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四川重傷員騰病房,大體是這樣安排的。住院部除九樓和八樓外,全部安排地震傷員。九樓東部是手術室,西部是科研和辦公用房,救治四川傷員的領導機構設在這裏。八樓就是致水住的這個樓層,東部和西部兩個科室整體不動,其他樓層的病號全部往這裏集中,小病房住四個人,大病房住十二個人。致水從808搬到了806.靠裏邊還是那個重病號,名字叫任玉強。原來那個輕病號經科裏會商,病情已經痊愈,第二天就出了院。那個年輕病號夫婦倆已經被招募為誌願者,男的叫吳正,女的叫王霞,正在接受培訓。緊挨重病號任玉強的是致水,挨致水的是車禍病人,叫蔣躍進,靠門的是膝蓋骨折病人,叫韓冬至。
四個病號住一個病房的確比較擁擠。盡管醫院要求很嚴格,護士也在不斷地督促,病房明麵上不能放任何雜物。具體要求是,能往櫃子放的,不能往桌麵上放;能往床下框架放的,不能往其他地方放;能往病房外邊放的,不能往病房裏放。就這,連同小零碎,還有進進出出的醫護人員和探視親友,整個病房確實夠熱鬧的了。如果到了晚上,那情況就更為嚴峻。先不說病人呻吟,陪護忙活,整夜休息不好不說。就是病人啥事沒有,光陪護支起的簡易床,擁擠得連下腳的地方都難找。夜裏去洗手間,還得隔山架嶺手扶腳蹺繞來繞去。盡管如此,整個病房的病人和陪護人員都能互相理解和睦相處。
這一天,主任查完房,大夥兒正在忙活,病房原來的年輕病號吳正和愛人王霞,回到病房拉閑話。因為他倆和重病號任玉強比較熟悉,開始拉話主要在他們之間進行,沒有多長時間,大家也很快參與進來。
任玉強說:“你們正在忙著接受培訓呢,還有時間過來坐?”吳正說:“今天上午教官臨時有重要任務,給我們放了兩個小時假,不然,哪裏有時間過來!”任玉強給他倆介紹完病房的病友,笑著說:“你倆看咱這病房熱鬧不熱鬧?”吳正說:“也真夠難為你們了。”任玉強說:“這有啥難為的,比起我們當年那些唐山地震傷員的來,不知道要好出多少倍!再說,人多有什麼不好,又不影響治病,要是有個七事八事的,還能互相照應。”王霞說:“就這條件,還比你們當年好?”任玉強說:“那可不!”王霞給吳正說:“既然是這情況,那四川傷員簡直就象在天堂一樣!”吳正說:“事物在發展,社會在進步,肯定現在比過去各方麵要好得多!”車禍病人蔣躍進說:“這隻是一個方麵,關鍵是國家把人的生命看得比過去重要了。”靠邊的膝蓋骨折病人韓冬至說:“要我說,最根本的是公民的關愛意識增強了,水漲船高,理所當然地把地震傷員的待遇抬了起來。”
馮師聽到這話,在一旁給致水小聲嘀咕:“你聽聽,咱放的福不知道享,卻要窩在這裏受洋罪!”致水說:“少說兩句行不行,沒看見那些人受罪,光看見人家享福了,你是不是眼熱,也想把自己的腿砸斷,當地震傷員了?”馮師說:“我是替你說話呢,可作賤我幹啥!”
任玉強的兒子突然問:“那邊是幾個人一個病房?”吳正說:“當然是兩個人!”
馮師趁機給致水擠了擠眼,然後指了指那邊,伸出兩個指頭搖了搖;再指了指這邊,伸出四個指頭搖了搖。致水示意他不要說了,他還繼續在比劃。無奈,致水隻好閉上眼睛不理他。
王霞說:“咱這邊病房,就沒辦法跟那邊比,名字先叫得不一樣,看了心裏就舒服!”蔣躍進說:“哎呀,名字有多好聽嘛,看把你說得玄乎的!”吳正說:“不是我們說得玄乎,關鍵是那邊名字起得好,人家叫‘愛心病房’,你們說溫馨不溫馨?”韓冬至說:“關鍵要看醫療質量呢,名字叫得再好有啥用?”
致水給馮師小聲說:“就從名字叫得這麼好聽,就可以斷定,醫療質量也差不到哪裏去!”馮師說:“就是不叫這個名字,醫療質量也差不了,沒看是給誰服務呢嘛!隻是服務質量再好,與咱有什麼關係嘛?”致水知道馮師有情緒,反而很認真地說:“怎麼能說沒關係,給那些重傷員服務好了,就等於給咱服務好了嘛,不然,咱悄沒聲息的呆在這裏圖個啥!”
吳正說:“人家不光是名字叫得好,每個傷員床頭都掛著‘與災區同胞心連心’的溫馨卡,還配備了日常生活用品。”韓冬至說:“說來說去,還是形式大於內容!”任玉強說:“你可不能把這叫形式,以我當年的體會,這些必要的形式有時候比藥物治療還解決問題!現在人家把這些統稱為軟件。硬件再好,沒有過硬的軟件,傷員們就不可能得到很好的心理治療!他們遇到災難,又遠離家鄉,來到一個比較溫馨的環境裏,就會有家的感覺。加上高超的醫療技術,再重的病也會很快康複的!”蔣躍進說:“我讚同這個觀點,現代醫療,一半是藥物治療,一半是心理治療!”王霞說:“為了搞好傷員的心理治療,在招聘誌願者時,還招聘了不少心理治療師。”
馮師又瞥了致水一眼:“你看怎麼樣,人家那邊還有心理治療師呢!”致水說:“人家是重傷員,又身處異地他鄉,多一點人性關懷有什麼不好?我是輕傷員,又是在家門口,還要和人家比這比那,是不是心胸太狹窄了!”
馮師剛要辯解,春月、夏月、冬月和滿月有說有笑進了病房。吳正和王霞見有人探視病號,趕緊站起來說:“剛好時間快要到了,我們還得趕快過去,等有機會我們再過來。”除馮師外,那幾個陪護借著送吳正王霞,主動躲出去給春月她們騰地方。
馮師安排春月她們坐下,致水逐個介紹了那幾個病友。春月給馮師說:“趕快把水果拿出來,給那幾個病友分分。”那幾個病友婉言謝絕。馮師一手提著水果兜,一手堅持給他們把水果放在床頭上,嘴裏不停地說:“別害怕,這是水果,又不是其它食品,不會有傳染病的!”
寒暄過以後,那幾個病友背過身去,有的看書,有的看報,有的打瞌睡,隻有春月她們圍著致水拉家常。
致水說:“這麼忙的,你們跑來幹啥?”春月說:“看你說的,搬病房和搬家一樣,也是喬遷之喜,不來看看能成?”馮師笑著說:“致水老板,你這人也太實在了,人家姊妹對你這麼關心的,進門來連個謝字也不說,就知道一味埋怨!”致水趕快解釋說:“你們別聽馮師胡說,我根本沒有埋怨的意思,之所以這麼說,還不是害怕耽誤你們生意!”春月說:“致水,人家說你老實,你真格老實的一點氣都不透!馮師是故意雞蛋裏邊挑骨頭,其實,心裏明白的跟鏡子一樣,你何必那麼認真!”夏月笑著說:“馮師,你今後再要難為老實人,小心我給陳老板告你!”馮師雙手抱拳說:“好我的夏月姐姐呢,你咋批評都行,就是不要給陳老板告我,不然我的飯碗就保不住了!”夏月捂著嘴笑得嘿嘿嘿。冬月說:“馮師,你精得跟猴子一樣,咋聽不來我二姐的話呢!”滿月說:“馮師,咱們在一塊這麼長時間,我們姊妹是啥人,你還不知道?你是打工的,我們是賣饃的,誰比誰強多少,有可能隨隨便便砸你的飯碗!”馮師也笑著說:“我要是不知道你姊妹的為人,多這嘴諞呀,早跑出去躲清閑了!實話給你們說,我之所以能說這些話,也是和你們開玩笑呢,不說不笑不熱鬧嘛!”
大家坐在病房有說有笑,唯獨一個人與眾不同,這個人就是冬月。她把自己的小包放在致水床頭,不坐不說,還不停地來回走動,不是收拾這,就是收拾那。這一陣忙完了,一隻手卷了話筒放在嘴上,貓著腰小聲給姊妹們說:“這邊到底沒有808好,住這麼多人,人來客去不說,天氣越來越熱,肯定要遭罪的。”滿月說:“人多怕啥,人多了熱鬧,天氣熱又咋了,沒看裝著空調呢,還能把人熱著不成!”冬月說:“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熱鬧!”滿月說:“要想清閑,住在家裏多好!”夏月總結了前幾次的教訓,坐在一旁,順手抓起一張報紙,故意聚精會神地看著,生怕自己卷進去成為眾矢之的。春月看滿月和冬月爭執起來,趕快製止道:“這有爭競得啥呢,要不是為了給四川重傷員騰病房,咋能住得這麼擠?”冬月說:“住的擁擠是事實,又不是瞎編呢,說說又怎麼了?”春月說:“怎麼是怎麼不了,但就是不能說,這樣的條件是我們自找的,又不是醫院硬性安排的,作為親屬就是不能說三道四!”冬月說:“難道開開玩笑都不行?”春月說:“不是不行,而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這樣的玩笑最好不要開!”馮師見縫插針說:“我咋覺得說這話的不是大姐,好象是西安市市委書記!”
致水看大家和冬月較起真來,想盡快岔開話題,故意沒話找話說:“冬月,你今後別再給孩子寄錢了,我的工資夠他們用。”冬月說:“你不說孩子我差點忘了,那天我在醫院門口碰見你哥靳宙山……”致水趕快打斷她的話,問:“我哥來了,那為什麼沒見人?”馮師眼睛死死盯著冬月,想看看她是怎麼回答靳致水的。誰知冬月回答得很巧妙,她說:“你在重症監護室呢,他咋能見到你嘛!”馮師這才放下心來。致水“哦哦”了兩聲說:“他來都沒給你說啥事?”冬月說:“咋能沒說嘛,一共說了兩件事,頭一件事是,想讓你給孩子起個小名。”致水說:“這事情我想過,就是一直沒顧上。”冬月說:“我已經給娃起好了,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致水問:“什麼名字?”冬月說:“冬冬!”致水問:“具體是哪個字?”冬月說:“看你問的這話,還能是哪個字,就是我這個‘冬’字嘛!”
冬月這一說,姊妹幾個象炸了鍋。春月說:“這不行,咱這裏風俗,小孩起大人的名字,對娃不好!”滿月說:“大姐,那是老皇曆了,現在根本不講究那些。”夏月說:“就是能用大人的名字,人家有你三姐和你三姐夫呢,從哪一頭說也輪不上她冬月!”滿月說:“要我說,四姐也太膽大了,不和三姐夫商量,就自作主張!”馮師說:“你們說了不算,關鍵要看致水是啥意思,人家同意了,這個名字就能叫,人家不同意了,重新起個名字不就完了!再說這隻是個小名,也不是大名,那麼較真幹啥!”
這時,致水想了想說:“就叫冬冬吧,這個小名挺好的。一個是冬月為娃盡了心,用她的冬字作個紀念,也沒有什麼不好;另一個是冬字裏邊蘊含著秋的意思,因為冬天是由秋天過度而來的。口裏叫著冬字,心裏自然就會想到秋字,從而引起對故人的思念。如果很直白的叫成秋字,反倒容易讓人想起那段痛苦的往事;還有一個是,叫這個字真實吉祥!真實是指我們家目前確實處在人生的冬天,吉祥是指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說明我們家今後還有好日子過!”
春月說:“致水說的這些,我心裏都能想得到,就是肚子沒墨水,說不出這些洋詞來!”夏月笑著說:“我啥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冬月還管著娃的生活費呢,既然人家付出了,就要收獲嘛!不象咱這白脖,真真正正是十八竿子打不著的路邊閑人!”滿月說:“出錢咋啦,誰出錢就應該叫誰的名字,這是誰規定的?”夏月說:“這隻能說你少見多怪,你沒看那些有錢人,出錢給國家蓋飯店建學校,有不少用的就是人家的名字。”滿月說:“是我少見多怪,還是你少見多怪?出錢蓋飯店建學校,從頭到腳都是人家的,叫人家名字,理所應當!出撫養費並不是生育嘛,頂多隻是幫個忙,憑啥要叫她的名字?”夏月說:“我這人嘴笨,說不出個渠渠道道,姐姐能不能替我說說!”春月說:“這道理根本就不用說,簡單得跟一一樣。隻要致水同意,不是道理也是道理;隻要致水不同意,是道理也不是道理!”夏月說:“哎呀大大,到底是大姐夫的老婆,說話的口氣越來越象大姐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