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傷的雲13(1 / 3)

第三章 寵兒

1

到底還是發燒了,迷迷糊糊的。請了病假沒去上學。秦舒婭手忙腳亂地奔波於醫院和家之間,明明很心疼海茉,卻偏偏不會說讓人舒服的話,仍舊止不住嘮叨:“又要耽誤很多功課啊,海茉啊,初三可耽誤不得,快點好起來。”

也許是感冒藥的作用,大多時間她都在睡,好像從來沒睡過這麼多覺似的。

喜歌發了幾條短信過來,很惦記她。除了喜歌,再沒人問過她。

其實心裏期待的隻有一個人吧。

陳驍城下班回來,說早晨在小區門口看見季修梵,就告訴他海茉生病不去上學了。

一聲問候都沒有。真冷血啊。海茉喝感冒衝劑的時候,氣鼓鼓的。

第二天,燒依舊在反複。

秦舒婭堅持要帶她去醫院驗血,緊張兮兮的:“聽說二院最近收治了一個H1N1患者,不能掉以輕心。”

那種病好像是會死人的。海茉有點惴惴不安:“我不會是要死了吧?”

還好結果出來隻是病毒性感冒,小護士說今年這種病毒特別猖獗,隻要沾上它就怎麼都得拖個七八天才能痊愈。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吊了一瓶藥水,感覺已經舒服多了。

秦舒婭要到中午才交班,她被寄存在護士站。小護士們都說她有個好媽媽。她不答言,漂亮話誰不會說。

等得不耐煩,去走廊裏閑逛。

路過醫生辦公室的時候,看見秦舒婭在出診,對麵坐著病人,她臉上是海茉鮮少見過的溫柔。看著候診區幾十名患者,海茉心裏軟下來,真覺得老媽不容易。在外麵工作很辛苦,回家還要照顧她和老爸的起居。

走廊盡頭坐著一個少年,海茉從他身邊經過兩三次,他始終一聲不響地低著頭。頭發是染得很粗糙的淺棕色,有點長,亂蓬蓬地蓋住了半張臉。

好不容易等到晌午,秦舒婭換了衣服推門出來,看見海茉,忍不住又嘮叨:“不是告訴你在護士站休息嗎?”

海茉嬉皮笑臉地嘿嘿兩聲,挽住秦舒婭的胳膊:“媽,我覺得你工作的時候特別有魅力。”

說著話,淺棕色頭發的少年已經來到了麵前:“秦醫生,你就給我奶奶做手術吧?”語氣裏是哀求。

一雙通紅通紅的眼睛,看著讓海茉心裏一顫。

“手術我當然可以做,但是家屬不簽字我們也很為難,你還是去說服你爸媽吧。”

“我簽字不可以嗎?”

秦舒婭伸手摸摸少年的頭,無奈地說:“你還未成年。”

少年默然而去。

海茉嫉妒地抓住秦舒婭的手:“老媽,你對我就不能像對別人那麼溫柔嗎?你看看你這隻手,什麼時候那麼溫柔地撫摸過我啊?”

因為鼻塞的關係,說話的時候有重重的鼻音,聽起來含混不清。

秦舒婭倒笑起來:“人家隻比你大一歲,卻比你懂事許多。”

回到家,秦舒婭急忙去給海茉做病號飯,海茉靠在床上看書。不時掏出手機看一眼,確認有電並且沒有欠費,可是依然沒有半條短信或者電話進來。越想越煩,索性關機。

吃飯的時候,客廳的座機響起來,秦舒婭起身去接,隨後探身看看餐桌邊的海茉:“找你的,是個男生。”

“哦。”海茉若無其事地起身,心卻砰砰跳起來。

季修梵你這個混蛋,總算有良心。

“喂?”故意把聲音壓得低低的,病入膏肓的樣子。

“陳海茉,你病了嗎?”

“呃……”聽到胡騰騰的聲音,海茉好不失望,抬眼看了一眼秦舒婭,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抗議,秦舒婭這才別別扭扭地回了餐廳。

“你好幾天沒上學了,我還以為是因為我……”

“我感冒了。”海茉急忙打斷他,免得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啊,曾喜歌也是這麼告訴我的。我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候你一下,你手機打不通。”電話裏,胡騰騰的聲音格外地客氣,全不似平時和海茉那樣嘻嘻哈哈,“感冒了要多喝開水,你有喝開水嗎?這樣好得快。”

真別扭。

“就快好了。”海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就好,那學校見。”

掛電話的時候,聽見對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胡騰騰還真是很緊張呢。

“是誰啊?”秦舒婭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同學。”

“哪個同學啊?我好像沒聽過他的聲音。”語氣變得小心翼翼。

“媽,你又要改行當警察了?”

“隨便問問。”

“咳咳。”海茉喝了一口雞蛋湯,放下筷子,擦擦嘴巴,“媽,他叫胡騰騰,成績中等,家世清白,他說他喜歡我,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他。”

一口氣說完,海茉蹬蹬蹬地跑進房間。隻剩下秦舒婭目瞪口呆地坐在餐桌邊,手裏舉著的筷子都忘了放下,反反複複地把海茉剛剛的話回顧了好幾遍,然後如坐針氈。

馬上就要十六歲的女兒,已經遇到了主動表白的男生。秦舒婭心裏藏了一兩年的炸彈終於被引爆了。秦舒婭努力控製住自己,冷靜地分析了一下海茉剛剛接電話的反應,慢慢平靜下來。

海茉躺在床上,使勁拽了一下米妮,米妮的身體已經有些漏氣了,懸在半空中,無精打采的。

“唉。”歎一口氣,其實很想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卻對誰也不能說,甚至都不能對最親愛的喜歌說。

永遠無法吐露出來的秘密,隻能爛在肚子裏的秘密。

2

一轉眼到了周一,一年的最後一天,秦舒婭說什麼也不肯讓海茉再耽誤課了。說好了讓海茉搭老爸的車去學校,可海茉吃了早飯背起書包就跑了。

前天下過一場薄雪,好在路麵已經被清理幹淨。慢悠悠地騎車到大門口,看見熟悉的背影,心裏猛地一驚,以為看錯了。

然後海茉聽見自己左胸腔傳來的咚咚聲響。喜歌說過,那種感覺像冰河解凍,河水汩汩漫過田野堤壩。

她盡量平靜地騎過去,也不和季修梵說話,隻管看著前方。

男生倒是追了上來,看她一眼:“喂,發燒燒糊塗了?不認識了?”

“陳海茉,你病號飯吃多了吧,怎麼胖得像小豬了?”

“陳海茉,你嗓子啞了嗎?”

怎樣說,她都不理他。男生撓撓頭,有點無措。拐彎的時候有輛公交車突然轉過來,海茉也沒察覺,依然悶頭向前騎。好在季修梵反應快,一把拉住海茉的車把。

“死和尚,你煩不煩啊!”她回過頭,沒頭沒腦地對著季修梵咆哮起來。

“拜托!我這是救你一命好不好?”季修梵無辜地皺起眉。

“你怎麼連個短信都不給我發?”終於還是說出口。

季修梵麵無表情,心裏卻偷笑,故作冷淡地說:“你不是也沒給我發嗎?”

她推著車子走了兩步,心裏悶悶的,對他也無話可說。

季修梵幹咳了兩聲,從書包裏抽出一條圍巾,搭在海茉的肩上:“喏,遲到的聖誕禮物。”

銀灰色的圍巾,沒有什麼花樣,看起來簡單、粗樸,戴著卻顯得很大方。海茉自己圍好,覺得很暖,心裏美滋滋的,卻隻道:“好醜啊!是你媽媽的吧?”

他白她一眼:“你有沒有審美,我特意給你挑的!”

“嘿嘿。”她狡猾地笑了兩聲,他的最後一句話滿讓人難為情的。

很喜歡看她紅臉的樣子。季修梵抿抿嘴。那麼開朗的女生,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卻總是很容易就臉紅,多有趣。

其實那幾天很想打電話問問她怎樣了?甚至想去她家看看她。還是忍住了。隻是每天早晨在小區門口多等一刻鍾,每天晚上放學的時候特意從她家樓下騎過去,抬頭看看她的窗,有微小溫暖的光亮。

很想見一麵,卻努力忍住不去見。這就是季修梵這幾天的心理鬥爭。因為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總是想起那個女生調皮的笑臉,很甜的感覺,像糖一樣,讓人上癮。有一點不安,想要戒掉。所以控製了自己好幾天,不去聽她的聲音,不去見她,不和她有任何交集。甚至,故意地和曾喜歌走得很近,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來一起研究數學競賽的卷子。

但,還是控製不住。

“喂,和尚,我問你話呢!”陳海茉加大嗓門。

他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你的氣球在哪買的?”

“你還想要嗎?哪都有賣的,咱們學校旁邊好像就有吧?”

“哦。”

海茉淡淡地應了一聲,又飛快地騎到了他前麵。其實是想去他買氣球的地方看看,是否每一隻米妮的背麵都有一顆水筆畫的心。

3

黑色的寶馬飛快地從十字路口駛了過去。

喜歌扭頭向車窗後麵看了許久,看得脖子都僵了。

“看見熟人了嗎?”小杜叔叔看著後視鏡裏的喜歌。

“陳海茉。”

“你的那個好朋友很活潑,喜歌,你其實也可以活潑一點。”

“小杜叔叔,我很悶很無趣吧?”

“這個……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你很沉穩,喜歌。”小杜謹慎地回答著,知道她敏感,也知道她的身世可憐,稍不注意,就會刺激到她吧。

“可是大家都會更喜歡活潑的類型。”

“也不一定。”

喜歌不再說話。

她的心是一片海洋啊,表麵是寬闊無際的藍,令人乏味的藍,內裏卻藏著多少綺麗變換的暗流。她不似陳海茉,把所有的好都掛在臉上,她需要一雙懂得欣賞的眼睛,懂得聆聽的耳朵,懂得體貼的心。

可是,他們都太膚淺。她遇見的人,統統都那樣膚淺。不希望季修梵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她把上節課的單詞全部默讀了一遍,海茉和季修梵才一前一後地進了教室。她聳聳肩,掏出課桌裏包裝精美的盒子,主動走到海茉的桌子邊。

“海茉,你完全好了嗎?因為忙著競賽,所以也沒有去看你。喏,這是遲到的聖誕禮物。”喜歌把盒子放到海茉麵前,目光卻落在海茉還不及摘下的圍巾上。

“天,你們已經參加完競賽了?”

“嗯,前天的事兒了。”

“考得怎麼樣?”

“還行。”喜歌雙手自然地接過海茉摘下來的圍巾,替她折好,兩眼卻不落痕跡地掃過圍巾上手繡的LOGO,心裏有個地方鈍痛起來。

“哇塞!喜歌!你太好了吧!”海茉嚷嚷起來,惹得前桌的簡小荷不免回過頭來張望。

“曾喜歌,大清早的,誰踩到你的尾巴了!”簡小荷的嘴裏照例塞滿了生煎包,隨後眼睛亮起來,肥嘟嘟的小手拎起盒子裏的胸衣,“嘖嘖,這個牌子好貴啊!”

鏤刻著小朵玫瑰的蕾絲,正中的蝴蝶結上還嵌著一顆晶瑩的珍珠,清淡的淺藍色。那樣一件精致的少女胸衣,是喜歌送給海茉的禮物。

海茉急忙從簡小荷手裏奪下那件珍貴的禮物:“簡小荷,你手上有沒有油啊?”

“小氣,讓我看一眼嘛,哎呀,陳海茉,你貌似沒發育到需要穿胸衣的程度吧。”簡小荷咯咯地笑起來。

多難為情。

兩個人打打鬧鬧的,海茉一抬頭,看見胡騰騰斜背著書包走進教室,霎時安靜下來,迅速地抄起一本書埋頭看起來。

而喜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掏出書包裏的手機,那隻小熊被她小心地係在了手機上。想要認真地做一個鑒定,卻又沒有足夠的勇氣。把玩了小熊良久,終於翻過小熊的身體,找到它身上隱藏的LOGO。果然,和海茉那條圍巾一模一樣的牌子。

那天晚上,季修梵手裏拎著的袋子,其實是買給陳海茉的禮物。這隻小熊,其實是那條圍巾的贈品。

她得到的隻是因為陳海茉而存在的一件贈品。

真諷刺。

耳邊又開始有人絮絮叨叨地吵起來:“曾喜歌,你隻是一件多餘的贈品。是多餘的。是多餘的。沒有人在意你。”

要忍受不住了。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龐大,就像是走在荒涼的森林裏,但是卻發現每棵樹的後麵都有一隻古怪的精靈在嘲笑你。

喜歌猛地捂上自己的耳朵,用力地搖擺著頭,想把那些聲音敢走。

“曾喜歌,你怎麼了?”身後的同學推推曾喜歌的椅子。

她這才清醒過來,平靜了一下,回過頭,依然是恬淡可人的微笑,隻是眼角帶著一點傷感:“唔,有點兒頭疼。”

“我帶了熱牛奶,分你一杯吧?”身後的女生掏出保溫水壺。

“真好,謝謝你。”

“你的物理筆記能借我一下嗎?”

“當然可以。”

一直是這樣,人緣超級的好,即便是在同性當中,亦不會被任何一個小圈子排斥。連自己都覺得,這是一個反常的現象。

通常長得漂亮學習又好的女生,更容易被矯情的女生小分隊們孤立,但曾喜歌卻是個不同,也許是為人低調又大方,不似海茉那麼熱情尖銳,看著永遠都是張揚的樣子,所以,更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