,仿佛街道的盡頭就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