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的孤獨,就像一個老人,妻子兒女親戚朋友都離開了,隻身一人那種孤獨。
大樹問風,那些進城的樹怎麼樣了?風說,很風光。病了有人給它們“輸液”;枝條長了、亂了,有人給它們修剪;渴了有人給它們灌水;髒了有人給它們衝洗,比對人還好。
真的麼?大樹半信半疑。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風說。
大樹很羨慕那些樹,心想,啥時能進城就好了,可惜我沒那福分,唉——
大樹又平添了些悲哀。
依然有挑選樹木的人到山裏來,從大樹身邊經過。很多次,大樹都想對他們說,把我移進城吧。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皮就是大樹的臉,大樹放不下那張皮。看到一車又一車的樹被拉向城裏,大樹黯然神傷。
孤獨像蟲子,不斷地齧噬著大樹的意誌。大樹甚至希望來一次颶風,將自己連根拔起,或遭一次毀滅性的雷擊,讓自己燒成灰燼,好從孤獨悲哀中解脫出來。
但大樹太大了,風折不斷,雷擊不倒。它隻有一如既往地遭受折磨。
但不久,大樹遇到了貴人。那天,山裏又來了幾個人。
這棵樹形狀如此奇特,為啥沒移?走在前麵的人問。
太大了,成本太高。旁邊一個人說。
好東西不要怕花成本!
好!我們立即落實!
大樹聞言,徹夜難眠,想象著進城後很多人都會圍在腳下,仰視、讚美自己,它心花怒放。
第二天,移樹的人就來了。他們先是剪去了大樹旁逸斜出的所有枝葉,接著在它腳下四周挖了很深的溝,然後徹底斬斷了它和大地緊緊相連的根須,再用吊車把它從地裏拔起,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十多米長的車廂裏。
在斬斷根須和弄去所有枝葉的時候,大樹有一種斷手斷腳的疼痛,但一想到馬上就要來到的榮光,它痛並快樂著。
躺在車廂裏,大樹不停地在心裏歌唱。一路上,往城裏運送樹木的車很多,那些樹也在歌唱。
安置大樹的窩早就挖好了,一人多深,直徑丈許,很氣派。位置也很好,在城市中心廣場,是城市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寸土寸金。被移栽到這裏的樹,叫景觀樹,比那些在道路兩旁被叫作行道樹的樹要名貴得多。
當大樹被豎立起來的時候,它仔細環顧了四周,但沒看到從自己身邊被移植過來的樹們。
就它們那熊樣,自然沒資格移栽到如此耀眼的位置。大樹不禁有些得意起來。
大樹被移走後,山上不再有樹了,到處是坑,像傷疤。山也一下子就失去了高度,顯得更加荒涼。
人們圍著大樹讚不絕口。
好大喲,樹齡至少幾百年了吧?
好高喲,看上去很偉岸!
許多人還把紅布條掛在大樹的身上,祈求保佑。
大樹感到自己就是城市的主宰,是城裏人的主宰,徹底忘記了過去藏在深山無人問津的心酸。
廣場商貿繁榮,白天,吆喝聲此唱彼和,震耳欲聾。夜裏,無數的小吃攤把廣場弄得烏煙瘴氣,滿地狼藉,甚至有人還對著大樹撒尿。
開始,大樹並不在意。後來,有了抱怨。接下來,就忍無可忍了。
他們咋就不珍惜自己打造的風景呢?大樹問身邊的同伴。
同伴們無奈一笑,說,他們說,樹就是拿來吸收廢氣和消減噪音的。來這裏的樹,命不大的,一來,就死了。命大的,就算沒死,也沒好日子過。
是嗎?大樹很費解。抬頭,才發現,比起周圍的高樓,自己很矮很小,就有了些淡淡的失落。也許將來會好的!大樹沒有絕望。
第二年春天,大樹終於發芽了,它期待著展示枝繁葉茂的風采時,人們那驚異的目光和讚歎。但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廣場所有的樹都被移植到了城市邊緣的一塊空地。那裏除了被移植過去的樹外,什麼也沒有,有的隻是寂寞。
原來,人們覺得廣場用來植樹太浪費了,決定在此修建更多的商場和住房。
春天還沒結束,被移植過去的樹就開始漸漸死亡。人們不斷地給它們“輸液”,但最終也沒能夠讓它們起死回生。
死亡的那一刻,大樹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但沒人聽見它的叫喊,更不知道它喊的什麼。當然,就算是聽到了,也絕不會當回事兒,人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呢,沒那閑心!
假 酒
歐陽明
父親很快就要上七十歲了。
為拉扯我們五兄妹,父親從未做過生。如今在老家,嬰兒足月滿歲都要大操大辦,父母逢十不做生,為兒為女的是要被人笑話的。
等您上六十時,一定大熱大鬧一場!我們五兄妹曾經對父親說。在老家,講究“男做進,女做滿”,男人滿十必須提前一年祝壽,否則,會不吉利。
到時,我一定買幾瓶好酒!我誓言旦旦地說。當時,我剛大學畢業,一窮二白,但卻血氣方剛,堅信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