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傷的雲13(2 / 3)

回身接過熱牛奶的時候,喜歌看了一眼季修梵。他抬著頭,出神地看著窗外,嘴角有若有若無地笑。

喜歌心裏有小小的漣漪蕩漾開,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男生,隻是遠遠地看一眼,就覺得他光芒萬丈。卻不知,生命最初的愛情,本就是一道光,是你純純的愛,讓那個人看起來光芒萬丈。

她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眼裏的光亮卻瞬間熄滅。

臨窗的位置,是海茉低頭看書的背影。冬日的暖陽隔著窗落在她身上,頭發上的細小絨毛被渲染成一個柔和的光圈。

早課的鈴聲響了,喜歌仍舊坐在那裏發呆,隻是不知不覺加重了手勁,緊緊握住小熊的脖子。

仿佛可以聽見小熊的呼救:“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死了。”

4

數學競賽的成績出來,曾喜歌如願以償地拿到了第一名,而季修梵落在三甲之外。海茉嘲笑了季修梵好幾天,倒是為喜歌高興。華聯高中給一中的唯一保送名額,自然落在了曾喜歌的頭上。華聯高中,是省重點呢!像海茉這樣成績忽高忽低的非穩定分子,都不一定能保證百分之百地考上。

不過也會有擔憂。因為雖然秦舒婭極力建議海茉考華聯,陳驍城卻更主張海茉考D大的附中。附中離家近,免去了早晚奔波之苦,而且教學質量也不比華聯差,也是響當當的市重點。陳驍城一向開明,深知華聯的學習氛圍太緊張,反倒是有張有弛的環境更合適海茉的性格。

“真矛盾啊,喜歌,我到底要不要去華聯呢?如果不去華聯,就不能再和你做同學了。”真惆悵啊,手裏舉著筷子,飯都咽不下。

“嗬嗬,那你就考華聯嘛,我不想和你分開啊。”喜歌輕輕地笑,小口地抿著飯。

“杞人憂天,你根本考不上華聯,擔憂什麼,還是老老實實去附中吧!”季修梵忽然插嘴,筷子早已不可以起伸進了海茉的餐盤,“你不愛吃雞塊嗎?我幫你吃好了。”

“臭和尚,你們方丈沒告訴過你,和尚不許吃肉嗎?”海茉急忙拿著筷子去季修梵的餐盤裏搶他的雞塊。

兩個人眾目睽睽之下像孩子一樣搶奪著各自盤中的吃食。

坐在海茉斜對麵的簡小荷忽然爆了一句:“你們倆都不嫌髒的啊?跟小兩口似的。”

同張餐桌旁的七八個人立時笑抽了。

季修梵氣定神閑地吃著搶來的雞塊,倒是海茉,漲得通紅的一張臉,一時沒忍住,嘴裏的飯粒全都噴出來。

“曾喜歌,我們換張桌吃吧?”季修梵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飯粒,撇撇嘴,拖著喜歌到隔壁桌子去坐。

隻剩下海茉在那裏抓狂。

胡騰騰不識趣地坐過來:“陳海茉,我胃口不太好,你幫我把雞塊吃了吧?”

海茉倒吸一口涼氣,自從平安夜之後,胡騰騰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和她嬉皮笑臉地開玩笑,不再毫無紳士風度地欺負她,變得禮貌、節製。像個影子,安安靜靜的影子。

隻好尷尬地笑笑:“你自己吃吧,我吃飽了。”

“胡騰騰我幫你吃吧?”簡小荷早已端著餐盤等在一邊,見胡騰騰瞪自己,於是神秘兮兮地笑起來,“胡騰騰,我發現你對陳海茉的態度不太一樣呢!你為什麼對陳海茉那麼好呢?你喜歡她?”

多敏感的一個詞。

隻有大咧咧地簡小荷敢這麼大庭廣眾之下的嚷嚷吧,要知道一牆之隔就是教工餐廳啊!

海茉不由得崩潰:“簡小荷,土豆雞塊也堵不住你的嘴啊!快吃快吃,下午還有一科要考呢!”

胡騰騰反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轉過頭看著簡小荷,看的簡小荷後腦勺發涼,以為這位大哥要教訓她。連忙解釋:“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看你們兩個,真是沒有幽默感……”

“我就是喜歡陳海茉。”

一語驚四座。胡騰騰淡淡地說完,低頭吃光了米飯,然後鎮定地起身,旁若無人地對海茉說:“陳海茉,你想喝七喜還是可樂?”

七喜……可樂……

數九寒天的,聽著心裏就一片寒意。

“謝謝,我不渴。”

海茉有點倉皇無措,回身看季修梵,他正慢悠悠地啃著一小塊雞腿,仿佛對鄰桌發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還是喜歌最貼心,衝著胡騰騰嫣然一笑,嗔怪道:“同桌,你就是喜歡開我們海茉的玩笑。海茉不是說過嗎?她喜歡我嗎,你別爭啦,嗬嗬。”似乎一直那麼善解人意,很自然地就給胡騰騰鋪了個台階下。

言罷,又過來拉海茉:“還有最後一科,考完這學期就解放了,海茉,我們去溫溫書吧,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嗬嗬,簡小荷,一起走吧。”

海茉拉著喜歌的手,倉皇逃走。

別人說喜歡她,可是他毫不在意。

海茉心裏不是沒有失落的。跟在喜歌外麵向著教室走,看見鑲滿水鑽的小熊從喜歌的手指縫裏露出頭來,在陽光底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心裏更加黯然。

5

季修梵終於放下手裏的雞塊了。食堂的大師傅手藝欠佳,一盤子瘦骨嶙峋的雞塊啃得他食不知味。起身,倒掉。在水池前細心地清洗每個手指。食堂天窗射下來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對麵的牆上,身後有低年級女生們的私語,依稀可以聽見手機快門的聲響。

哢嚓。微弱的聲音,並不陌生,隻要他在人群裏,總能聽見這樣的聲音。

哢嚓。幾分鍾前,他卻第一次在心裏按下了這個快門,因為聽見有人說“我就是喜歡陳海茉”。

比他肯定。比他有勇氣。

他把手在空氣中晾幹,抽出白色的耳機塞進耳朵裏。然後,向著自動販賣機前猶豫許久的男生走去。

胡騰騰手裏捏著硬幣,依然在七喜與可樂之間徘徊。

季修梵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另一隻手隨意地搭上胡騰騰的肩。

“嗨,季修梵,你也要買飲料嗎?”

“你不可以喜歡陳海茉。”很冷靜地說。

“為什麼?”胡騰騰有點兒惱火,知道他和陳海茉是哥們兒,可是未免多管閑事。

“因為我喜歡她。”說完,旁若無人地走開。

心裏忽然輕鬆許多。季修梵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的確輕鬆許多。把耳機的音量調大,全世界就隻剩下她的說笑聲。自己也忘了是哪天,不小心碰到了IPOD的錄音功能,於是錄下了某個早晨她的聲音,大聲地說話,語速流暢又飛快,笑起來不計形象,有點放肆,甚至不像個女生。但是很像每天同行時的晨光,不是嗎?

不知不覺就多了個習慣,在她開心地說笑的時候會悄悄地啟動錄音鍵。

收集一整個冬天的晨光,等待它們在某天噴薄而出,變成小小的太陽,他的小小太陽。

甚至在數學競賽的時候也故意漏掉幾道題。不想被保送,因為聽她說過有可能會考附中。

他想去的未來一點都不渺茫,那個燦若朝陽的女生在哪裏,哪裏就是他想追逐的地方。像誇父一樣,隻想跟隨她的光芒。

6

老楊說這個寒假沒有補課安排時,全班幾乎都沸騰了。初中的最後一個寒假了,聽說到高中後就真是水深火熱的生活了,大家都恨不得這個寒假瘋玩一通。

當然,對海茉來說這隻是個美好的想象。還沒正式放寒假,秦舒婭就已經拿了好幾張校外補習班的宣傳單回家。海茉和簡小荷他們交流了一下,大家都逃不脫假期補習班的命運。除了曾喜歌和季修梵。

喜歌說她要和她媽媽去塞班島度假。海茉不知道塞班島在哪裏,後來在網上搜索到塞班島的介紹時,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曾喜歌怎麼那麼好命啊!有那麼好的媽媽!海茉隻見過一次曾喜歌的媽媽,在初二的開學典禮上,那次喜歌做為學生代表上台講話,她媽媽就一直麵帶微笑地坐在台下看著她,穿飄逸的大擺裙,長卷發搭在胸前,看上去超凡脫俗的,和周圍那些同齡的媽媽們一對比,顯得特別年輕。那時候開始,海茉就特別希望秦舒婭能改一改中規中矩的穿衣風格,秦舒婭其實也很好看,就是打扮得太老氣了。

季修梵居然也要離開安城,據說要去南方外婆家,因為外公生病,所以大概會過完寒假再回來。

對海茉來說,真是個寂寞的假期。

海茉試探地對廚房裏忙著擦牆磚的秦舒婭說了一聲:“媽,我們寒假去旅行吧?”

幾分鍾之後,得到回應:“好,我們全家去一次動物園。”

拜托,又不是過兒童節。海茉隻得把這個美好的願望埋在肚子裏。

陳驍城下班的時候帶回來兩張影票,當寶貝似的送給海茉:“是天文館映像廳的內部票,我請假陪你去看?我記得好像是你以前說過的那部球幕電影。”

“爸,你雖然是個帥哥,但是和我這樣的青春美少女走在一起,還是顯得有點太成熟吧?”到底是老爸了解她,《銀河鐵道之夜》,很久前就想看的片子,據說還沒有在安城公映,隻有憑著內部票才能看。

“嗬嗬,不想和老帥哥去,那你想和哪個小帥哥去?”

“什麼帥哥不帥哥的,父女倆都這麼沒規矩。”秦舒婭趕快瞪了陳驍城一眼,帥哥兩個字是青春期裏的敏感詞彙啊,洪水猛獸,必須趁早扼殺。

“約曾喜歌一起去吧!還是人家曾喜歌懂事,全校唯一的保送名額啊,你看看你,又不比人家笨,你就是貪玩不專心。”

嘮叨神功又開始了。

海茉嘿嘿笑兩聲,埋頭吃飯。

其實心裏出現的是另一個名字。敢不敢約他一起去呢?

一整晚,海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約了季修梵,就有點背叛喜歌的意思。或者,把兩張票送給喜歌和季修梵,讓他們一起去?絕對不可以!心裏竟然蹦出斬釘截鐵的五個字,海茉自己都嚇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幾點睡的,醒來的時候爸媽都上班去了,家裏安安靜靜的。海茉趴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眼看著兩張票都快被她蹂躪爛了。

還是給季修梵打了電話,試探地問:“和尚,你知道天文館在放《銀河鐵道之夜》嗎?”

“嗯,聽說了。”

“哦。”

“幹嗎吞吞吐吐?你要請我去看?”

“不是、不是,我隻是有兩張票而已。”其實也沒想好要和他一起看啊,為什麼不是三張票呢,那樣可以連同喜歌三個人一起去啊。

“廢話真多,下樓,我在你家樓下。”

呃,那就這樣吧。

捏著票根下樓,腳步輕快得像是可以飛起來。

7

地鐵裏人好多,擠得海茉快要站不住,季修梵挪動了一下身體,兩隻手抬起來握住吊環,剛好把海茉攬在了胸前。

“嘿,你的大個子還真是沒有白長,關鍵時刻滿起作用的嗎。”海茉輕鬆了許多,抬頭對季修梵說道,卻不料兩人離得太近,她猛一抬頭,撞到了他的臉。皮膚和皮膚有微微的摩擦,像是被電了一下。

她第一次發現,那個男生的耳朵紅了。

零下十五度的天氣,真熱,熱得人快要窒息了。

海茉再不敢抬頭看季修梵,微微地頷首,免得再撞到他。卻不想對麵座位上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看著她笑,笑得她毛毛的。

“哥哥姐姐是在談戀愛嗎?”小男孩一臉天真地問身旁的媽媽。

“小孩子不可以亂說話。”那位媽媽忙讓孩子噤聲。

“談戀愛!”小孩子反倒加重了聲音,大約是童言無忌,惹得周遭的人都笑起來。

“現在的孩子真是早熟啊。”旁邊有人點評著。

海茉不由得點頭,就是,才五六歲的孩子,就這麼早熟。

季修梵語氣平淡地指點她:“人家說的好像不是那個小孩。”

海茉立時反應過來,她窘得想找個地縫鑽出去。可是好想對他們辯解:“我馬上就十六歲了好不好?沒聽過十六歲是花季嗎?開花的年紀怎麼算的上是早熟?是如期開放好不好?”

到底還是忍住了,隻是想,假如秦舒婭聽見別人說她女兒早熟,會瘋掉吧!

到了天文館,剛好趕上電影開場,兩個人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然後海茉就徹底呆住了。

有風迎麵撲來,白色蘆葦隨風飄揚,伴著久石讓的音樂,海茉坐上了開往宇宙的小火車,銀河柔柔的波映著星子的光亮,抬眼望去,是綺麗變幻的星空。真是一場絕美的旅行。

海茉被浩瀚的星空震撼住了,身邊的人輕輕握住她的手。海茉的身體先是僵了片刻,然後舒緩下來,手指微微動了動,終於也輕輕地回握住了那隻手。

他的手,骨骼微硬,手指修長,有一點點潮濕,有一點點涼,漸漸,又變得溫暖。

這是短暫的人生中所經過的最浪漫的場景吧?一起牽手看星空,夢幻般的星空,夏夜的大波斯菊開滿了山野,天鵝旖旎飛過銀河,世界純淨得隻剩下你和我。

真像是一場夢。

希望這個夢永遠永遠不會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