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3 / 3)

我集中精力,回想著桑妮是否跟我一同去過南山公園。好像去過,就是在雨中,我們還請人照了相,桑妮還拾起地上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放進她隨身攜帶的化妝盒裏。又好像從來沒去過,剛才的景象,是讀大學時跟同學前往的情形,拾起花瓣並放進化妝盒的,是我曾經暗戀的一個女同學。我還記得,在櫻花叢中遊玩之後,我們去鑽新開發的一個溶洞,除了溶洞口有微弱的燈光,深入四五米,就漆黑一片。我們手拉著手,小心謹慎地向前探去。頭上有冰涼刺骨的滴水,地上的積水淺淺深深,一腳踏去,雖沒不過腳背,卻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老鼠在洞子裏飛竄,因為我們侵犯了它們的領地而發出憤怒的尖叫。可能還有毒蛇。管理員就告誡我們說,裏麵太潮濕,說不定有碗口粗的大蟒蛇,即使不咬你,往你身上一纏,也會把你憋死,告誡我們不要走得太遠。可是,我們全不顧忌,一路歡聲笑語。

走了多遠才退了出來,我已記不清了,給我留下銘心刻骨的印象的,是那一次我恰好拉著我暗戀的那個女同學的手,她在我的後麵,我把她小小的手握得緊緊的,生怕她一跤跌倒。要是有一條大蟒爬出來才好呢......我想,不管大蟒纏住了誰,我都要跟它搏鬥,在她麵前顯示我無所畏懼的勇猛;最好是,我在舍生救人的過程中,被蟒蛇咬傷,昏迷過去,人事不醒,被送到醫院,她就坐在我的床邊,憂慮而傷心地看著我緊閉的雙目。我就這樣死去吧,讓她伏在我散發著餘溫的屍體上痛哭吧......我記得,除了有女同學的腳崴了一下發出誇張的尖叫,我們沒遇到任何危險;我多麼希望是她的腳崴了,我就有理由近水樓台先得月,搶先把她撈在背上,可是,她一點聲息也沒有,好像在明亮的大街上散步一樣。她已經看穿了我保護她的欲望,因而不願意給我機會。決定出來的時候,隊伍集體向後轉,因此,她走在我的前麵,這種位置的轉換,使我鬱悶到了極點,一出洞口,她就放開了我的手。這是我了解女人的最好時機,可是,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讓我錯過這個時機,因此,使我在遇到桑妮之前,依然對女人一無所知。

我的腦子裏就充滿著這些玄想,動蕩而模糊。我分辨不出哪一點生活真正出現過,哪一點生活隻是我的幻想。到後來,那個女同學也摻和在桑妮和易容之間,一會兒重疊,一會兒分離,折磨得我神思恍惚。

易容到底打來電話了,那是下午四點鍾左右。

"白天嗎,我今天不能來,真是對不起。"

"不能來就不能來,有什麼對不起的?"

易容沉默片刻,傷傷心心地說:"你怎麼這樣說話?"

她沒有傷心的理由。

"你就這麼不在意我嗎?"易容說。

"我從上午一直等到現在。"

易容破涕為笑,"所以人家才說對不起嘛。"

那天晚上,易容也沒來見我。

第二天我們見麵的時候,易容說,她昨晚跟一群陌生人在一起。所謂的"陌生",自然是對我而言。

我犯起妒意來了。從易容故意撲閃的眼睛裏,我知道那一群陌生人都是男人,而且與她格外親密,那一群男人裏,至少有一個與我當年想保護那個女同學一樣,想保護易容。

但我對她說,隻要她高興,跟誰在一起都行。

"你這是在放縱我,"她狡黠地說。

我不言聲。

"盡管你生活在大都市裏,"她說,"可是,你的心裏永遠有一個鄉村,你把自己關在那個雞鳴狗吠的村子裏,不願出來。"停頓片刻,她小聲說,"你不知道人心有多險惡。"

"如果是這樣,"我說,"你就不要跟沒有把握的人交往吧。"

她哈哈大笑。我敢說,在我所見過的女人中,包括我讀過的文學作品裏,沒有哪個有她笑起來那樣美。她的嘴張得並不大,隻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笑聲卻脆生生地發出來;她的眼睛彎彎的,像晴朗的天空裏升起了兩個月亮。

"你倒是說說,這世間的人,誰有把握,誰沒有把握?"

我被她的情緒感染了,一個嚴肅的問題就這樣以輕鬆的喜劇形式結束。這是慣常出現的情景。"是啊,"我快樂地歎息道,"沒有什麼是絕對有把握的。"

"也包括你嗎?"她晶晶亮亮的眼睛盯住我,問道。

"除我之外。"

"真不要臉!"

說罷,她撲到我身上來,又親又抱。

鬧夠了,我說:"這麼好的天氣,我們約冉帶出來吃頓飯吧。"

她猛然收住了歡樂的神情,眼睛暗下去,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