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2 / 3)

世界--這個原本空洞的概念,此時變得多麼具體!它就是一股力量,一堵鋼鐵做成的圍牆,圍牆裏的人,熱熱鬧鬧地生活著,而我,被排除在圍牆之外,高興也好,愁苦也好,就是不會有人理你;能幹也好,無能也好,就是不會有人需要你!特別是早上八點至九點這一段時間,是最使我痛苦和寂寞的,我向窗外望去,一幢一幢的樓房裏,匆匆忙忙地鑽出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拿著手袋,或者提著公文包,上班去了!他們都有單位,都有組織,有人管理他們,給他們打考勤,給他們開會,給他們發錢,給他們放假......而我,孤獨地站在高樓上,即便到了十一點,也沒有人打電話來說:"都什麼時候了,為什麼還不來上班?"

我多麼希望聽到這樣的質問,可是沒有,他們都不管我,因為他們不需要我。

這樣的情緒,或許早已過時了,早在十多年前,甚至二十年前,有些人就沒有組織,沒有單位,但是,這裏有主動和被動的分別。這一點很關鍵。他們中許多人有屬於自己的事業,他們是主動辭職的。比如說好些作家辭了職,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文字可以賺得足夠的飯菜錢,同時也相信他們的勞動會引起世人的注意,並重新把他們請回圍牆之內,請回世界的中心,總之,他們最終會有人管,會有組織和單位,決不會寂寞而死。可是,我是什麼?我是一個設計了數不清的圖紙卻從來沒得不到過表揚的人,是一個想當作家卻沒有絲毫創作天賦的人,是一個前後兩次被人從單位上趕走的人。我是一個乞丐!

是的,由於省吃儉用,我還有點積蓄,不至於到街頭討飯,更何況,我還有一套不錯的房子,說到底,我可以將房子賣掉,隨著重慶房產開發的日新月異,我的房子可以賣到比我購買時高出一倍的價錢。由於此,你或許認為我以上的話很矯情,那是因為你犯了錯誤,你的錯誤在於不懂得一個沒有人管的人,都會把人生量化,在他的眼裏,有時候人生漫無盡頭,他沒有能力打發漫長而未知的歲月,有時候又短得幾秒鍾就數完了,比如我,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最多數到八十......在這短促的人生裏,竟沒有人管你,沒有人需要你......如此一想,恐懼自然而然地就鑽進了骨髓。

這些事情不必細說了,歸結起來,這畢竟是我個人的煩惱,與別人與關。那些與我有同樣經曆的人,會因為我沒有堅強意誌而鄙視我,沒有這樣的經曆正過著快樂生活的人們,隻會把我的述苦當成他們的談資,喂養平凡的日子,這正如他們正挽著戀人的手散步去,途中看到了一個打著花臉戴著歪帽耍把戲的人,之所以願意短暫地駐足觀看,是因為耍把戲的人能讓他們的戀人笑一陣。

天啦,我無法不想到我現在的處境就是桑妮以前的處境。她從來不願意告訴自己幹著什麼,大概是因為她什麼也沒幹。我決不相信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在冉帶身上培植愛情的"細菌",因為她必須吃,必須穿,在與我戀愛的季節裏,她沒有用過我一分錢,即使進茶樓或咖啡館,許多時候都是她搶著買單。冉帶也不會平白無故地給她錢用,他是吝嗇的,他五官的促局就標誌著他是一個吝嗇的男人。

我隻有關注那些貼在牆頭和電線杆上的廣告宣傳單。我記下了好幾個傳呼號碼。

回家後,我把幾個傳呼一起打了出去。

沒有一個人回話。

晚上十二點過,我正坐在書房裏愁思纏綿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聲音之大,響第一聲時,我以為樓房發生了爆炸。

"誰打的傳呼?"

電話裏的聲音壓得極低,有一種粗莽而野蠻的穿透力。

我極為失望,沒好氣地答道:"你打錯了。"

放下電話,我猛然回過神來:是不是我打去的傳呼回話了?

可仔細一想,這是不可能的,我打傳呼是找工作,怎麼可能深更半夜才回話?

兩分鍾之後,電話又響了。

還是那句話,還是那個聲音。

"我今天是打過一個傳呼,"我說,"我是找工作的。"

電話那邊沉默了很久,問道:"你知道我們這裏工作的性質嗎?"

"你們沒寫明,我不知道。"

又是一陣沉默,那邊說:"不知道你還打什麼傳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