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柱在夫人的催逼下,就救異人回國之事請於父王嬴稷,嬴稷方籌劃與趙國之戰,竟未答應。呂不韋得知此事後,用行賄門人的手段求見嬴稷的小舅子楊泉君,他陳述對方的“至死之罪”,說:“君之門下,無不居高官,享厚祿,駿馬盈於外廄,美女充於後宮;而太子門下,無富貴得勢者。王之春秋高矣,一旦山陵崩,太子嗣位,其門下怨君必甚,君之危亡可待也!”楊泉君聞言,出了一身冷汗,急問解脫之計,呂不韋對他說:“太子尚無適男,今王孫異人賢孝聞於諸侯,而棄在於趙,日夜引領思歸,君誠請王後言於秦王,而歸異人,使太子立為適子,是異人無國而有國,太子之夫人無子而有子,太子及王孫之德王後者,世世無窮,君之爵位可長保也。”(第九十九回)楊泉君非常感謝,即日以其言告於姐姐王後,王後就異人歸國之事請於嬴稷,嬴稷即予應諾。呂不韋先向楊泉君分析了家勢大於太子,其危險在後的道理,而後啟發他以迎歸異人的方式結恩於太子、太孫,以永保家勢,他抓住了王後家族最關鍵的問題,並指出了其解決的方式,竟辦到了太子所辦不到的事情。可以看到,呂不韋對官場的情況及秦宮的私人關係非常熟悉,他善於從不同的側麵抓住和利用權貴們保勢的實質心理。他準備利用誰,就從誰的切身利益去分析,先講對方的危險處境,然後指出其解脫之法。他為對方指出的解脫之法與自己政治投機的措施相一致,這就既使對方為自己所利用,又使對方感激自己。他能夠說服華陽夫人和楊泉君的奧秘正在於此。
基於對世情的精通,呂不韋在官場中有極高的政治活動才能。他為了幫助異人歸秦立嗣,采取了一係列圓滑而嚴密的手段:第一,他選擇了走華陽夫人門路的方式,這是幫助異人立嗣的根本途徑。第二,他以商賈之人,根本無法見到華陽夫人,於是獻寶於夫人的姐姐,用賄賂的方式打通活動關節。第三,他從各個角度宣揚異人的賢孝,博取華陽夫人對異人的歡心。第四,他對華陽夫人以“立子保勢”相啟發,使其迅速下定立異人為子的決心。第五,他說服楊泉君,通過楊泉君而影響王後,最終使秦國政治集團的核心人物對異人作了認可。呂不韋從事的是政治活動,他必須使自己的政治活動目標為秦國的實際當權人樂於承認,但他無法接觸嬴稷、嬴柱這些當權人物,也無法說服他們,於是他采取了走其夫人之門的方式,設法打通關節,分別說服他們各自的夫人,通過夫人從側麵來影響當權者本人,這是他當時所能采取的最為可行的策略手段。
呂不韋幫助異人逃離邯鄲,事情也是辦得非常圓滑的。第一,他花重金買通南門守將,為逃歸創造了方便條件。第二,他重賄異人的監守公孫乾,反央公孫乾與南門守將說情,既增加了守門之將的信任度,又為深結公孫乾提供了借口,使守將與公孫乾俱不懷疑。第三,他向守門之將與公孫乾故意宣揚自己的陽翟出身及回鄉之情,掩飾自己逃奔秦國的目的,消弭自己逃離邯鄲的政治用意,以使他們敢於出麵協助。第四,他臨行當晚置酒與公孫乾話別,告訴他說:“某隻在三日內出城。”(第九十九回)故意緩言歸期,實則將公孫乾灌醉後立即動身,使其不加防備,為異人擺脫監守提供了有利條件。公孫乾並不知道呂不韋與異人的真實關係,即便有所警惕,此時也不及提防。第五,呂不韋本欲奔邯鄲城西的秦軍大營,但卻故意策劃從南門而出,南門是走陽翟的大路,出南門與他的回鄉之說相符,不致引起守將懷疑,且南門不正對秦營,戒備稍鬆,出走的可能更大。第六,他灌醉公孫乾一行人後,讓異人扮作仆人隨行,且在夜半,南門守將難辨真假。通過這些嚴密的措施,呂不韋終於攜異人逃歸。
呂不韋在處事上有一些獨特的方式,比如他曾為自己活動方便,行重賄於公孫乾、華陽夫人的姐姐及邯鄲南門守將,但他從不使對方感覺到自己是在行賄,他對公孫乾顯出結交之情,對城門守將顯出回鄉之情,把行賄故意表現為一種對友人的慷慨贈與,對華陽姐姐的行賄,他幹脆說成是異人的孝順之禮。他向受賄人故意抹殺自己行賄的實質,實際上是要抹殺自己行賄的個人動機,避免他們對自己行為動機的追究和懷疑,他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無所欲求的人物,行賄於人又使對方無所感覺,使對方在不知不覺中為他所利用,這反映了他處事風格的一個側麵。
呂不韋在與權貴的交往中善於投其所好,他不管對方的所好是否正當與合理,也不管自己的投好行為本身是否有意義,在他看來,籠絡權貴人物就有直接的政治意義。在邯鄲時,為了迎合異人之意,他將趙姬獻給異人。攜異人歸秦後,華陽夫人準備與異人相見,呂不韋對異人說:“華陽夫人乃楚女,殿下既為之子,須用楚服入見,以表依戀之意。”(第一百回)異人依言而行,華陽夫人問後知道異人為思念自己而在邯鄲效楚人裝束,益發高興,當即相認為子,並與嬴柱商議,改異人之名為子楚,表示了她對異人的親戀。呂不韋讓異人繼續討好於華陽夫人,自然也就博取了嬴柱乃至嬴稷對他的寵幸。他不久被拜為客卿,食邑千戶,子楚執政時升任丞相,與他善於討好權貴是很有關係的。嬴政為君之初,呂不韋號稱仲父,與時已身為太後的趙姬勾結私通,後來見嬴政年長,才智過人,遂生恐懼,欲斷絕奸情,無奈太後不時宣召入宮,呂不韋既想抽身避禍,又不願得罪於太後,遂將犯有淫罪的嫪毐進獻於太後,達到了避禍和投太後所好的雙重目的。
圓滑的處世風格使呂不韋在政界交往中少有霸道作風。他身任秦相時,有一次遣張唐去燕國合兩國之好,張唐擔心路經趙國受阻,托病不去,呂不韋駕車親自往請,再三強之,張唐堅持不從,呂不韋回到府中,獨坐堂上納悶,未見他有任何報複陷害的表示。年僅十二歲的門客甘羅自言能說服張唐前往,他以禮待之,表示說:“孺子能令張卿行者,事成當以卿位相屈。”(第一百四回)後來甘羅說服了張唐,呂不韋不掩其才,在君王麵前大加讚揚,推薦其參加對趙國的外交活動,立功後使嬴政封之為上卿。他率秦軍在潼關防禦五國的合縱之兵時,虛心采納了大將王翦出奇製勝的建議。呂不韋在與部下的交往中有一種平等近人的態度,少有以勢壓人或盛氣淩人的作風。他升任丞相後崇尚養士之風,招致賓客三千人,曾將富有才學的楚國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人李斯推薦給嬴政,拜其為客卿。他不嫉同僚之才,不掩他人之功,平時與群臣結交甚厚,關係融洽,因此,他雖以商賈出身而躍居相位,但不服和反對的人極少。嫪毐事發後,呂不韋受到牽連,嬴政欲將他殺掉,征詢群臣的意見,群臣保奏說:“不韋扶立先王,有大功於社稷;況嫪毐未嚐麵質,虛實無憑,不宜從坐。”(第一百四回)呂不韋善於處人,與群臣關係相睦,故在關鍵時候群臣為他解脫保奏,沒有發生落井下石的現象,這種情況在當時的官場上是少有的。呂不韋後來自殺後,他的門客感平日相遇之恩,不忍其暴屍於外,合夥盜回屍體,與其先亡之妻合塚而葬,這也反映了他在任職期間對下層賓客的良好態度。
總之,呂不韋出身商人,他熟悉世情,辦事圓滑;他善投人好,八麵玲瓏,是一位處世的能手。
靈活機敏的處事手腕
呂不韋在具體行事中不乏才智上的機敏,這是他的許多籌謀得以實現的重要的主觀條件。呂不韋的機敏表現在他處事的許多場合和許多方麵。
他對自己蓄謀而圖的事情常常秘不告人,悄悄地進行外圍的鋪墊工作,當條件成熟時,又將蓄謀中的核心問題偽裝成自己偶然的發現,使當事人從不懷疑他行事的初衷和個人動機。他在邯鄲見到異人,下決心破財作一筆政治投機,但異人有公孫乾監守,無法接近,他於是以百金結交公孫乾,與其成為“摯友”,後來見到異人,他佯為不知,問其來曆,公孫乾以實相告。一次兩人飲酒,他對公孫乾說:“座間別無他客,既是秦國王孫在此,何不請來同坐?”(第九十九回)酒席為呂不韋所設置,自然他有請客的權利,公孫乾吃人之席,無法阻人之意,而呂不韋邀異人入席的理由又很充分,顯得很為得體。呂不韋就這樣在監守的眼皮下與異人相識,而監守自以為是兩人相識的中介人,對其關係全然不疑,直到兩人後來雙雙逃走,公孫乾才跌足長歎說:“吾乃墮賈人之計矣!”畏罪而伏劍自刎。呂不韋有意結識異人時用佯為不知的方法,極大地隱瞞了他的動機。呂不韋接著去鹹陽,他向華陽夫人的姐姐送交了所謂異人對夫人的孝敬禮物,夫人托她的姐姐回複致謝,呂不韋佯裝而問其姐姐道:“夫人有子幾人?”回答說:“無有。”呂不韋於是向夫人提出了“立子保勢,以防色衰而愛弛”的建議。他假裝不知其無子之情,似乎他的建議隻是一種偶然的所想,與送禮之事毫無關係,這就極大地隱藏了他在鹹陽遊說的個人動機。呂不韋兩次運用“佯為不知”之法,對他的行事成功均起到了極大的保護作用。